第20章 溫熱
溫熱
又是同架航班,機場出口,這次夏葉很快認出李熙和,對着他點了點頭。
對方回以笑容,溫文爾雅,舉止得體。
眼神交彙止于雙方車到。
不同的是,夏葉一眼就瞄到對方車,不錯,肯定是個高管。
果然這趟出差,值了。
陳可蘭還在狀況外,見對方和夏葉點頭打招呼,一臉疑惑。
“安排下明天工作,早上十點去慕悅悅金,一會兒回去就去預約。”夏葉翻着手機裏工作日程,安排行程。
“主管,我們幾時和慕悅悅金搭上聯系了?你和會場見到的女主管約了?”
“不,我和她領導‘約了’。”
嗯,約着一起逛街,彼此試探為人處世。
陳可蘭似懂非懂,反正,和慕悅悅金有聯系就行,果然主管是做大事的人,不動聲色就安排好工作。
兩人提着行李箱直奔公司,一刻不敢耽誤。
直到夕陽西沉,夏葉處理完工作事,才癱在椅子上長舒一口氣。
想起行李箱裏的特産,夏葉給向衛發了信息。
夏葉:【下班後來拿特産,還是,我給你同城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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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衛:【我選擇自取驗貨。】
夏葉提着行李站在樓下,果見屋中燈光暖意融融。
他不用上班的嗎?這麽閑?
看了眼自己行李箱,拿出手機。
夏葉:【下樓。】
幾乎下一刻,窗就被推開,向衛毛茸茸腦袋探出窗口,傾身往前,聲音都露着喜悅。
“小葉,你回來啦?行李很重?等我下樓幫你拎!”
他邊說邊脫圍裙,鑲着白色花邊的圍裙……
夏葉嘴角一抽。
在突破底線這件事上,向衛總能給她驚喜,夏葉想,自己确實自私,這麽多年,向衛待她如一日,她卻猶豫又縱容,如果性別一換,怕是要被人聲讨的“渣男”。
向衛拎了她行李,走上樓梯時,夏葉輕聲說了謝謝。
如果,他待她不好也就罷了,她真的無所謂,可他卻一直待她如初,她心中過意不去,卻總有不愉快回憶被翻出,每一次向衛待她好,回憶就冒出,然後悄悄對她說:別信,都是假的。
因為回憶被翻的太多,連模樣都有些模糊。
記憶裏的人、物,混雜在一起,捏緊她的心髒,每一次,見到向衛就令她回憶起痛苦。
可,她知道,內心深處,她又希望見到他。
如此糾結。
她知道,是她的問題,她不該寄希望于別人。
過去,是她太軟弱。
向衛并未回頭,只笑着說,“謝什麽,我這不也是為了讨點好處嘛。”
是為了你。
可……我不能說。
有時夏葉懷疑向衛到底做什麽工作,程序員不是加班又熬夜嗎?他怎麽能遲到早退不說,偶爾還翹班?公司是他家開的嗎?
HR沒找他麻煩嗎?
到底是哪家公司,這麽倒黴找了他,連剝削都沒機會。
夏葉仰望向衛背影,寬闊結實,從背後都能令人瘋狂心動的男人。
她很想問他,為什麽對她這麽好?
超越友情,放棄愛情的關系。
如果是愛,為什麽那年初夏,他在她最落魄時落井下石?
為什麽,他要推開她,将她奉上的心碾碎?
如果是愛,為什麽要對別人說她難纏?
為什麽他住院時,她去看他,他要攆她走?
她抱着花去醫院看他,他毫不留情将她的花扔出病房,那天,花瓣散了一地,連帶着花枝割傷她側臉,冒出血絲,像她的心,被踐踏進塵埃,任他□□。
分手是她提的,可他多變的如同天氣。
時而陰雲密布,時而狂風大作,時而陽光明媚。
在她身邊,扮演着不同角色,任意切換,她只能承受,不能反抗。
夏葉:“向衛……”
向衛放下行李箱,正要開門,疑惑回頭,“怎麽了?出差累了?”
開門瞬間,又笑,“要不,給你泡泡腳?”
屋中暖燈下,一切如新。
桌上是向衛做的飯菜,他特意拿保溫罩蓋着。
明明和他說過,4天就回來,不用過來,他還是過來替她收拾。
其實,并沒有什麽需要收拾。
夏葉想,大約,他只是習慣罷了。
他們彼此習慣對方的存在,多年如此,像戀人一般的相處,夏葉卻清醒記得,向衛從未說過“交往”之類的話,她也未提過。
他總是在玩笑時才說兩句暧昧話,有時情到濃處,黑暗中,喘息間才軟言說愛她。
愛她,還是身體?
夏葉并不想細究。
沒有意義。
大約,注定他們此生糾纏不休。
夏葉指了指行李箱,“一包是你的,另一包,是江南的,我明天叫‘同城’送過去。”
向衛熟練打開密碼箱,從箱子中拎出特産,“特意去市區給我買的嗎?”
“……順手。”
向衛笑着收了禮物,拉着她坐到飯桌前,“炖了鲫魚豆腐湯,先嘗嘗?”
接過他遞來的湯,喝了兩碗湯,夏葉身心疲憊犯了困。
“我睡一會,晚點再叫醒我。”
搖搖晃晃歪倒在沙發上,夏葉只覺頭暈。
疲累後的放松最為惬意。
恍惚間,似乎聽到向衛說了什麽,她不想細究,沉沉睡去。
……
長長的走廊裏,她站在時鐘下,擡頭,晚上7點多。
撣了撣自己身上水珠,她記得,自己是翹了晚自習。
聽說,他住院了。
前一天還好好的,怎麽會住院呢?
莫非又同人打架?
她懷抱着花,鬼使神差的,她知道他的病房號。
是夢嗎……也無所謂。
她只是想見他。
僅此而已。
總是笑容燦爛,懶懶散散趴在桌上,一臉戲谑的孤獨少年。
會對她說:你看,我剛才撿的楓葉,給你做個書簽,怎麽樣?
也會嚷着要和她比成績。
會在她耳邊低語笑話,和她小心翼翼說情話的活潑少年。
她想見他。
只要他還在她身邊,夏葉想:其實,生活也沒那麽糟。
推開門,少年懶散拄着拐杖,靠在窗沿,用手接雨水,另一只手纏着紗布,身邊的窗簾随風飄揚,時不時遮了他身影,模樣滑稽又落魄。
察覺身後有人,少年回首,眼神明亮,透着欣喜,像萬裏長城點亮篝火,璀璨而壯觀。
下一秒,就被黑暗吞噬。
“誰讓你來的?”
“夏葉!誰讓你來的!出去!”
“滾出去!別來!快點!”
急切的,拄着拐杖,搖搖晃晃來到她面前。
兇神惡煞的奪過她手中花,“快走!別讓人看到!”
搶奪的花束被搖得花瓣撒了一地。
荼蘼,頹敗,像她的心,被他踩在地上。
“你聽不懂人話嗎!讓你快滾!”
他将花扔出去,用力過猛,連帶着花束枝葉輕擦她側臉,嬌嫩肌膚劃出細細血痕。
紅色的血珠滿滿溢出,向衛愣在原地,擡了擡手,又收回。
高大卻倔強的身影堵在門口,夏葉視線從他臉上慢慢挪到纏着紗布的手臂上。
“很疼嗎?”
她輕輕撫上他手臂上紗布。
“你不該來的。夏葉。”
“你……怎麽了?阿衛?”
她做錯什麽了嗎?
又是她的錯嗎?
她惹他生氣了嗎?
就像爸爸一直說她的,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為了養她,如果不是為了一家老小,他根本不會铤而走險,急功近利,最後一敗塗地,血本無歸。
是因為她嗎?
是她沒做好什麽事,才惹了爸爸生氣,也惹了向衛生氣,是吧?
都是她的錯。
可,她想不明白,她到底錯哪裏了?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
哪怕,有個人指着她鼻梁,告訴她:夏葉,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哪怕,全部否定她,起碼,她知道原因。
“別來了,夏葉……我媽媽從南陵回來了……別讓她撞見……快走!”向衛将她往外推,對着護士臺大聲嚷起來。
“喂,護士姐姐,我需要靜養,下次別讓她進來!”
低頭,垂眸瞧了她,眸色隐晦不明,反複糾結。
“快去,擦擦臉……”
她心氣難順,像被狼群撕裂,被向衛關在門口,她撿起腳邊已經七零八落的花束,慢慢走向出口。
醫院的垃圾箱裏,靜靜躺着破敗的花束。
她等他回來,想問一句原因,一等就等了大半個月。
不是沒試圖再去醫院,卻被陳之影攔下。
“向衛現在需要靜養,我去給他講課就好。”
不需要她了嗎?
她惴惴不安,等他回來……
等啊等……
他托陳之影給她帶了一張字條,只有三行字。
- 我沒事,等我回來。抱歉,那天,事出突然,讓你擔心了。
- 夏葉,不要來醫院,千萬不要過來。
- 我暫時,不能見你。
簡短的如同告別。
她想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麽。
直到向衛歸來後,依舊嬉笑如常,同別人開着玩笑。
像無事發生和她打招呼。
“喲,江南,好久不見吶。”
“你去撒哈拉徒步了嗎?消失這麽久。”
“哈喽,夏葉,好久不見。”
一如往常。
我,每天,都在想你。
想你在做什麽,想你好點沒,想你幾時和我解釋,想你……
她扭過頭,逞強道:“也沒多久。”
他笑着,并不回她。
*
向衛坐在地板上,一直端詳夏葉睡顏。
她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心的熟睡,他也別無所求。
這幾天,她不在,他日日都來,就像她還在一般。
也沒什麽事可做,只是趴在窗臺看梧桐葉變化,間或點支煙消遣。
白紗窗簾在他身後飄了又蕩,樓下街燈橙黃如昨日,他與她并肩過的街道。
“一葉,你讨厭我了嗎?”
那年,他想問,卻總是問不出口的話,既然選擇分手,又知她倔強,他不得不将感情藏起。
如何藏都藏不住的感情。
如果,如果,能平穩度過中學,考上大學,她和他就不會淪落尴尬境地了,是吧?
如果……
如果能再回到高二那年初夏,他還是會選擇自己替她背負所有。
即使傷害她。
也要替她擋下龌龊。
只要她好好生活下去,他怎樣都行的。
哪怕,他失去她。
可是,“可是夏一葉,一個人太難捱,太折磨,你能不能,給我做個伴?”
或許兩個人的話,就不會難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