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麻袋(2)
麻袋(2)
那聲音抖成了篩糠,好似瞧見的不是同他一般的人,而是什麽青面獠牙的鬼怪一樣。
謝我存聞聲起身,往他那邊趕去。果然瞧見那麻袋的一角被人用刀刃挑開,細瑣草葉伴着碎發從袋子裏垂在地上。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從那個角裏探了出來,聽到又有人來了,那團黑乎乎又往上拱了拱,怯生生的。
順着西度遞來的紙撚子,謝我存恍惚看清了那團黑乎乎其實是他的頭發。可能是在麻袋裏憋久了,他整個人顯得都是亂糟糟的。燈火又往下稍了稍,謝我存便瞧見了那雙濕漉漉的眸子。謝我存在家時曾得過一頭剛離了母親的小鹿崽,抱在懷裏也是眼巴巴的瞅她。他的眼神倒與它頗有些相似。
謝我存忙指揮人把那“鹿眼”抱了出來。玄清明本想喊師爺幫他洗洗,一扭頭便瞧見那人躲得遠遠的,只得自己找了濕帕子上前來給他擦了把臉。
那水盆裏連着變了幾次顏色後,他這才能看出個人樣了。謝我存瞧了瞧,暗道是個姑娘家。還是個五官工細,眉眼缱绻的美人兒。
謝我存柔聲柔氣兒的接連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不回答,倒是教她沒了注意。洩了氣一般坐到他身邊,感受到了那人畏畏怯怯的眼神,她舒袖笑道
“你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西度他們又說從來沒見過你。那你是不是從斷山上長大的?”
一向沉默的“鹿眼”聽到斷山兩個字,這才有了反應。他猛的擡了頭,灼灼的望着謝我存。随後輕輕點了點頭。
“真的?你是斷山上的人,那麽說來,你是不是犯了錯被他們趕下來了。”
謝我存輕嘆一口,伸手撫上了他的頭發。暗自嘆氣,這樣俊俏的姑娘家,教人從山上趕了下了,實在可惜。
那人又沒了聲音,恭順的垂了頭任她揉着腦袋。這般乖巧讓謝我存又心裏泛了些酸意,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卻被一直守在身旁的西度拉開了。
“大人,你在揉他都要暈了。”
西度冷冷的放下她的手,謝我存忙坐正了身子,又一臉關切的湊上去,盯着榻上的“鹿眼”
“我去給他拿些幹衣服和吃的。”
“好。”
Advertisement
謝我存想了想,又道
“你去我房裏拿我的裘子來給他裹上,那件還算暖和。”
“大人。”
西度頓了頓,卻也沒說什麽,應聲轉身去了。謝我存又幫“鹿眼”拉了拉褙子,讓他躺好。寬慰了幾句,又見一個沒頭沒腦的家夥闖了進來。
“大人,調查的人回來了,說是咱們隔壁輕州府也接連發生了好幾起孩童失蹤的案子。至今下落不明。”
真是怪哉!偌大的府衙接連作案做的滴水不漏,還在多個州府挑釁。對方究竟是什麽來頭?
謝我存上任來還第一次接手事關人命的案子,還一連牽扯出這麽多的事情。她悱恻着,一旁玄清明的手搭在了她的腕子上,輕輕按了按,那力道留不住。玄清明睨了一眼“鹿眼”,又往門口稍了稍,謝我存便心領神會的跟她出去了。
“我存,這人,留不得。”
師爺,南途都在屋外候着,此時也都是默不作聲的颔首,頗有同意之意。
玄清明拉着她,繼續開口
“我剛剛替他把脈時留了神,往他內關穴上兩寸探了探,氣息微鼓,動則有力,別人看不出來我還能看不出來?這是個練過武的角色,而且輕功了的。我怕他現在這副樣子是裝出來的。”
“裝的?”
謝我存又想起那雙濕漉漉的眼,還未在問,便聽府衙院閣內傳來了衙役的驚呼聲和打鬥聲。衆人對視一眼,忙一齊朝院閣去了。
“何人竟敢私闖府衙!”
南途赴在了前面,率先抽出了刀直直的對着那院中獨立的背影。
謝我存跑的慢些,等趕到的時候只見院中的衙役已傷的傷跑的跑,心頭一緊,又忙躲到了玄清明的後頭。遠遠的眺着正跟南途說些什麽的那蒙面人。
離得還是有些距離,謝我存倒是沒怎麽聽清他們的對話。忽然便瞧見那南途丢了手中的武器,受了驚吓一般跳了起來,又朝他們的方向跑過來。
“大人!他…他是!”
南途猛地拽住了她的衣服,躲在她身後發出了怪叫。
“他是兇手!”
玄清明本站在前頭,一手持鞭,身後護着師爺,謝我存,南途他們。聞聲又是尖叫一聲,瞧着那蒙面人款款朝他們走來,忙将謝我存往前面一推,躲到了他們後面。
“哎,哎!”
謝我存欲哭無淚,就教他們推着。那人離得近了,挑着眉看她。
“你就是他們說的江州第一女魔頭?”
“承讓承讓。今日天晚了,不如我們改日再敘啊。”
“大人,我去搬救兵。”
師爺在她身後與她耳語一番,只見謝我存咧了嘴仍是驚恐的模樣。剛想跑走,卻聽那人又開口了
“誰要去搬救兵?”
“師爺!師爺要去搬救兵。”
謝我存嘴快,先答了他的話。果然聽見了身後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師爺是誰?”
“諸葛天明,諸葛亮十六代傳人,但是除了愛睡覺什麽都沒繼承到。”
謝我存老實答道。
“你!”
師爺氣的捂住了胸口,玄清明忙幫他順着氣,幫着相公說了一句
“謝我存,雖然愛睡覺,但是我相公可是江州第一大才子!”
“誰相公是江南才子?”
那人又湊近了些,謝我存忙往後擠了擠,忙聲答道
“師爺夫人,玄清明。本來是學下毒的,結果成江州唯一一位女郎中了。”
“哦,那這位是?”
蒙面人撿起了南途剛才丢下的刀,向他探了去。謝我存忙把南途往她身後拉了拉,正欲回答,卻教南途一把掩住嘴
“江州府捕頭,南途。本來是江湖上的神盜,後來被六扇門的神捕展貍收作了徒弟,但是因為膽子小,送來我這裏練膽子的。”
“不許說!”
南途氣急敗壞,謝我存生怕那把刀突然甩過來,還是掙開了他的手先開了口。
“那你們既然都在這裏了,我這一刀下去,這江州府,豈不就無人了?”
“你敢!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殺我們,西度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南途惡狠狠的盯緊了他。
“西度又是誰?”
“江州最厲害的捕快!他好像來府上鬧事被扣下來做捕快還債的。”
謝我存本能反應的喊了出來,聲音卻漸漸小了下去。果然身後有人伸了手來敲了她腦瓜。她揉着腦袋瞧着對面那看不清神态的蒙面人,弱弱開口道
“你別殺他們了,要殺就殺我吧。”
“我殺你?”
那人愣了愣,随即豪爽的笑出聲,他搖了搖頭,指指謝我存的鼻子。瞧着一頭霧水的幾人,伸手扯掉了面罩。露出了一張謝我存頗為眼熟的臉
“展捕頭?”
“師傅!”
南途率先撲了上去,搶過了刀。用力捶了展貍一拳
“徒兒啊,你這膽子怎還沒有我存的大。為師說過,這番下去你還怎麽讨媳婦兒。”
謝我存這才止住發抖的腿,上前施禮
“展大人。”
“謝大人。上回見你才不過那麽大,現在都成了江州第一女魔頭了。”
他伸手比了個大小,看的謝我存有些愣,反應過來他在開玩笑後,才小心的應了幾聲。又請他到會客廳一敘。
展貍入座後,打量了一下四周布置,點了點頭,接過南途手中的茶盞呷了一口。
“展大人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三日前便從京城趕來了。便是為了江州失蹤一事,聽聞隔壁數個州府接連發生了這樣的怪事,上面讓我來查探清楚。”
謝我存見他便是為了此事來的,心下一陣舒緩,便将目前的線索權交代給了他。展貍眼下閃過些什麽,教謝我存察覺了,她忙問道
“大人是不是已經有了目标?”
展貍一愣,反問
“謝大人為何這麽說?”
“一般州府的案子,都是層層遞到上面,上面再派人來調查的。依展大人的品級,這樣的失蹤案不會交給您。而且這消息傳的未免也太快了些,我這邊都沒有收到您便已經到了。想來不是有人去上報的,而是。”
她頓了頓,對上他的視線
“而是有卧底一直藏在兇手那邊,等他露了什麽馬腳,您的人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可以直接過來将他拿下。”
展貍聞聲,點點頭,再擡頭已是有了頗為欣賞的意思。
“确實。今日拜訪不只是為了探案。還是有一事要安排給大人。這起兇案,難免與太玄山的玉觀音有關。”
“玉觀音?”
謝我存當然知道這個名字,太玄首位女掌門,傳說靠吃人心存貯不老容顏。但這話多半是嫉妒她容貌的人傳出來的胡話。
“是,之前便有孩童丢失的案子。查來查去多與太玄山有關。近日傳聞有言這玉觀音要為了獨女比武招親,她對外宣稱在宴會上準備了密菜,想來便與近幾日的孩童案子有關。”
“可是展大人。我不覺得她會為了女兒公開做這樣的事,若是她為了呈一時之快而與朝廷作對,這不是得不償失嗎?”
展貍點點頭,繼續道
“大人說的是。不過憑我們目前得到的線索看,大概已經可以确定這事與玉觀音脫不開幹系。這麽多年我們從曾未明目張膽的查她,就是苦于沒有證據。所以我便向上面推薦了謝大人,我相信謝大人一定可以幫我們找到證據,拿下玉觀音。”
“我?大人需要我做什麽?”
謝我存臉上有些紅,她坐直了身子,認真的看着展貍。
“大人新官上任,想來太玄的人對大人還不算太熟悉。我聽說比武招親第三日那玉觀音便要大擺婚宴,若是那時大人肯潛入宴會找到證據,後面的一切,大人便不用擔心了。”
潛入婚宴?謝我存摸摸腦袋,總覺得事情沒有他說的那樣簡單。
“來之前我也向魏大人請示過了,魏大人的意思是,此事謝大人一定可以馬到成功。”
提到了她的幹爹,謝我存不免又心潮澎湃,背了手應下來了。
“我去。”
江南多水路。江州通往太玄倒是不遠,只需乘三個時辰的船便是了。只是發往太玄的船只少之又少,只有卯時一刻和三刻出發的兩艘船。本想乘卯時一刻的船的謝我存路上被無法同行的玄清明拉着塞了好些藥膏,硬是拖到了卯時三刻。
終于是趕上了即将發出的船,謝我存穿着粗氣朝岸上揮手。這才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因着展貍說他要在江州繼續調查,身邊需要人手。謝我存這次差行只有她自己。她打量一番船上人數。除了撐船的老翁,便只有一位身着華貴的船客與她面對面的坐着。
那人一襲湖鄒長衫飄飄然,雖是鬥笠掩面,卻難掩他目下無塵的氣場。在這漫天霧氣飄渺的水面上,一葉行舟緩緩而過,他立在船上,宛然翩然若仙。
他好像仙人呢。謝我存看愣了,那仙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朝她這看了一眼。謝我存忙低下頭去避開他的視線。等到在擡起頭,她卻發現那仙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