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決裂
第49章 決裂
在藍竹煙對江窈僅存的不多的淡薄印象裏, 江窈從來沒有反抗過他的時候。
幼年的江窈是他所孕育過的孩子們之中最乖、也是最可愛、最柔軟的崽子。
江荨天生冷淡,江瑰性子驕傲,江峣受寵任性, 只有江窈,從始至終都乖乖巧巧的, 甚至因為過于想要讨父母的歡心,奪得一點點屬于父母的目光和寵愛,所以小心謹慎、畏畏縮縮過了頭,甚至大多數只敢站在角落,哭唧唧地看着藍竹煙抱着女兒,用羨慕的目光看着藍竹煙和江峣的親子互動。
江荨江瑰都是藍竹煙身體健康的時候生下的, 他們在幼時得到過有關父母正常的關注和照顧, 而江峣雖然是在藍竹煙地産前抑郁時生下的, 但是她受到的寵愛,比任何人都多。
所以從始至終,自出生起就因為身體比妹妹好所以受到忽視和冷待的人, 一直是江窈。
此刻看着江窈冷峻的眉眼, 藍竹煙不由得恍惚了一陣, 面前恍然浮現出起二十年前的畫面。
那時尚才讀幼兒園大班的江窈還未曾出落成如今挺拔高挑的模樣, 臉蛋白皙柔軟, 一掐就留紅印子, 眼睛水潤潤亮晶晶的,像個軟乎乎的玉雪團子, 被冷落了也只會如同小狗崽子似的不哭不鬧,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但不管藍竹煙如何對他漠視或者是冷臉以待, 只要藍竹煙心情好一點, 先是逗狗似的叫他過來,江窈都會歡天喜地地撲過來,抱住他的小腿撒嬌地喊他爸爸。
即使他從來沒有去參加過有關江窈的任何幼兒園親子活動,即使他從沒有主動給江窈買過任何東西、給他講過睡前故事,即使他狠心将他關在閣樓裏.......
即使他從未對他履行身為爸爸的責任,江窈似乎都一直未曾怪過他。
直到那年江峣去世的時候,連藍竹煙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什麽失控,又在什麽時候當着葬禮上所有人的面,沖上去掐住江窈的脖頸,死死不肯松手的——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江窈年幼的脖頸上只剩一圈紫色的掐痕,小小的身體倒在地上,滿臉漲紅,連呼吸都開始變的微弱。
而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則站在回過神來的他面前,将昏迷的江窈擋在身後,看向他的眼神,是如出一轍的震驚和恐懼。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江窈才脫去了那層乖巧和聽話的外皮,逐漸變得冷漠和心狠,轉身離開了江家,沒有再回來。
而藍竹煙甚至也沒有去追問過,江窈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也許更深層次的原因是,藍竹煙不敢去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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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追問深了,會在心裏出現一個照妖鏡,照出他從始至終的偏心,照出他的遷怒和冷血。
藍竹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江峣是他唯一的寶貝女兒,是江窈在母胎裏奪走了屬于江峣的養分,才會讓先天不足的江峣在疾病和痛苦中死去的。
他雖然對江窈冷血了一些,但是那都是江窈應得的,是他害死了妹妹。
他沒有做錯。
藍竹煙心想。
但是為什麽,當看到江窈用那樣冷漠和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時,自己的心中,會忽然湧現出一股奇怪的感受呢?
那樣的感受,在生病之後,似乎很久沒有察覺過了。
藍竹煙皺着眉,捂着心口,對心中湧起的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感到些許慌張。
似乎那樣的情緒一直在沖擊他原有的想法,堅冰正在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撬開,而他卻依舊不願意回頭去看,去看那數十年如一日未解開的堅冰下,藏着怎樣的愧疚和悔恨。
而江窈并不知道藍竹煙此刻內心在想些什麽,他也不在乎藍竹煙的所思所想,丢下這句話後,再度想要離開。
對于江家,他已經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
他的寶貝在外面,他這輩子所有的溫暖都是舒眠給他帶來的,他要重新回到舒眠的身邊。
江窈決定改日挑藍竹煙不在的時候再回來,于是擡起腳,便想要往花園走去,找他的舒眠。
然而天終究不如江窈所願,他才剛剛轉過身,就再次被藍竹煙焦叫住了:
“江窈。”
藍竹煙這回也不再叫江窈叫幺兒了,或許他本身也不常叫,所以喊起來顯得如此的生疏和冷淡,以至于江窈在聽到這個稱呼時內心甚至毫無波動:
“你不想認爸爸媽媽,是因為爸爸媽媽以前冷落了你,對不對。”
江窈聞言勾起唇角,冷笑一聲,随即用冰冷的眼神刺向藍竹煙,似乎想要刺穿藍竹煙虛僞外表下的真實意圖,然而卻失敗了。
藍竹煙在短暫的失控和黑臉過後,很快恢複了那副溫柔款款的模樣。
他招了招手,身後的管家就抱着一疊文件走了上來。
江窈眉頭一皺,不明白藍竹煙是什麽意思,然而藍竹煙卻笑盈盈的,擡了擡下巴,示意江窈将那些文件打開來看。
江窈本不想看,但看着藍竹煙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片刻後頓了頓,到底還是拿起來,随意翻閱了一陣。
片刻後,他眼神一凝,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
“這是爸爸名下所有土地及其礦産的使用權和股份、作品的著作權.......只要你願意搬回來,就在那邊簽一個字,這些東西就都是你的。”
藍竹煙笑道。
藍竹煙出身上流世家,追溯到祖上就是皇商,甚至在無數的□□中依舊能站對隊伍,安然無恙,所以藍竹煙繼承的財産,甚至不是一個江家能比拟的。
而藍竹煙長大後也沒有像他的哥哥姐姐那樣經商,而是成為了一名畫家,自他的筆下誕下了無數荒誕不經又飽受贊譽的繪畫作品,如果能繼承藍竹煙的財産,那江窈簡直是十輩子都可以不用愁吃穿了。
江窈顯然也對藍竹煙的這個舉動表現出了十足的驚訝,甚至還如同不可置信般将那些足足有四五個成年男人抱着、甚至簽三天三夜都簽不完的文件仔細翻閱了一遍:
“這些,你都要給我?”
“對,”藍竹煙眉眼溫柔,和江窈夢裏那自始至終觸摸不到的畫面一模一樣:“幺兒,回來吧。爸爸需要你。”
江窈雙手一頓,表情果然沒有那麽難看了。
就在藍竹煙信心滿滿的以為江窈會回心轉意,像小時候那樣投入自己的懷抱時,就見江窈卻忽然面無表情地拿起一本股份轉讓合同書,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即那本厚厚的合同書竟然無風自燃,灼熱的火光如同一簇誤入地獄的星火,照亮了江窈俊秀的眉眼。
“你!”藍竹煙的臉色頓時變了:
“你在做什麽?!”
“既然都要斷絕關系了,還給我這些做什麽。”
江窈心中的憤怒已經在此刻徹底變成了心灰意冷,甚至懶得再和藍竹煙廢話:
“你只想把這個東西塞給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我不在乎這些。”
他頓了頓,原本冷冽透着寒冰的眉眼蒙上了薄薄的一層液體:
“我自始至終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藍竹煙太自信了,相信沒有人能拒絕錢的誘惑,但歸根結底,是內心殘存的冷漠在作怪,于是他根本沒有仔細想過——如果江窈想要錢,那麽當初他為什麽,沒有選擇留在江家,而是獨自一人離開呢?
江窈忽然覺得很悲哀,不僅是為了早逝的妹妹,更是為了從始至終一直在冷落忽視自己的父母——一原來一直到現在這個時候,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願意去花一點點的時間,去了解自己。
那麽自己在他們眼中,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呢?
一個搶了妹妹養分的不合格的哥哥,一個只會添亂搗蛋害死妹妹的人,一個家中.......最多餘的存在。
指尖不由得卸了力氣,燃起至灰燼的紙張順勢掉落在地,火光在明淨的大理石面上折射出熊熊綿延的火光,如同天塹般,在地面上隔出遙不可及的一條線。
在這個線的左右兩邊,是試圖靠近卻被抵觸在外的心,是想抓卻抓不住的手和想得到愛卻得不到的灰心失落。
江窈走了。
他甚至都沒有回頭,一步一步都走的無比堅定,徒留藍竹煙咬緊牙關,站在他身後,死死地看着江窈的背影,直到眼角泛起了血絲。
江瑰想要去追他,卻被藍竹煙呵在了原地:
“不許去!”
藍竹煙額頭冒出了汗,臉色泛着青,手也不自然地發着抖,臉上的肌肉輕輕抖動着,看起來像是發病的前兆,口中還神經質地念叨着什麽:
“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
他一遍遍重複一個已經被他遺忘很久的事實:“他是我的兒子,是我的.........”
江雲岫早就熟悉了藍竹煙發病的表現,習慣性想要給他喂藥,卻被藍竹煙一把推開了。
玻璃水杯和藥物在這一刻同時散落在地,發出噼裏啪啦的震顫聲,如同最尖利的刀鋒在人的神經上淩遲,驚得懷孕本就容易敏感的寧枳身軀一抖,下意識轉身,不管不顧地埋頭躲進了江瑰的懷裏,尋求自己alpha的安撫和保護。
寧枳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神經也随着孕期的反應劇烈而愈發敏感,而藍竹煙回來後還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寧枳的肚子,好像要将那個肚子剖開看看裏面藏着什麽東西似的,那樣狂熱和變态的眼神簡直讓寧枳備受折磨,只求江瑰讓自己離開出去住。
江瑰抱着懷中微微發顫的寧枳,知道不能将自己的Omega留在這裏,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折射出一絲冷光,随後和聽到消息趕來的江荨對視一眼——
無論如何,爸爸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
即使不用交流,他們也能看出對方心理在想什麽:
絕對不能,讓藍竹煙重蹈當年的覆轍了。
而此時此刻,江窈對江宅中衆人的暗潮洶湧一無所知。
他走出門,深吸一口氣,看着外面霧蒙蒙的天空,不知為何,不僅沒有覺察出些許輕松,反而心中愈發沉重起來。
此時此刻,江窈忽然特別想見到舒眠,特別想抱一抱他的Omega,親一親他,然後和他說一會兒話。
不知道為什麽,在遇到不順心的時候,常常習慣于用煙草和酒精麻痹自己的江窈,現在不開心時,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是舒眠。
舒眠已經逐漸侵入了江窈的方方面面,那樣癡情且無私奉獻的Omega将畢生的愛意都給了江窈,讓江窈如同上瘾似的,再也離不開他。
那麽好那麽乖的Omega,誰舍得放手呢?
江窈只想将他緊緊抱在懷裏,再也不放開。
思及此,江窈想要見舒眠的心情更加迫切。
他擡起頭,加快了腳步,本想快些走到花園處見到舒眠,卻沒想到剛走了幾步,在某個拐角處,他就看見舒眠站在花裏,一見他來,就開始笑,看那個表情,似乎是在說——
“回來啦。”
看着那樣溫軟的笑容,在那一刻,江窈甚至幻視了每一天回到家都能看見的未來的舒眠,明明只是同一個人,卻能在任何地方及時出現,讓他焦躁的心得到安撫。
都說Omega沒有alpha的信息素安撫會焦慮,但很少人提過,alpha對于Omega的依賴也是雙向的。
舒眠正想往前走幾步去迎接他的alpha,然而下一秒,就被急速奔向他的江窈抱住了。
Alpha的懷抱還是我一如既往的溫暖,舒眠被重重地攬進懷裏,按着他肩膀的臂膀用力到幾乎有些痛了,但舒眠并不覺得讨厭,反而有些擔心。
他從江窈的懷裏探出頭,像是小狗似的仔細嗅了嗅江窈身上的信息素味道,片刻後皺着眉,伸出手拍了拍江窈的後背,小聲道:
“不開心?”
“沒有。”江窈的呼吸在抱着他的時候逐漸平複下來,聲音卻依舊有些低:
“沒有不開心。”
舒眠:“........”
他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撅了噘嘴,覺得alpha真的是嘴比叽霸硬的生物,但還是很照顧自家alpha的自尊心,順着江窈的話道:
“好好好,沒不開心,我們江窈是陽光大男孩。”
“.......”江窈眉頭一皺,豁然從他脖頸處擡起頭來,質問:“我怎麽覺得你在敷衍我呢?”
舒眠裝傻:“沒有啊,我其實唔唔唔——”
江窈不給舒眠“狡辯”的機會,将對方按在懷裏,親了個亂七八糟。
舌尖刮過口腔,随即又交纏共舞,舒眠被江窈捧着臉,只覺被親的都要呼吸不上來了,江窈才放開了他。
一吻畢,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江窈捧着舒眠的臉,和他額頭貼着額頭,片刻後,道:
“舒眠,我想重新開始。”
舒眠看着江窈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的眼神,頓了頓,抱住了他,道:
“江窈。”
他說:“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想幹什麽,想去哪裏,我都陪你。”
“我永遠不會離開江窈。”
“........”江窈看着舒眠認真中冒着傻氣的臉龐,帶着氣音笑了笑:
“我知道。”
他摸了摸舒眠的頭,随即牽起他的手,說:
“走吧。”
“去哪?”舒眠反手和江窈十指相扣:
“去公司嗎?”
“嗯。”江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頓住,回過神,對舒眠道:
“寶寶,我們養個寵物吧。”
舒眠一愣,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完全不記得自己以前說過這句話:“寵物?”
“對。”江窈一直記得舒眠說過的話,但是忘了這句話是未來舒眠和自己說過的,于是道:
“你不是一直想養嗎?我們養一個吧。”
“就當是慶祝我,擺脫江家——脫胎換骨,得以重新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