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凝視

第12章

12

“嘎吱、嘎吱”

辎重碾壓積雪的聲音忽遠忽近，我感覺自己像是躺在一匹無法馴服的烈馬上，颠簸的程度好比被巨浪襲擊的船只。

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昏暗的白光。

我舉目望去，發現自己躺在一輛簡陋的馬車中，長長的隊伍在漫天飄雪的平原上行進，尊腐騎士、聖樹士兵和白金之子們全都頂着風雪朝北方邁進。

疼痛席卷我的意識，我朝下方看去，铠甲已經被剝離，右腿被綁上了幾根棍子固定，看上去似乎是腿斷了之後給出的治療方案。

饑餓和寒冷襲擊了我的神智，很快我又睡了過去。

在昏昏沉沉的夢境中，我聽見耳邊傳來一句句支離破碎的話語。

“我們到了。”

最後聽到的，是這樣一句話。

而後我好像看見了許久不曾見到的父母，他們迎出門來，跪下身子擁抱我。

等到徹底清醒的時候，我已經有些習慣只剩右眼的視覺了，父親進門見我醒來連忙對着聖樹枝幹的方向祈禱，我沉默地看着他們擠在我身邊，覺得這般喜極而泣的模樣萬分陌生。

他們的臉上已經有了皺紋，神情也顯得疲憊，我很久都沒來看望他們了。

父母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自我出征後家裏發生的一切，對我說聖樹因為米凱拉失蹤産生的動蕩...

“什麽？”我吃驚地看着他們，“米凱拉...大人失蹤了？”

母親露出疑惑的表情，“送你回來的騎士閣下沒跟你說嗎？”

我愣在原地，他們聽回來的尊腐騎士說，瑪蓮妮亞大人曾經沉睡過後心緒不寧，本來是要放棄攻城戰返回聖樹的，但卻因為感知到米凱拉大人已經不在聖樹，那失蹤的跡象似乎指向了南方，于是大部隊選擇了南下征戰，其他的傷兵全都送回了聖樹。

戰争...還沒有結束？

自我回到家起我就以為王城攻伐戰已經告一段落，但沒想到回來的人并不是全部。

我還能繼續我未完成的夢想，我還能繼續作為瑪蓮妮亞的鋒刃去戰鬥。

當意識到這點，我想要離開床鋪，左眼的不便讓我看不清腳下的東西，我跌跌撞撞下床時，父親和母親都慌忙扶住了我，他們又開始念叨我的病情。

“哎呀，這怎麽行，快回去。”

“果然還是不該讓你成為騎士的，怎麽能受這麽重的傷？”

“聲音也變了，這又是哪裏受傷了嗎？”

“菲裏爾，你還沒好呢，快躺下。”

我僵硬着身子，視線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你說...什麽？”

剎那間，父母對我如此溫柔的原因我都找到了答案。

他們叫我菲裏爾。

我不顧他們的阻攔，奮力逃出了家門，沿着樓梯上行，我找到了指揮部的房間。

門口站崗的兩名尊腐騎士攔住了我。

“止步。”

我抓住她們的手臂，神情恍惚，聲音嘶啞，我問：“菲裏爾在哪裏？”

攙扶着我的尊腐騎士皺眉道：“你不就是嗎？菲裏爾，你睡昏頭了？”

“那芬雷...”

“哦，”騎士點點頭，“芬雷大人和瑪蓮妮亞大人一同前往南方，必能将米凱拉大人帶回來。”

“你快回去休息吧，等養好了傷再來。”

我覺得事态變得萬分荒謬，芬雷南下征戰，那我是誰？

腐敗的前胸，潰爛的左眼，還有斷掉後又固定的右腿，确實是我自己。

如果我真的身處聖樹內部，那麽跟随瑪蓮妮亞南下的芬雷是誰？

答案不言而喻。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騎士們揮手驅趕我。

她們或許是看到我的身影消失在牆後，沒有顧忌地開始聊天。

然而我并沒有離開，那些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芬雷大人實在太強了，不愧擁有首席之名，在那種伏擊戰中還能獲勝。”

“不過話說回來，本該是菲裏爾去傳遞消息，結果反而自己受了重傷，還害得芬雷大人把她救回來。”

“唉，明明是姐妹，怎麽差得這麽多呢？”

“芬雷大人與瑪蓮妮亞大人一樣，英雄是不會失敗的存在。”

我覺得自己只是在經歷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等醒來後一切都會恢複原狀，然而這最後一句話又将我打醒。

我低頭審視自己腐敗殘缺的身體，左眼完全看不見，左手三根手指已經使不上力氣，右腿已經殘廢，右手爬滿了腐爛的白斑。

是啊，英雄是不會失敗的存在。

我要以這樣殘破的身軀去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就算我是芬雷，又能如何呢？我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戰無不勝的芬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