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難猜
難猜
君心難測,君心亦難猜。
夏葉深刻體會“伴‘君’如伴虎”這話含義。
二人像在對弈下棋,捏着自己的棋子,步步為營,步步試探。
不同的是,對方逐漸展現狠辣本性。
博弈的棋盤上,誰都不是弱者,弱者連棋盤都摸不到,夏葉愈加謹慎。
在商言商,他是個好對手,逼得夏葉進退維谷。
而細節中的強勢和運籌,更像是“言商”前的下馬威。
彼此将對方的底線和處事風格,探了個底朝天。
作為乙方,卻“殺”出了甲方的霸氣。
夏葉不由多想,上任主管何德何能,與慕悅悅金的人交手,能大獲全勝?
靠無賴嗎?
博弈間,想起陳可蘭的話。
“拜訪過慕悅悅金的人說,有不少帥哥。”
确實如此。
走一路,聊一路,對方的博學談吐得體,令夏葉印象深刻,對他的身份更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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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面皮,要嘗嘗嗎?”
“我準備買塊甑糕,你要來點嗎?”夏葉看着小攤前的美食,在猶豫切多少。
“可以試試。”
“這個柿餅看着也不錯。”夏葉邊買邊吃,順手拍了照發到小群裏。
江南在群裏嚷着也想嘗,陳之影發了個白眼表情,唯獨廢話連篇的向衛沉默無語。
天色漸暗,夏葉接過男人遞來的咖啡,“出差挺辛苦。”
“還好。就當自己見識天南海北。”
李熙和垂眸,眸中隐含笑意,瞥了眼夏葉腳踝,也不戳穿她。
“心态挺好。”
“business is business.”夏葉坐在椅子上,看向廣場上逐漸湧來的人群,烈風習習,西北粗犷而威嚴的冷風。
已是四月中下旬,西北天的晝夜溫差卻令夏葉不敢恭維。
她像風幹的鹹魚,身旁的男人像慢條斯理的劊子手。
一聲聲磨着刀,随時準備對她剖析個徹底。
他們之間,僅僅是幾面之緣,連熟識都談不上。
夏葉反省,她是否試探過多,不該再為了解對手情況下貿然試探。
對方會不會以為她太随意?
無聊的想法在腦中轉了一圈,夏葉沒有過多憂慮,身旁男人打斷她思路。
“我倒是很欣賞夏小姐的風格。最怕公私不分,既然夏小姐說business is business,那就‘business is business’。”
身後燈光亮起,瞬間城市被霓虹吞沒,一秒穿越回十三朝的王都。
燈紅酒綠中,人們歡聲雷動,所有人被丢進歡騰海洋中,熱鬧非凡,感受這座古城的輝煌過去。
音樂噴泉應着人聲而動,變換花樣。
夏葉随着沸騰聲挪了目光,暗夜中,不斷有光線略過她面上,她淡淡一笑。
“開始了。”
李熙和也移了視線,随着水柱高低錯落,一千三百多年後的建築物,依舊見證它眼中的世界。
無論人類如何更疊,它風雨不動安如山。
王朝總歸落下帷幕,但創造的輝煌卻在歷史書本上留下一筆。
人類之渺小,堪比砂礫。
李熙和不是第一次來西京,卻是第一次有人陪他坐于人海中,一同欣賞看了數次的景。
卻有新的感受。
古往今來,帝王鴻圖霸業,王權富貴,動一發牽全身,決定帝國的命運。
他有過野心,所以他對自己說,何事都要公事公辦,利益至上。
逐利,本就是商人本質。
只是時刻時刻,這一秒,順風,女人發上的香味鑽入他鼻腔,午夜幽蘭的神秘和危險。
忍不住笑着同她玩笑。
“古來帝王功臣,一将功成萬骨枯,功業冠絕古今,總高喊千秋萬代,卻無人熬得過百年。帝王冢,也不過是想去冥界再造天地。”
感慨良多?聽他語氣有幾分無奈感,不知他心路,又猜不準他話中意。
“不過是後人的崇拜,在古人眼中,他們只想做好眼前事罷了。”
僅此而已。
李熙和凝視夏葉,冠絕古今,又豈止帝王呢?
夏葉:“所以,李先生,我們做好自己眼前事便好,別人茶餘飯後閑聊,有什麽關系呢?”
李熙和溫潤一笑,“是了,倒是我多愁善感了。既然如此,不如,回東申詳聊。”
夏葉微挑一眉,“哦?去東申哪裏呢?”
李熙和目露精光,“夏小姐不是猜到了嗎?”
果然是慕悅悅金的人!
她沒猜錯,看來對方也猜出她意圖,大家各藏心思,互相猜測。
鬥智鬥勇,全看誰其高一籌,勝彼半子。
夏葉:“若我說,我不知道呢?”
李熙和:“夏小姐冰雪聰明,怎麽會不知道呢?”
夏葉:“很了解我似得。”輕笑一聲,語氣不善。
李熙和:“夏小姐玲珑剔透,心思難猜,所以,特別想進一步了解了解。”
夏葉轉眸睨了李熙和一眼,“business is business。”
李熙和:“自然是在公事範圍內。”
乙方裏有個如此難猜之人,對夏葉來說,并非好事。
但利益相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悅悅金就算刀山火海,她也得去。
夏葉:“那,幾時方便?”
李熙和:“後天,東申,請夏小姐來我司參觀商談一二,如何?”
夏葉:“上午十點。”
李熙和:“我會為你空出時間。”
夏葉尬笑一下,什麽個鬼哦,還“我會為你空出時間”,他是多大的官,多忙才能厚着臉皮說出這話?
夏葉并未多想,只禮貌性應了他。
觀賞了半天,人群越聚越多,人聲鼎沸,她有些不适,問李熙和,“要不要去大唐不夜城走一走?”
李熙和微微點頭,“也好。”
丢了咖啡杯,兩人并肩而行,手中空空,又非情侶,晃蕩着雙臂頗為尴尬,夏葉背緊自己包。
李熙和單手插兜,捏了捏煙盒,顧忌身邊夏葉,到底沒拿出來。
兩人跟着人群閑晃,也沒更多話題聊,偶爾談及西京歷史或風土,對方應一聲。
此時,夏葉才驚覺自己問題。
追求她的人多,但多半被她拒絕,一小半被向衛擋住,于是,她生命中和她有過交際的男人,大多停留同事、合作商,除了工作,并無其他話題。
這麽多年以來,除了向衛,沒有人和她插科打诨,細細想來,她這人乏善可陳,除了皮囊好些,雖廣交善友,卻無知心人。
頓覺失敗與無趣。
與她相交之人,多半利益相關,大多虛與委蛇。
李熙和卻是偶然進入她視線內,原本沒有交集,只是又遇上,為了工作,才會出現在他身邊。
夏葉想,她可真是勢利。
原本就是陌生人,以後也只是生意夥伴,其實,她也沒必要太在意,僅有的一點傷感,只是因為自己多年,生活及內心都寡淡的很。
即使,人群中,她曲意逢迎,長袖善舞,可到最後,能陪她享受安靜的人,不過了了。
而所有靜谧記憶,好像都與向衛有關。
只與他有關。
好的,壞的,只有他。
當年去日本旅游,她前腳到,他後腳就跟來,之後幾天,他無一刻安靜。
甚至調侃起他,“衛桑,你到家了嗎?這麽激動?”
有時,她看展,靜得與周圍環境無關,察覺所處環境後,才驚覺吵鬧的向衛竟安靜在她身後,同她一同欣賞,彼此無言,并無尴尬。
偶爾,他才笑着說:“看你這麽入迷,我也是好奇,到底有什麽魅力呢?可我瞧了半天,這畫,沒你好看。”
一半正經,一半瘋批。
煩他,但并不讨厭。
是了,她從未真正厭煩過向衛,畢竟她愛過他。
刻骨銘心,又難舍難分。
與旁人是不同的。
她也沒有旁人可比,她的生活裏,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向衛,不厭其煩的霸占她生活。
攆都攆不走,無論她多麽疾言厲色,多麽刻薄無情,下次,他依舊可憐兮兮讨好她。
他信馬由缰慣了,将自己交到她手中,他說她能管住他,夏葉卻慫得縮了手。
她吃過虧,不敢再試。
旁人眼中的夏葉,幹脆果斷,足智多謀,她也是這樣定義自己的,可面對向衛,她又止步不前,畏首畏尾。
她怕向衛看穿她心事。
她對他,愛和失望一樣多。
以至于退避三舍,再難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
“在想什麽?這麽入迷?”李熙和察覺夏葉安靜過分,忍不住問她。
“在想,也許,我這人,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強悍。”
“何以見得?”
夏葉看了看眼前的長廊,宮閣疊嶂,巍峨袅袅。
“人都會有軟弱的一面吧?”
“突然講人生大道理了嗎?”李熙和讪笑一聲。
“有感而發罷了。”
僅僅是,想他了,而已。
*
向衛收到夏葉信息時,正和陳之影語音聊天。
新消息進來時,他以為是又出bug了,點開新消息,卻發現消息置頂的紅點。
夏葉:【想要什麽特産?】
陳之影跨時差和他聊天,不見他回話,頗為奇怪。
陳之影:“怎麽了?”
向衛愣了下,“老陳,數據的事晚點再說,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這個時間點,他能有什麽事忙?陳之影好氣又好笑。
“向衛,我給資本主義打工,大半身家交給你,別給我兒戲。”
向衛翻了個白眼,“放心,你的‘老婆本’,我會幫你翻倍的。挂了。”
看着夏葉給他的信息,向衛躺在夏葉家沙發上,左看右看,總覺得哪裏有一絲情愫在發酵,細品了半天,才回了信息。
向衛:【你看着買,不重就好。】
這年頭,什麽都能網購,他可不希望她拎一路回來累着。
她要是累了,回頭還得他伺候,捏肩,泡腳,捏腿,總歸逃不掉。
向衛仰面躺在沙發上,日光燈明晃晃照得他頭暈。
手機裏的照片,都是她。
刺目燈光中,他想起大二夏葉生日,他在日本參加完比賽,不顧團隊紀律,買了最晚飛機,趕在零點前跑回國。
在便利店買了最後一塊蛋糕,沒有蠟燭,就問路邊大爺借了火柴。
爬牆進校園,到她樓下,給她打電話。
夏葉從樓上下來時,他正擡頭看着路燈,看了半天,一直飛蚊都沒有。
天太冷,一只飛蟲都沒有。
真是沒出息,不怕撲火,卻怕寒冷,真沒用。
向衛想:他一定不能像飛蟲,只有熱情,卻怕“嚴寒”。
“嚴寒”本寒冷着臉走到他面前,不悅寫滿整張小臉。
“幹嘛?你不是去日本參加國際大賽嗎?怎麽回來了?”
“你回來就回來,騷擾我做什麽?有病嗎?”
“問你呢,不回寝室,跑我樓下來幹嘛?做鬼嗎?”
……
他垂着頭,想:她一定太冷,所以,他要熱情,不畏嚴寒,也要溫暖她。
他擡頭,對上她深眸,咧嘴一笑。
“夏一葉,最後幾分鐘,我趕上了,生日快樂。”
面前的小姑娘突然停下絮叨,定定瞧了他,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最後輕微一嘆。
“謝謝。”
她垂眸,不知盯住哪裏,他只見她睫毛輕顫,像藏不住的秘密,即将脫口問出的歡喜。
最後,她動了動嘴,什麽都沒說。
只有一聲“謝謝”。
枯燥乏味,卻真摯。
“給你買了蛋糕,蠟燭買不到,所以……我問路邊大爺借了火柴,你看,要不,許個願,簡單點,這火柴不經燒。”
他手忙腳亂拆了蛋糕包裝,插上一支火柴。
別別扭扭的醜陋。
她卻盯着那塊廉價的蛋糕,久久不動。
一定是太寒酸了,向衛想,他一定會買更好吃的蛋糕給她吃,他的夏一葉,值得最好的疼愛。
即使……不是他,但現在,他只想對她好,就像過去無數年……
他只對她好。
只有她。
抿起的嘴,良久才輕啓,“你點火柴吧,我想好願望了。”
“好,那我點了。”
“呼……”
向衛:“小葉,你許了什麽願望?”
夏葉:“說了就不靈了。”
向衛:“一人份的蛋糕,你吃吧。”
夏葉:“一人一半吧……”
向衛:“只有一柄勺子。”
夏葉:“……我們連‘那種事’都做過……吃一柄勺子怎麽了……”
向衛:“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我回來都沒吃晚飯呢,連飛機餐都沒有!給我先吃一口。”
夏葉:“我是壽星!你要不要臉!居然要吃第一口!”
向衛:“我不要臉,我要吃。”
夏葉:“滾!”
……
夏葉想,如果只有一個願望,一個簡短的,即使不能實現的願望,那——
“我希望他永遠愛我。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