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日舊事
第38章 往日舊事
“這是.......”
看着照片上言笑晏晏的女童, 舒眠怔了一下,随即不知想到什麽,緩緩擡頭, 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窈:
“她怎麽長的......”
“和我長的很像,對吧。”
江窈似乎是預料到了舒眠要說什麽, 自然而然地将話接了過去,片刻後勾起唇角,緩緩露出一絲笑來。
那笑落在舒眠瞳仁中,不知為何,卻帶上了些許勉強和傷感。
舒眠頓了頓,指尖在衣擺上絞着, 神□□言又止, 似乎是想說什麽, 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許是察覺到舒眠的擔憂,江窈下意識側過臉,看向窗外。
夜幕已經黑了下來, 淅瀝的雨又再次飄散四起, 沉沉的雷雨聲降落在了不遠處的山頭, 發出了轟隆隆的響動, 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尖一顫, 神經緊繃。
窗外的水絲透過窗葉, 似乎飄進了江窈的眼底,他瞳仁中如同煙雨入池塘, 化開帶着淡淡的懷念,思緒緩緩飄遠, 似乎是又想到了十幾年前的景象:
“其實, 她本該是真正的江窈。”
“而我的本名, 應該叫江峣。”
“江窈........”舒眠看着江窈被雨絲浸潤的漆黑的睫毛,只覺自己似乎打開了什麽意想不到的大門開關,而那記憶之門中的景象,對于江窈來說應該是觸目驚心、此生不願意再回憶的:
“我不想聽了。”
舒眠的心髒被窗外的雷聲和雨聲震得厲害,開始狂跳起來,舒眠用力捂住耳朵,搖了搖頭,片刻後又想起了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阻止江窈說下去,而是安慰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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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舒眠像個小動物似的爬到江窈的身邊,撲進他懷裏,張開雙臂摟住江窈的脖子,用柔軟的臉蛋蹭了蹭他的鎖骨,輕聲道:
“我不想知道了,你不要說了.......”
“........我沒事的。”江窈垂下眼睑,頓了頓,随即張開雙臂,摟住舒眠纖細的身軀,緩緩收緊力氣:
“別擔心我。”
“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江窈沒有再管舒眠顫抖搖頭的動作,自顧自将話說了下去:
“二十四年前,身為男O的爸爸在生完我大哥和二哥後,又懷孕了。”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但我爺爺太想要女孩了,甚至在我爸爸剛檢查出懷孕的第一個月,就給他腹中的孩子取名叫江窈。”
“媽咪她也很看重這個孩子,所以爸爸懷這一胎的時候,媽咪一直很重視爸爸腹中的孩子,經常放下手中的工作,去陪爸爸,帶他出去散步旅游。”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已經生過兩胎了,爸爸懷三胎的時候身體一直不是很舒服,也很辛苦,夏天的時候剛好是懷孕前三個月,吐得昏天暗地,每天都睡不好,胃裏不舒服,也不想吃東西。”
“媽咪心疼爸爸,于是決定帶爸爸出去別的莊園避暑,但在去的過程中,”江窈說到這裏,微微抿緊了唇,許久才道:“.....爸爸不慎被綁架。”
“綁架?!”舒眠聞言驚了一下:“怎麽會這樣?!”
“是媽咪以前的仇家。”江窈說:“他們綁架了爸爸,想用爸爸和腹中的孩子換錢,甚至在媽咪拿出了巨額贖金後,為了報複,仍舊打傷了爸爸。”
舒眠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那後來呢?”
“後來........”江窈垂下眼:“後來媽咪拼了命将爸爸從那群綁匪的手底下救了出來,但從此以後爸爸就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因為受了傷,他的身體也變得虛弱,甚至到懷胎最後一個月,幾乎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幾率生下了我和我妹妹。”
江窈伸出手,點了點手機屏幕上的人:
“我妹妹......就是照片上的人。”
“原來你們是雙生子.........所以她一開始叫江窈,而你叫江峣。但現在,你怎麽會代替了她?”舒眠不解地問。
江窈聞言,沉默了片刻,許久,才動了動幹澀黏連的唇,從記憶裏翻出了那段陳舊的幾乎要泛黃的記憶低聲道:
“因為她生病了。”
“從爸爸生下我妹妹那一天起,我妹妹的身體就不太好,剛出生的時候,病房裏只能聽見我哭的聲音,而我妹妹她身上帶有青紫,醫生說,有可能是因為雙胞胎在腹中發生了打鬥,所以我妹妹身上才會帶有青紫的痕跡。”
舒眠聞言心中莫名一緊,正想說話,卻聽江窈仍舊将了下去:
“從出生那天起,我妹妹她身體就不太好,我爺爺很擔心,于是想方設法想要讓我妹妹好起來,但遍訪名醫,也沒能有什麽好結果。”
“就在一家人都有些心灰意冷以至于絕望的時候,有個算命大師告訴我爺爺,雙生子在古代本就是不詳的象征......”
江窈頓了頓,掠過了其中他并不想提起的畫面,繼續道:
“于是他提出讓我和我妹妹互換命格,這樣,我妹妹才有可能好起來。”
“所以,就在我們滿月的前一天,爺爺給我們改了名字,我成了江窈,她成了江峣。”
“也許是這樣的招數真的有用,我妹妹竟然奇跡般的好了起來。為了避免再招到仇家暗算,我爸爸和媽咪将她送往國外,保護非常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江家還有個江峣,只知道江家有幺子,名叫江窈——就是我。”
江窈......江峣.......
舒眠想,原來江家人是想讓江峣背負原本屬于“江窈”的命格。這樣心驚肉跳的發現讓舒眠驟然反應過來——即使只不過是一字之差,卻足夠看出,江家人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孫女的重視。
“不過,雖然妹妹一直在國外長大,但許是雙生子之間的特殊聯結,我們關系一直很好,我經常會去國外看她,我們還一起在花園裏種了白海棠,還養了一條薩摩耶,名叫栀子。”
“那段時間,應該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日子。媽咪告訴我,要好好保護妹妹,只有妹妹開心了,爸爸他才會高興。”
江窈不知道舒眠的表情逐漸變得難看起來,慢慢道:
“我也是一直這樣做的。直到六歲那年,我和妹妹在花園裏捉蝴蝶玩,我捉到一只藍色的蝴蝶,正想分享給妹妹,豈料剛一回頭,就看見妹妹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樓梯并不陡,我反應過來過來喊了爸爸媽咪,爸爸和媽咪就從房間裏沖出來,他們大叫着讓管家撥打了救護車電話,随即将妹妹送到了醫院裏。”
“在那之後,妹妹的身體急轉直下,六年的快樂時光似乎将她的身體透支了,她患上了極其罕見的疾病,我看着她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卻無計可施。”
“後來,大師又來了一趟,我被送回了國內,在走之前,妹妹偷偷和我說,要照顧她心愛的薩摩耶和白海棠,如果她的薩摩耶出了什麽事,一定要和她說。我們背着大人,偷偷拉鈎做了約定。”
舒眠問:“......那後來,你妹妹的薩摩耶和白海棠,後來怎麽樣了?”
“死了。”江窈無比平靜地說出了極其殘忍的字:
“我被送回了國內,花園裏白海棠在短短一個月內枯萎,再也沒有開花;而薩摩耶也在不久後失蹤,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在去機場的高速上被車攆成了肉泥。”
“.........”一想到那樣的場面,舒眠頓時有些反胃。
“我不敢将這件事告訴我妹妹,但我妹妹每天都要和薩摩耶視頻,我瞞了幾天,妹妹便哭着說我不遵守約定,一定要見到她的薩摩耶,見不到便發脾氣不肯吃飯。我媽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說我.......不要欺負妹妹。”江窈的聲音哽了哽:
“于是,我便遵守承諾,将薩摩耶死去的照片發給了她。”
那樣慘烈的畫面,連舒眠都不敢去想象,江窈就這樣按照約定,将薩摩耶的照片發給江峣了?
似乎是預想到了之後的悲慘遭遇,舒眠的聲音不自覺地打了顫:
“那她看到之後.......”
“她看到之後,病的更重,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江窈攥緊了手中的手機,用力到幾乎暴起青筋:
“她死的時候,還不到八歲.......”
從此之後,一對雙生子只剩下了江窈一個人。
他本該是江峣,卻陰差陽錯成了江窈,代替了江窈的名號活在了這個世界上。
“........”
話已至此,江窈再也說不下去,而舒眠則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江窈,雙臂攬着江窈的脖頸,聲音很低: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弱,帶着無所安放的愧疚:
“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的........”
看着舒眠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強撐着不讓自己哭出來的模樣,江窈似乎是想笑,但到底沒有笑出來:
“沒事的,寶寶。”
他反過來安慰舒眠,只不過那聲音在瓢潑大雨中顯得有些沉郁: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話雖如此,失去至親的滋味,無父無母的舒眠應該比江窈更能知道那種誅心之痛。
更何況,江峣和江窈還是雙生子,冥冥之中蘊含的心理感應,讓江窈比任何時候都要切身感受十幾年前的痛楚。
而且,雖然江窈不說,但舒眠能感受到,江家人對江峣的寵愛和重視,要遠遠勝于江窈。
為什麽江窈在還沒成年的時候就搬離了江家,為什麽在江荨和江瑰借助家族勢力向上爬而江窈在外面如何折騰犯渾的時候,江家人都對他的行為置若罔聞,為什麽在舒家提出讓江窈入贅的時候,江名震甚至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這個要求?
因為他們知道,江窈不會繼承江家的一切,因為在他們的心裏,在那個真正的“江窈”死去的時候,面前這個攜帶着“江窈”名字、本該替“江窈”承受命格中所有不幸的人,也該一同在江家消失。
畢竟面前這個江窈,不是真正的“江窈”,只是僥幸活下來的替代品而已。
面前這個alpha是江窈,卻又不是“江窈”。
而年幼的江窈,在被家長要求“照顧”好妹妹,卻親眼看着妹妹死去的時候,心中該有多自責?
“這麽多年,我其實一直在想,我當初如果不發出那張照片,妹妹會不會能在活長久一點?”
似乎是想緩解空氣中過于沉重的氣氛,江窈轉移了話題,轉過頭去,看着窗外過于濃重的夜幕,此時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瓢潑的雨幕,也照亮了他漆黑帶着紋路的瞳仁:
“事實是,我不知道。”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約定,是我答應她的承諾,可是我........”
“你沒錯,江窈。”舒眠握住了江窈的手腕,用力将江窈恍惚的神志喚了回來,聲音再發着抖:
“你那時候才七歲.......你遵守了約定,你沒有錯。”
“但是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江窈笑了笑,“舒眠,你知道嗎,再下定決心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特別害怕,害怕你會像她一樣.......”
“我不用你照顧。”舒眠打斷了江窈的手,聽完江窈的話後,心中泛起了詭異的憤怒和生氣,連吐字都磕絆起來:
“我不會有事,我還會照顧好你。”
“江窈,你做的夠多了。”別的人舒眠都可以不管,但江窈不行;江家沒有人心疼江窈,舒眠心疼,他心疼那個年僅七歲的江窈:
“你有什麽錯?你那時候才多大?造成這起事故的其他人沒有責任嗎,卻來指責你?”
“事情是你造成的嗎?”舒眠越想越不開心,氣的發抖,他在為江窈不平:
“為什麽江家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地過日子,卻只有你要背負愧疚活一生?”
“..........”江窈看着舒眠氣的滿臉通紅的模樣,眼中漣漪微動,輕輕嘆了一口氣,将舒眠抱在懷裏,溫熱的掌心摸了摸舒眠的腦袋:
“舒眠.......”
他嘆聲說:“對不起。”
“其實.......大哥和二哥、爺爺都對我很好,他們也沒有怪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一直還沒有準備好,是我自己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我不知道要怎麽照顧一個孩子,就像我當初不知道要怎麽做,怎麽才能像媽咪和爸爸期望的那樣,讓一個小生命在我身邊平安無事地長大。”
時至今日,就像當初離開江家一樣,江窈一直認為,遠離他所心愛的事物,就是守護一樣東西最好的方式。
“江窈.......”舒眠捧起江窈的臉,用額頭輕輕抵着他,低聲道:
“沒關系,我會等你的。”
“我會一直等,等你真的準備好了,我們就去見你的父母,在他們的見證下舉行婚禮,然後要一個小孩。如果你害怕照顧不好,那我們就只要一個,男孩或者女孩都可以,不管是alpha還是Omega,我們都會把她照顧的好好的。”
“我們會是新的一家人。我和孩子,會一直愛你。”
舒眠堅定地看着江窈:“我們會一直愛你的。”
江窈沒有說話,但深沉的眼眸卻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
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雷聲幾乎要震破耳膜,但回應舒眠這番情真意切告白的,卻是江窈大力抱住舒眠的動作:
“對不起........”
那一句對不起,被窗外的雨聲掩蓋的幾乎悄無聲息,不知道是在回應舒眠的哪一句話。
江窈背對着舒眠,滾燙的眼淚從他眼眶裏滑落。
他知道,他還暫時不能回應舒眠的請求。
親人的見證和祝福.......婚禮......新家.......多美好的畫面啊........
可是......
江窈心中默默地想,這些東西,他江窈,真的給的起嗎?
.
一夜大雨過去,天已放晴。
因為這兩天是考察的最後期限,擔心舒眠來到這裏不适應的江窈已經請過假了,拖延了進度,所以這兩天江窈一直呆在山上工作畫圖,沒有下來。
舒眠經常一覺醒來以後,身邊的被窩已經空了,枕頭上面的餘溫也已經變涼,上面的白檀信息素泛着淡淡的苦澀香氣。
這天,舒眠想像往常一樣再睡個回籠覺,但是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拿起來看時,發現是舒啓添,心中一顫,手一抖,下意識将電話挂了。
“.......”
看着發亮的手機屏幕,舒眠煩躁地将手機丢到一旁,眯着眼睛适應刺痛流淚的雙眼,這才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
刷牙的時候,舒眠一直在想舒啓添打電話給自己是不是又在給他下最後通牒,按照舒啓添慣常軟硬皆施的手段,保不齊會直接沖到這裏來,強行将他帶回舒家。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舒眠頓時被冰涼的洗臉水凍的一個激靈。
他直起身,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随即指尖動了動,曲起又伸直,片刻後,緩緩将指尖落在了遮蓋腺體的頸帶上。
頸帶之下,是依舊光滑的腺體皮膚,江窈沒有用犬齒刺破這裏注入信息素完成标記,也沒有給予自己任何的标記。
舒眠撫摸着自己的脖頸,感受着底下微微跳動的腺體,心想,如果他不能盡快讓生米煮成熟飯,懷上江窈的孩子,那麽舒啓添随時能将自己帶離江窈身邊。
他正這麽想着,忽然門外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似乎是有人急匆匆地什麽回來了,一邊回來,一邊大聲用方言說着什麽。
窗外再度傳來雷聲,舒眠被吓了一跳,他看向窗外陰沉的雨幕,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心中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身體先于意識,朝樓下跑去。
樓下已經聚集了一群人,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不約而同的焦急,似乎在叽叽喳喳吵着什麽,一看到舒眠,卻都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鍵,集體噤聲。
舒眠站在樓梯口,一一掃過站在大堂裏的人,知道其中有一半的人都是江窈的同行,但不知道為什麽,江窈卻不在他們之列。
他心中頓時浮現出些許不詳的預感,指尖猛地握緊欄杆,連聲音都在發抖:
“江窈呢?”
一是無人說話。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開來,如堕深海,空氣中的氧氣如同被人抽幹了,令人呼吸不上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舒眠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幾乎要站立不穩,從樓梯上摔下來,但最後穩住了身體,強撐着大聲說出了一句:
“為什麽只有你們回來了,江窈呢?!”
在場的人聽到舒眠的話,面面相觑了一陣,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打在窗上的聲音嘈嘈切切,仿佛在挑動着舒眠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許久,在一片凝固的寂靜裏,才有個膽子大的人站了出來,打破了沉默。
而此人,正是那個和江窈朝夕相處的beta瞿春野:
“江哥他.....”
瞿春野咽了咽口水,看了面色慘白似乎猜出了什麽的舒眠一眼,随即別過頭,聲音低的幾不可聞,緩緩道:
“他将車都讓給了我們先下.........他下山晚......所以載着他下山的那輛車經過的路段不幸遭遇了泥石流,江哥他.....”
話音剛落,身形本就搖搖欲墜的舒眠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徑直摔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