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行

第1章 被遺棄

被遺棄

那是一個異樣的世界。

當她睜開眼的那一瞬，心跳和呼吸幾乎像是在同一時刻靜止了，随之而來的是長達三十秒的身體痙攣，窒息的感覺很快沖上腦際。她想放聲喊出那個人的名字，可是那早已成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編號0147，由于空間能量失衡，總控系統改編，已撤銷你分系統的職務，現已令你恢複原角色身份。此外，為不與現實世界沖突，從即刻起，總控系統為你改名為‘賀思檸’。”

“賀思檸……”她掙紮着壓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借着房間窗簾邊透進來的一縷幽光，擡起手臂來查看情況，“我變回原來的樣子了？老鶴，她真的走了嗎？”

遲疑如若一雙無形的大手，挾持了她的全部思緒。她游移着，遲遲不肯将手臂放下。

“姐姐，你要去哪裏呀……不要走，再，再看看阿翊好嗎？”她懷裏的人瑟縮着，她又顫顫巍巍地摟緊了她的身體。

“阿翊，姐姐在呢……”她情不自禁地輕撫那人的臉，整顆心被嵌在了喉嚨眼上。她不敢動彈，她心虛，害怕驚醒自己懷中的“小朋友”。

“小朋友”擡起腦袋來，深吸一口氣，又乖乖趴在她懷裏。

“姐姐身上的氣味……好像不一樣了呢！不過阿翊還是喜歡……”

她……

還是希望她什麽也不要知道吧。

她望着懷中人淩亂的頭發，惴惴不安地想。

那個人已經走了，無聲無息，無蹤無跡，和另一個人，去了另外的世界。

她深知，這個空間在“幾日前”便早已顯現出了紊亂的跡象，再加之作者江禹初，在這之前，剛剛不合時宜且帶有違規性質地開啓能量空間，送那人回去，所以……

至少她們也被傳送到了其他空間接受懲罰吧。

而她，是被遺棄了，是受到牽連，被抛到了隔世之外的那個人。

她懷中的她，面帶着乖巧可人的神色，呼吸均勻地起伏着，似要吞沒她忐忑的心。

可如果她愠怒了，會怎麽樣呢？

她眉宇間的神态會如同利劍一般，直入你的心房，可令你瞬間魂飛，即刻魄散。

那麽，她該如何待她呢？

她有那一副足以令秋翊心安無比的皮囊，是跟鶴魚一模一樣的，可她終究不是鶴魚——不過是鶴魚身邊人筆下創造出的一個虛拟人物罷了，她又有何德何能，僅憑一己之力，來挽救這樣一個殘局？

她覺得自己簡直愚不可及了。

無辜又可笑的自己，怎麽會卷進這樣一個有始無終的爛局裏呢？

既然都冒着風險讓鶴魚來了，為什麽最後仍要靠她自己力挽狂瀾？

她苦笑着輕揉懷中人的頭發，想先竭盡全力熬到天亮。

那伏在她懷裏可愛的熟睡模樣，像溫馴的羔羊。她安撫着她，同時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至少讓她明白了，她還活着——而這次是完完全全為自己。

或許現在，她除了溫柔待她，已經別無選擇。

“姐姐……”秋翊将頭在她胸口上蹭了蹭，眯縫着眼再度呼喚道。

“沒事了，啊。”她頓時發覺胸口一陣燥熱，但仍若無其事地撫弄着秋翊的頭發，試圖再次安撫她。

“嗯。”秋翊呢喃着，雙手在身側徘徊，似乎在摸索着一個方向。類似的狀态持續了約莫十秒鐘，也許在某一瞬間，她才恍然明白了大腦的指令——賀思檸擡頭發現，在自己胸脯上方一點的位置，那一雙在幽暗黑夜裏泛出澄明光暈的眼睛，随自己呼吸的起伏而上下飄移，正柔情而帶憐意地注視着自己。

“哦，你醒了，阿翊？”她淺笑以掩飾張皇，至少這樣還不至于讓她就此亂了陣腳。

“姐姐，”秋翊的語音同目光幾無二致，輕柔得勝過擦着過雲端的清風，“你怎麽還沒睡？”

她聽聞這話，竟一時失語，一顆心簡直要撲騰到咽喉處。她依然壯着膽直視秋翊的眼睛，面對着秋翊溫潤于水的目光，她腦海中卻不時閃過一絲想要放下戒備的念頭，但倘若某天秋翊知道了她并不是那個所謂的“姐姐”，又怎麽會買她的賬呢？

“姐姐是失眠了嗎？”秋翊忽然緩緩撐起身子靠向前，将臉湊近她。

“不是的，阿翊！”她下意識地想要挪動手臂，卻猛然感覺被什麽牽絆住了——或許那是秋翊的手臂。

秋翊眼底的清光似乎又要開始無止息地泛濫了。有兩只手各自撫上了賀思檸的兩邊臉頰，然後溫情而恣意地來回摩挲着，仿佛誓要經過她肌膚上的每一個細胞。

秋翊的氣息，吹到了她的皮膚表面，再穿過肌細胞，透過真皮層的神經和血管，讓賀思檸的心直發癢。

“姐姐，怎麽不理阿翊了呀？”那清光從那“小朋友”的眼眶裏滿溢，如星星般，灑落到那個如坐針氈的人身上，“是不是阿翊讓姐姐不高興了呀？”

于是，那顆本已在咽喉與胸腔之間上下翻飛的心，此時又立即不由得緊皺成一團：微喘，暈眩，耳鳴……賀思檸一時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在慌亂中嘗試着去護住那些即将隕落的星星們。

“阿翊，姐姐的‘小哭包’阿翊，”那些字眼幾乎全是直接脫口而出的，“聽話，姐姐沒事……不用擔心，我只是有點累了！”

秋翊輕聳鼻尖，眼中光亮便削減了幾分，那雙手也靜靜地被撤了下來。

“阿翊。”她不禁為之一震，可她的理智終于回來了——她開始恢複原來的思考狀态，同時也不由自主地好奇秋翊接下來的行動。

秋翊自然已經從她身上下來了，可仍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的臉，只不過她們已不再四目相對了。

“繼續睡吧？”她那若有若無的飄忽疑問語氣，被把握得游刃有餘。

“嗯，姐姐。”

賀思檸聞聲偏過頭去。直到她正視她時，才發現她早已在一旁乖乖地平躺着了。

“姐姐，來睡吧。”秋翊笑得很輕盈，很自然，疲倦的餘意頓時全然流露了出來。

“好。”她沒再給自己愣神的機會，便側身躺下，阖了眼。

周圍的空氣也似要安睡了，因為目前看來，應該暫時不會有誰的翻身再給它們帶來壓迫了。

而賀思檸其實仍在努力使自己內心完全寧靜下來，她頂着這副同那個人別無二致的顏容，卻擁有與那人大相徑庭的命運——她與鶴魚是兩個人，軀體是兩副，靈魂自然也是兩個（只是她作為鶴魚的系統時，認知和經歷才有部分聯系），可自從遇見鶴魚之後，她好像就再也沒有找回過真正的自己了。

她的軀體內有血液在奔流不息，她的呼吸也是一刻不止地在進行，或許只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是鮮活的、真實存在的，可她從未知道自己為誰而生，于是強烈的壓力與負罪感常常牽絆着她。

“姐姐……”

還是耳畔那個嬌柔的聲音，不由分說地截斷了她思緒的線。

她唯恐又出岔子，便貼着床翻身去探查情況 。頃刻間，她的雙眼猛然被擋住了，不再有一絲光能鑽進去，她一頭栽進一處溫熱綿軟的地帶，她正欲掙紮呼叫，而那濃烈的暖意竟令她氣悶。深知自己難以逃脫的她決定放棄抵抗，終于等到眼前逐漸“明朗”，她才看清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