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劍意回春，刺破夜色寒涼，由虛空而來，穿過無人可破的血脈逆轉陣法。
“铮”的一聲，劍指盛驚澤！
劍光照亮周遭，很快驅散了魔氣，也将盛驚澤此刻面上神情照得一清二楚，有驚懼，有無畏，更有憤怒。
盛驚澤說道：“你騙我？”
“你又騙我！”
她騙他已經丢掉了這柄長劍。
盛雪凝擡手握住春水桃花，語氣平靜道：“我的确丢掉過它。”
在百年前，她丢掉了這柄劍，将自己與這個世界所關聯的一切都給丢掉了，孑然一身、沒心沒肺地離開這裏。
可是，有人将她拉了回來。
她是盛家最後的血脈，未曾親眼見過的盛家血禍夜夜入夢而來。他們在喊她，他們祈求她的出現，他們求着原本早該出現的她拯救他們，脫離苦海。
“我把這柄劍丢進魔潮深處，可是，到後來，卻有人又把這柄劍從魔潮深處給找了回來。”
盛驚澤聞言，更像是受了刺激般，語調發着瘋，狠聲道：“溫餘燼！”
他大笑着出聲：“就算你有了劍，又能如何？”
“大小姐，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高高在上的劍宗首席了。”盛驚澤質問道，“你的修為呢？”
“煉氣？亦或是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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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修為的人，我早就不知道殺過多少了。”盛驚澤道，“不過，我不會殺你的。”
“大小姐，我不會殺你。”
他說着，朝盛雪凝走去。
盛雪凝道：“我會殺你。”
盛雪凝修長手指慢慢收攏，握緊春水桃花，劍意溫柔，卻似蘊含無盡力量。
只一劍，斬向陣法陣心！
血色光華在她眼前崩裂開來。
盛大而不可逆的靈力将血脈逆轉陣法砸得粉碎，再無任何可修複的機會。
無盡被鎮壓的怨氣釋放出來，觸及到盈盈溫柔的劍意，瞬間消弭盡所有戾氣，化作純淨而無暇的力量。
“你的修為……”
盛驚澤面容扭曲，又驚又懼。
他觀察過無數次，依照盛雪凝如今的體質，根本不可能使得出遠超元嬰之上的力量。
她的靈脈，甚至無法承受一道化神之威。
如今，她又怎麽可能會毀得掉這陣法？
這樣強大的力量，她會死的。
在盛驚澤的震驚之中，盛雪凝道：“所有人都知道，盛家血脈是世間除魔誅邪的最好利器。”
“他們可以為殺邪魔而死，卻不該成為你登上通天之路的墊腳石。”
“铮——”
盛雪凝擡起手中長劍。
盛驚澤指責她，語氣憤然：“你有什麽資格問罪我？”
“大小姐，你忘記了嗎？”
“是你親自将我提拔起來的！”
“你憑什麽……”
盛雪凝神情平靜，無盡靈力從她寸寸陣痛的靈脈之中傾湧而出，彙聚成她手中最為強大的一劍。
遙遙天幕之上，轟然降落無盡劫雷璨光。天罰将臨世。
“盛雪凝……”
天道的聲音穿過重重劫雲，隐隐約約地落在了盛雪凝耳畔，帶着冷漠無情的怒意。
春水桃花浮現瑩瑩光華，溫柔卻強大。
“盛驚澤。”盛雪凝輕聲道，“我要你把從他們那裏拿到的力量……”
“還回去！”
“轟！”
“铮！”
天罰與劍域一同降臨而至。
無盡可怖的璀璨光亮之中，盛驚澤周身強大猙獰的魔氣被一寸寸吞噬盡，他整個人暴露在失去魔氣庇佑的環境裏，就連身為蜃龍一族的能力都無法再護住他了。
盛驚澤仰頭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來，他眸中倒映着滿天恐怖的劫雷，大笑出聲：“天罰！”
“是天罰！”
“大小姐，天罰又來了。”盛驚澤吐着大口大口的鮮血，感受到自己身體裏來之不易的力量快速消散，卻是道，“你今日之舉，是逆天而行！”
盛雪凝走到盛驚澤面前，長劍刺穿盛驚澤的身體。不再是傀儡身的盛驚澤被長劍刺中，大片大片的血噴湧出來。
鮮血弄髒了盛雪凝的衣裙。
“縱使逆天，不得善終……”
盛雪凝收回長劍，出聲道：“我也從不後悔。”
混亂肆虐的強大力量在她本就脆弱的靈脈之中，來回亂竄，毫無章法。
細紋很快密布于她的靈脈之上，像一件精美無比的易碎品。
沒了長劍力道的支撐，盛驚澤無力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他的血早就已經失去了除魔誅邪的能力。
“大小姐……”
盛驚澤竭力擡起手，想要抓住盛雪凝。染血的指尖輕輕拂過衣裙微動的輕風。
“盛驚澤。”
盛雪凝出聲道：“你挑撥不了我。”
“他的劫不是這裏，不是盛家，他不該來。”
溫餘燼的劫，是蒼生救世。
“這裏……”盛雪凝語氣平靜，“是我的劫。”
她利用了天道賦予的權利規則，利用了溫餘燼對她的滿腔愛意，終得這一劍，斬去這一劫。
盛驚澤竭力想出聲：“你……”
原來，她從來就沒有變過。
她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
盛驚澤擡起的手徹底垂落了下去。
他至死未曾合眼，身體被轟然砸落的劫雷毀得煙消雲散，再無半點痕跡。
璀璨劫光淹沒了盛雪凝的身形，在盈盈白光之間，那些遺留在盛家還未曾徹底消散的力量彙聚在一起，替她受了第一劫。
盛雪凝執劍站在院中。
她安靜地看着聚在周遭的力量，似有靈性般，幫她擋住了第一道劫雷的餘威。
“轟！”
“盛雪凝——”
天罰第二道劫雷降臨之時，天道冰冷而威嚴的聲音一同響起。濃深夜幕在此時亮如白晝一般。
春水桃花染上了盛驚澤的血。
盛雪凝垂眸，慢慢擦拭盡劍身處的血跡。周遭聚集起來的力量在劫威之中，逐漸消耗殆盡。
她将直接面臨天道的怒火——
就在此時，雪亮劍意傾天，由東而至。只一劍，來人劈裂漫天劫雲！
連帶着那道本就已經懸落至盛雪凝頭頂的劫雷，也被這一劍一同斬滅。
盛雪凝衣裙上染了血。
她站在院中，看向溫餘燼。
此情此景，像極了當年刑罰臺上，重重劫雷之下的最後一面。
只不過，當年無能為力、跌跌撞撞連劍都拿不穩的少年，如今已經有能力，可撼天！
渾身的疼痛讓盛雪凝無力支撐身體，朝後倒去。
“盛雪凝。”
溫餘燼接住盛雪凝，擡手覆在她纖細手腕間，出聲道：“你瘋了。”
其話音，隐含輕微而不可察覺的顫意。
盛雪凝輕聲地喚道：“溫餘燼。”
她的意識陷入沉睡之際，好似又聽見了溫柔而熟悉的聲音。
有人在喊她，是誰呢。
“阿凝。”
母親。
“我們要走了。”
是她回來晚了。
“盛雪凝。”
父親。
“原諒你了。”
是她的錯。
“你要活下去呀，阿凝。”
……
“你要活下去呀。”
“阿凝，阿凝。”
重回修仙界之後，盛雪凝已經很少再憶起從前，憶起她在現代的那二十八年。
久違的記憶帶着她的意識，沉浸在夢境之中。
當她從修仙界“死”去，回到現代她自己的家中時，不過才一個夢的時間。
她推開門後，走到樓下。
客廳裏，她的母親與父親正在為她的病情而擔憂。見到她時，他們卻都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對她笑道：“阿凝，今天是你十八歲的生日，想去哪裏玩呀？”
“爸爸和媽媽今天特地空閑下來，專門陪你。”
她眉眼間是壓抑不住的高興，開口道：“那我今天一定要玩好開心的。”
她十八歲的生日願望是，要活下去。
愛命惜命，這的确是天道對她最準确的評價。
為此，她偷了溫餘燼的十年壽命。
那時候，她想，修仙界的人都活得那麽久，少十年，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吧。
後來，父親母親帶她去醫院檢查身體，就連醫生都感慨，她的好轉，就像是一個醫學奇跡。
她可以健康地去上大學，毫無顧忌地去玩耍，所有人都在為她而開心。
她抛下在修仙界中的所有過往，過了健康無恙的七年。
直到在她二十五歲那一年，盛家變故，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阿凝，你要活下去呀。”
母親離世前的話一直回響在她耳邊。
後來，她去調查過那場車禍。
所有人都說那只是一場意外。
她看過出事時的監控，沒有任何人為的痕跡，完美得真像一場意外。
就像她的病情毫無預兆地恢複好轉，他們也毫無預兆離開了她，把沒有任何準備的她一個人留在了現世。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這十年是偷來的，努力地活好每一天，卻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父母會先她一步離開這個人世。
不該如此的。
在那之後的無數個日夜，她都覺得不該是如此的。
直到她想起久遠記憶中的話語——這是他既定的天命。
溫餘燼的既定天命，是祭道救世。
沒有緣故，只能是他。
那她呢？
她的天命便是一場無緣無故伴随終身的病情？還是既定要去攻略氣運之子？
她把修仙界當做一場真實又虛假的游戲世界，攻略結束，便毫不留情地離開。
她以為那裏的衆生都是棋子，受天道撥弄，有着自己既定的命運。她是世外之人，與所有人都不相幹，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是一枚棋子。
天道操縱，她得到不屬于自己的十年壽命，就一定要從別的地方給還回去。
——你要活下去啊。
——阿凝，阿凝。
她有努力地活下去。
從二十五歲，到二十八歲，她一直都在努力地活下去。
真的。
沒騙任何人。
“盛雪凝。”
“盛雪凝。”
“盛雪凝。”
“醒過來。”
盛雪凝。
醒過來。
她沉淪在無盡的夢境之中，如溺水之人，被無數的過往記憶拽着往下沉去。
清冷又熟悉的聲音穿越過重重夢境，來到她耳畔，是有人在喊她。
是誰在喊她？
盛雪凝。
溫餘燼。
“溫餘燼。”
盛雪凝的意識從沉睡幻境中猛然醒來，她睜開眼，欲坐起身來，卻被周身的疼痛所撕扯，皺緊了眉心。
她輕咳起來。
“盛雪凝。”
溫餘燼坐在床側，将人抱進懷中，輕聲安撫出聲：“你醒了。”
“你已經醒了。”
好半晌後，盛雪凝發沉的呼吸慢慢變得輕緩。她發散的意識逐漸回攏，感受到她自己此刻正在溫餘燼懷中，擡手攥緊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盛雪凝輕聲喚道：“溫餘燼。”
良久之後，她才問道：“你是不是很害怕？”
溫餘燼平靜地抱着盛雪凝，開口道：“你給我的機會，我抓住了。”
……
盛雪凝醒來之後，溫餘燼以己身靈力為她溫養着細紋密布的靈脈。
她用了遠超她身體承受範圍的靈力，導致靈脈受損。若非險中求生，她會死在靈脈寸裂之中。
盛雪凝坐在床上，垂眸望着溫餘燼搭在她手腕靈脈之上的修長手指，出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一個月。”
盛雪凝聞言，想了下，問：“那不是就錯過了九州仙會？”
溫餘燼擡眸看向她，開口道：“你的傷還沒有養好。”
九州仙會的确已經開始了，會持續整整半年有餘。
“我只是第一次見這種盛會。”盛雪凝繼續問道，“我想去看看九州仙會。”
溫餘燼收住自己的靈力，沒有應聲。
盛雪凝再道：“我會好好聽你話的。”
良久，她聽見溫餘燼的回答：“我不信。”
“看來我在你這裏已經完全沒有信任了啊……”盛雪凝語調微長，也沒多計較，而是轉移了一個話題，“春水桃花，你把它找回來了。”
盛雪凝問道：“是什麽時候？”
在當年，她與溫餘燼決裂。
溫餘燼不信她的話，她便約了溫餘燼到當年将他推下去的那處懸崖之上，親手斬斷與春水桃花的聯系，把劍丢進了懸崖之下的魔潮深處。
盛雪凝見溫餘燼沒有出聲，便笑了笑，道：“當年，我就像個沒心沒肺的混賬，對吧？”
“難怪你那麽恨我……”
盛雪凝話音未落，垂在身側的手腕被握住。溫餘燼将她拉過去，抱住她，指腹落在她後脖頸處，将她锢在自己懷中，輕聲道：“不要這樣說。”
盛雪凝問：“你不恨我？”
溫餘燼神色恍然。
“年少真情被踐踏得一無是處，與你青梅竹馬的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子。”
盛雪凝語調輕緩，出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回來嗎？”
“我想讓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吧。”盛雪凝閉上眼，低聲說，“破鏡重圓，仍有裂縫。”
“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溫餘燼只是緊緊抱着她，并沒有開口出聲。他怕他一出聲，便會繳械投降，沉溺在這樣的溫情之中。
盛雪凝等了一會兒，然後才繼續道：“你不開口，我就當你默認了。”
“說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日這般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
“雖然你還在生我的氣……”
“盛雪凝。”
“嗯？”
最終，溫餘燼妥協道：“你不要騙我。”
盛雪凝問：“這是原諒我的條件嗎？”
“我要你的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溫餘燼一字一句地道。
盛雪凝擡手環住溫餘燼的腰身，将面頰貼近他胸膛前。
她聽見了溫餘燼此刻的心跳。
克制，卻雀躍不已。
經此一事，再加上靈脈間的損傷，盛雪凝本就弱的體質變得更弱了些。
溫餘燼讓她停下修煉的進程，每日都來為她溫養靈脈。
溫餘燼時常守在她身邊，盛雪凝卻知道他身為劍尊，平日裏的事情肯定會很多。
她勸說道：“我在這裏又不會跑，怕什麽？”
在她的再三勸說下，溫餘燼終于準備去處理他自己的事情。
這一日，天色頗好。
盛雪凝穿戴整齊之後，第一次走出了殿門。繞過長廊，再往外走，她來到洗劍池旁，取出自己的劍，放在洗劍池中。
盛家一事之後，當她醒來，天道竟然沒有再來找過她。
要麽是天道顧忌溫餘燼的存在，要麽……是天道徹底舍棄了她這枚棋子。
天道肯定發現了她的欺騙和隐瞞，真的如此輕易舍棄她這枚棋子嗎？
盛雪凝坐在洗劍池旁，指尖探入靈水之間，澄澈池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時間還未過半刻鐘，自外面傳來虛空波動，是溫餘燼發現她不在房間，迅速找尋趕了過來。
盛雪凝轉眸望過去，站起身來，正準備出聲時，溫餘燼快步走過來，一把将她抱在懷中。
外界風雪清寒在他将她拉進懷中的時候，便已經徹底消融殆盡。
盛雪凝墜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察覺到溫餘燼此時的緊張，想了想，開口問道：“怎麽？怕我跑了啊？”
溫餘燼悶聲說：“不是。”
盛雪凝還是解釋道：“我只是來洗劍池這邊，溫養我的劍而已。”
溫餘燼慢慢松開她，垂眸見她今日穿得單薄，擡手從儲物空間取出一件雪色披風，将人裹在毛絨絨的披風之中。
盛雪凝擡眸看向溫餘燼，眸光微閃了下。随後，她微揚起頭，擡手将溫餘燼拉到自己眼前，輕輕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貼，溫熱的吐息交織。
這個吻一觸即分。
盛雪凝道：“溫餘燼，我親到你了。”
她笑起來，眉眼間帶着笑意。
很多年前，在盛家，在僻靜的水榭廊亭間，也是這樣一個輕如柔羽般的吻。
彼時，正在修煉的少年早已經察覺到她的到來，正欲睜眼出聲，小心翼翼的輕喚聲響起來，像是要做什麽壞事般。
少年靜下心來，再無動作。
如桃花般的清香靠近，拂過他的唇。
他的心靜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