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行

第3章 被慣着

被慣着

廚房的水流嘩嘩沖下，水聲如歌謠般急促有致，緊湊和諧。這是賀思檸在廚房裏忙活着洗餐具的第五分鐘。四周全是緘默着埋頭幹活的廚娘。

然而忽然之間打破這節奏的，是幾句含着打趣意味的逗樂話語：“小姐，又跑進廚房，手生繭脫皮我們可賠不起！”

賀思檸聞此笑語，停住手扭頭一看，是拉拉！

“你……”她驚疑拉拉稱呼她時省掉了姓，正在組織錯愕後的語言。

“怎麽啦？就是說您啊，賀小姐！”拉拉神氣十地倚在一個水槽旁，那邊還沒被別的廚娘占領，而那些廚娘們的身影所及之處，往往就是水花與污垢的鏖戰地帶。

“你叫我什麽？”她知道拉拉這話純屬玩笑，但，她的側重點在……

“喂，賀小姐，我不是認真的呀！您可別……”拉拉笑盈盈地解釋道。

“我是說我姓‘賀’。”賀思檸打斷道。她是擔心她們還以原來“鶴魚”的名號稱呼她，而這樣往往會牽扯進更多不必要的是非糾葛。

“那沒問題啊：您姓賀，‘加’‘貝’‘賀’，所以才叫您賀小姐！”拉拉不假思索地分析道——姓“賀”的女孩被叫“賀小姐”，天經地義啊！

于是賀思檸豁然開朗——總控系統肯定是對她們的記憶動了手腳！

“哦，是吧……”為緩解一度尴尬的氣氛，賀思檸含混地搪塞道。

“所以，賀小姐您還是得多多休息才是！”拉拉笑頰粲然，因為在這種小小的“挖苦”裏，她最終占了上風。

賀思檸不再回話，埋頭繼續辦“正事”。然而，不知從哪刻起，拉拉也加入她們，開始一絲不茍地幹起活來，而她身旁開始響起了一些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聲。沖水聲仍未停止，而周圍的氣氛早已不再那麽寧靜而忙碌了。

賀思檸沒有理會這樣的局面，她相信廚娘們都是訓練有素的，遇到不太大的麻煩，她們大多都能良好應對，因此這略顯混亂的秩序，短時間內總能逐漸改善，直至良好如初。

她洗完手邊的最後一個髒碟子，并小心翼翼地将其擱在一邊，擡手準備拭去懸在額前欲滴的汗珠，此時，她察覺到有一只手正搭在她的右肩上。

“怎麽了？”她有些驚異地一笑，以為是哪個年紀稍長的廚娘要彙報什麽事。

剎那間，整個廚房鴉雀無聲。水之大軍陡然撤退，碗盤筷匙表面的污垢便終于有幸占了上風。賀思檸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不安氣息，于是轉過頭去——

是那雙純淨如清泉的眼眸，星星被縫綴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上。問它為何會顯現出暗沉之色？因為星星很多都是來自黑夜的。

“阿翊……有什麽事嗎？”她面對着那神色中透着清冷的“小朋友”，不禁有些膽寒——莫非她“露出馬腳”了？

“姐姐，阿翊不乖嗎？”秋翊帶着失落的神情啞聲道，那些星星自然也已沉到了水底。

賀思檸惶急地踮起腳尖來，出于“自保”，她伸手輕撫“小朋友”的右邊臉頰：“聽話，姐姐上午不是才說的嗎？阿翊是最乖、最棒的！”

那只屬于秋翊的手緩緩抓住了她的胳膊。

“阿翊聽姐姐的話，可是姐姐沒有領會阿翊的心啊！”

“阿翊，到底怎麽了？”她揣着一顆砰砰直跳的心，木木地望着秋翊，“要是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姐姐……可以跟你解釋！”

她顯然已經準備好了坦然接受心中預想的最糟的情形，不過我仍然希望秋翊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那——阿翊的好姐姐，我們還是回房間去談談吧！”秋翊此時咬字的重音落得很奇怪，目光裏的棱角穿透外面那層名為“溫柔”的覆膜 ，紮破賀思檸的滿心不安，使得她惶恐得臉色煞白。

“好，好……”她茫然無措地應答着，目睹了秋翊默然地松開她的手臂，又面無表情地牽起她的手的全過程。

她們在衆目睽睽之下，匆匆離開廚房，又匆匆上樓。在此期間，賀思檸的手一直被秋翊毫不松懈地緊握，以至于手心被濡濕了，也分不清是誰手上先出了汗。她想要停下腳步喘喘氣，奈何秋翊從頭至尾幾乎是一直拽着她，她便不得不堅持向上急沖。好在自己在這場艱難的“短跑”中還沒有摔過跤，若是不幸雙腿絞在一起，她真的擔心秋翊會突然因此而愠怒。

最終她還是憑借着自己的意志力熬到了門口，等秋翊又帶着漠然的神情将手松開，她不假思索地推開了秋翊房間的門，扭頭望了望秋翊的臉，觸到秋翊灰暗的目光後，怯怯地走了進去，在秋翊床邊停下，木木地站在那裏。

秋翊見狀也緊随其後，之後便冷冰冰地帶上了門。

“阿翊……”賀思檸雙手背在身後，身體微顫着，弱弱地喚道，活像一只待宰羔羊。

秋翊神色依然如故，待她轉過身時，賀思檸才發現，“小朋友”原來眸中所有的溫柔和天真，早已消失殆盡了。

“姐姐難道真的還不明白嗎？”秋翊的目光沒有像之前那樣純淨如水了，那之中泛濫的，不知是無奈、是哀愁，還是怨恨。

“阿翊，是姐姐對不起你……”賀思檸垂下頭，她隐約聽見了自己的嘆息，但她似乎并沒有生出過要那樣做的念頭。她的心在苦笑，而腦海的更深處，淚水已積成海，随時随地都可能從眼角傾瀉而出。

秋翊走近她：“姐姐為什麽道歉？我一點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人稱陡然變回了“我”。

賀思檸感覺自己的胸廓上像是挂滿了層層的冰錐，每當一些掉下來，總毫不留情地直戳心房。

“那求求你，阿翊，”她再也不能直視秋翊的臉，目光直接垂到了地面上，“告訴姐姐到底怎麽回事，好不好？”

“你莫非就和別的人一樣嗎？”秋翊看上去似乎有些氣惱了，眼裏可能是要迸出“火星”來了，她聲調明顯變粗，但依然平緩，這才是最瘆人之處，“你不應該是最懂我的人了嗎？”

賀思檸的嘴唇也已失色了。她如今的心理也已不再是膽戰心驚，而是崩潰無援、絕望、心痛！對，心痛！這些的種種一齊給了她一個作用力，頓時鼻梁上方的“雙城”也已失守，她心中的城牆也随之坍塌了。那“雙城”外“護城河”的水，尋死覓活一般急急湧出，沒等這幾座“城”的主人再擡起頭來，一個熟悉的懷抱給了她又一個支持力。

“姐姐，阿翊又吓到你了，對不對？”她的“小朋友”，把眼淚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頭則抵在她胸前，“阿翊真的不是有意的！”

“姐姐，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呀！”

“跟你說了那麽多次，怎麽還是不明白呢？”

“明明阿翊只剩下你了呀……”

兩人的淚有一部分都滴在她們的腳尖上，最後都被一縷輕風接去遠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