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斷山
斷山
回到府中,魏呈乾又恢複成了慈父的模樣,他喚謝我存過去,關懷她的身體。可謝我存始終低着頭不去看她,魏呈乾也不惱,自顧自的聊京城的趣事。
“若是我與幹爹不同道,幹爹也會殺了我嗎?”
“幹爹永遠不會殺你。幹爹相信你會與我在的,是一條道。”
謝我存沒說話,她已非上任前那個信任一切人的謝家小姐。她既然已清楚魏呈乾和東臨書院的關系,又怎會看不出來魏呈乾殺洛侑有私心。魏呈乾拍拍太師椅,似乎想起來了什麽一般,對她道
“段相一同來了,剛才未得空給你引薦,他已經回驿站了,你記得去見見他。”
魏呈乾頓了頓,還是道
“你們歲數相仿,凡事可以多問問他。若是合眼緣,幹爹給你牽線。”
“我不要。”
謝我存果決道,不知這老頭還有給人保媒的愛好。魏呈乾笑道
“別急,閨女。娶一個也是娶,娶兩個也是娶。不如一天把事情辦完,幹爹也能熱鬧熱鬧。”
“不用了幹爹,我這輩子娶一個就夠了。”
謝我存無奈的捂住耳朵,魏呈乾才大笑着不再逗她
“幹爹逗逗你,當年我也這麽逗過你母親,你們的回答倒是一摸一樣的。果然是謝家的女兒,你那位小郎君有福氣。但是我存,他官階比你高,你可要主動些去拜訪他。”
“是,我現在就去。”
謝我存起身行禮,想了想,還是換上身說得過去的衣物出了府,突然,一輛馬車吸引了她的視線。她不動聲色的朝清靜的牆角走去,那馬車果然跟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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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我存避開了魏呈乾安排在府外的眼線,悄聲上了馬車。果然,晏伐檀的女暗衛正在車廂內等待她
瞧見她,謝我存眼裏有光了,忙問道
“是你,你們主子呢,怎麽找不見人了。”
女暗衛猶豫着,還是沒把孩子沒了的消息告之她,只道
“主子近日不能來見大人,便讓我接大人過去。”
謝我存心裏有疑,但盡快見到晏伐檀才是好的,因此也為多問,進了車廂。
她又想起來些事情,便掀開簾子,對駕車的女暗衛道
“先去趟驿站,我有事要辦。”
“是,夫人。”
謝我存沒想到她突然改了口,想來是晏伐檀教的,面上紅了紅。驿站距離斷山不遠,謝我存找到段玉的居所十分順利,她便下了馬車,匆匆進了驿站。
可能是她來的不是時候,驿站內空曠的沒有一個人。謝我存好奇的朝裏居走去,終于走到一扇門前,聽見裏面傳來陣動靜,便擡手敲了敲屋門,道
“段相在嗎,江州知府謝我存前來拜見。”
裏面還是傳來嗚嗚的聲響,謝我存便推開門,見到眼前的場景,吓一跳。
屋裏的榻上垂着帷幕,卻能看見段相只着裏衣,一條腿未經遮掩從帷幕中伸出來,謝我存忙移開了視線。可又聽他呼痛,十分辛苦的樣子。
謝我存忙上前,恭敬道
“段大人,知府謝我存來拜見您了。”
榻上的人正掐着細腰揉肚子,聽見這話不由翻了個白眼。他懶洋洋的回答
“上午已經見過了,沒事便請回吧。”
“好,您沒事吧,要不要給您喊醫官過來。”
“不用,有些水土不服而已。我已經吃了藥了。你不用這麽假惺惺的。”
謝我存明白這不是個好惹的主,既然他沒事,那她也就不用管他了。因此便起身告退,卻聽那帷帳中傳出幽幽的聲音
“謝大人不用費力了,本官不可能喜歡你的。”
“唰。”
帷簾被人拉開。謝我存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段玉驚愕的臉,突然笑出了聲
“好自戀啊你。”
随後她便發現自己以下犯上了,忙松開手裏的帏簾,給他拉了回去,不等他怪罪忙出了屋。
聽聞段玉年少封相,謝我存只覺得他絕頂的聰明,如今也覺得他是絕頂的傲氣。但是這樣的人,傲氣些似乎也情有可原。謝我存在馬車上想明白了他為什麽對她說那樣的話,又覺得他其實也挺可憐的,要時時提防可能會撲上來的心儀者,也挺無趣的。
忽然,馬車停下了,謝我存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便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前面,女暗衛正準備下車交涉,謝我存卻先認出了攔車人。
“丁芷!”
丁芷沒有說話,站在斷山腳下靜靜的看着她。謝我存忙先女暗衛一步朝她跑去,她張開了雙臂抱住了丁芷,聲音激動的顫抖起來
“真的是你。南途呢,你們還好嗎,我快擔心死了。快讓我看看。”
謝我存忙将她翻來覆去的打量個遍,莫名覺得她有些奇怪。若是平時,丁芷應該已經哭着抱住她撒嬌才對,但她現在卻只是一身男裝,抱着手任她查看。
“大人,跟我上山吧。”
“她”開口了,聲音卻聽呆了謝我存。突然丁芷伸出手,将她锢進懷裏,捂住了嘴。謝我存意識到不對勁,忙朝馬車的方向看去,山上沖下來一幫黑衣人,将馬車和女暗衛圍了起來。謝我存認出了他們身上的衣服,同當日在江州府的房頂放箭殺村民的是一樣的裝束。
“是你。”
謝我存反應過來,但丁芷未給她掙紮的時間,用藥放倒了她,等斷山匪幫的人将解決了女衛之後,便抱着她上了斷山。
藥量太多,等謝我存醒來之後,已經過了兩日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布置粗犷的房間裏。一人正背對着她吃東西,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便趕過來。
“大人,你醒了。”
一張無比熟悉的臉映入她的眼簾,她一把抓住面前人的耳朵,怒道
“南途,原來你也是個叛徒。”
“我不是叛徒。”
南途望望門外,悄聲道
“我是裝的。當時被他綁上山,我才知道他是個男的。”
“那你怎麽這幅打扮。”
謝我存不信他,這人身上的傷倒是好了,頭上綁着斷山匪幫的頭巾,腰間挂塊石頭大的金牌,分明就是匪幫的打扮
“我這是無奈之舉。我來了之後一直籠絡人心,想着找機會逃走,誰想到籠絡過了頭,被他們選成了的四當家!”
“你是官府的人,怎麽能與土匪狼狽為奸。”
謝我存翻了個白眼,意欲下床去找丁芷理論,卻被南途攔住了
“大人,大人。我已經幫你打聽過了,丁芷一直跟官府過不去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你已經不清醒了。”
南途解釋
“大人,是真的。好像是說他的養父被人綁架了,但是官府的人一直不幫他找,所以他就要報複官府。”
“那他殺本官幹什麽?是本官不幫她找嗎?”
“對哦。”
南途愣在原地,看着謝我存怒氣沖沖的走出屋門,忙提了刀去幫他。
斷山,鹿眼,匪幫。謝我存氣笑了,她當初怎麽單純到會引賊入室,還是個淫賊。她進了匪幫的主室,轉身摘下了南途腰上挂着的黃金牌面,朝丁芷砸了過去
“你這個臭流氓,我還讓你跟我一起睡覺,你居然是個男的。”
南途想想她們二人在江州府的過去種種,不禁吐吐舌。丁芷不躲他的追打,對想要上前的幫派小弟搖了搖頭,直到謝我存将一只酒碗朝他臉上砸過去的時候,丁芷終于轉身躲開了。
“謝大人若是再生氣,就沒法談正事了。”
“什麽正事,讓本官幫你找人?你費盡心機殺我就是為了幫你找人?”
“大人找不到的。”
丁芷看了南途一眼,他避開了眼神。丁芷便抓住了謝我存的手腕,将她拉近了些。
“那你找我幹嘛。”
謝我存跺他一腳,那人才松開了如鐵鉗一般的手
“你找不到,魏呈乾能找到。我要用你,去換他。”
丁芷盤踞斷山已久,終于等到一個和魏呈乾有關的知府。現在魏呈乾也到了江州,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哪怕是用謝我存的命去要挾他,他也要得到師傅的下落。他轉身,望着窗外天邊最後一抹轉瞬即逝的光亮,對她道
“我自幼被斷珠塔的主持撫養長大,師傅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來路不明的兩個渾身是傷的人,他也會像看不出他們不對勁一樣收留他們。所以,所以才引來了殺身之禍。”
丁芷轉身背對她,陷入了回憶之中。
他說的斷珠塔并非現在的斷珠塔,主持也非現今的主持。
當時的斷珠塔是座古剎,供奉着許多人的信仰,方圓十裏都飄着煙火香氣。有一天也是這樣的傍晚,天上下着小雨,師傅帶他去給農田鋪上草墊,他在路上遠遠看見兩個人跑了過來。
師傅讓他去備膳,他将茶水送到廂房時便見那兩個人正對師傅說些什麽。主持面上仍然帶着微笑,對他們道
“阿彌陀佛。”
丁芷後來知道了,這兩個人一個叫顧培,一個叫洛侑。他們是從京城來的,路上遭人追殺,眼看命就沒了,好在斷珠塔肯收留他們。他們離開之後的一天,江州城裏傳來了顧培先生的死訊,據說是在書院散播了對京城一位大官不好的話,但那時的丁芷沒有想到,後來不久,便有人來廟裏鬧事,因為京城的人知道了他們收留過顧培。師傅也被帶走,但他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一樣,将丁芷托付給了附近的村民。從那之後,丁芷沒在見過他。
出家人不能破殺戒,丁芷還俗了。回塔裏最後待了一夜,他毅然決然上了斷山。
斷山匪幫,不害百姓。卻只跟官府不對付,因為他們的頭目在等一個人,一個跟魏呈乾有關聯的知府。
他等來了謝我存。
斷山幫聽說新來的知府不似之前那些人,反倒是想在江州常待的樣子。丁芷便給了她第一個下馬威,他讓手下夜夫人帶幾個孩子上山,并親自藏在麻袋之中。本想見了她便殺了她,卻沒想到被她當成了女的。
後來他聽說了她和魏呈乾的關系,心裏不由得動了動,便甘心留在她身邊做個女的,等待有魏呈乾消息的那一天。這段日子裏,他忍受着過分修身的女裝,還有謝我存和玄清明在他臉上塗脂抹粉,還有南途那些惡心的話。本來堅持不下去了,他想下手的時候,府裏來了個人,麗娘。
他一直利用東臨書院的人幫他發信,早就知道此女絕非善類,可以為他所用。因此有意接近她,果然聽她說了許多耍謝我存的法子。只是丁芷惱怒與麗娘沒有殺謝我存的意思,他只能親自動手,扮成她的樣子去慫恿停了藥的顧居敬。只是沒想到,一次又一次,都沒能控制她。
謝我存聽他說完,只覺得這人更加可怕,她道
“你說你們诽謗從未欺壓百姓,是真的麽?本官查閱案宗,太玄和江州地界上的案子,跟斷山匪幫都脫不開幹系。”
丁芷動了動,謝我存便繼續道
“丁芷,你既然進了官府,有的是機會将此事告知本官,本官會替你做主,若是不信任本官,你也可以去向陳妨大人訴苦,為何偏偏要選擇這種自取滅亡的方式?”
“找你?你是魏呈乾的人,一個小小的知府,找你就能找到我師傅了麽?”
“本官不是任何人的人!”
謝我存一掌拍在桌子上,對他怒目道
“本官只是想做一個好官,按的都是律法辦事,怎麽一個又一個的來告訴本官本官是什麽人。你既然是江州百姓,那本官自然會拼盡全力還給你公道,但你既然不信任百官,還攪得江州雞犬不寧,本官想幫你都下不了手。”
丁芷被她逼的坐回位置,揚起一張白淨的臉,不再說話。謝我存指着江州的方向,對他道
“你說的若是真的,我現在就帶你去江州府要人。你放心,來的不只是魏大人,還有段相。我不幫你,段相也會幫你。”
“不必了。我怎麽可能跟你回去,你難道要我自投羅網?你若是真心幫我,就給我你的一只耳朵,也不枉我們主仆一場。”
丁芷突然站起來,朝門外喊“拿刀來。”
“你敢!”
謝我存一拳砸在丁芷鼻梁上,那人被她打的有些懵,但立馬回過味來,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南途也沖了進來,一腳踹開最先跑進屋的匪幫小弟,護在謝我存身後。
“屬下來遲,大人贖罪。”
“哎喲,四當家,你幫錯人啦!”
小弟捂着腿跳到一邊,呲牙咧嘴的朝他喊
“去你媽的。”
南途再揮刀,砍向回過味來的幾個匪幫小弟。他們一撥又一撥的圍上來,因為他們知道,幫主等待許久,就是為了這一天。
“留活口。”
丁芷冷冷開口,指了指謝我存,又看向南途的方向
“他不用,先閹後殺。”
“你這個毒婦。”
南途奮力揮刀,殺出一條血路,忙喚謝我存更上來,卻見她待在原地不動,着急着聽她緩緩開口,對丁芷道
“本官自你入府那日起,就把你當妹子,從未把你當仆人。”
謝我存感受到身後有股力量在将她往路上拖,她知道南途堅持不了多久,于是對丁芷說了最後一句話
“斷珠塔主持我會找到,但是,你該死。”
說罷,她朝外喝到:
“謝家軍。”
房頂的方向傳來極大的聲響,謝家死士傾巢而出,亮黑色的裝術背後繡着小小的茉莉,沒一會兒這裏便會被染成血紅色。
謝我存拉着愣住的南途跑出了山寨,終于找到了下山的路。二人心喜,忙沿路下山。但在山腰見到的一處山下的景色,讓謝我存收斂了笑容。
“大火?大人,江州走水了。”
夜幕下的晏府,正在熊熊烈火中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