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怪胎
怪胎
皇宮,延禧殿。
鐘一山打從天地商盟回來,便想着無論如何要先跟梁若子碰個面。
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溜溜。
不想還沒等他想到借口,梁若子已然登門……
因為低調,鐘一山上輩子對梁若子的印象就很模糊。
加之此前交換吳永獻的時候并未見過面,所以此時此刻,他才算是真正認清了這位畜牲不如的惡劣少年。
的确,梁若子年輕,皮膚很白。
一襲冰藍色錦緞襯的身材高挑,錦緞上繡着雅致竹葉,與他發髻上的羊脂玉冠十分相匹。
許是因為很白,梁若子的五官看起來分外鮮明,眉淡,眼睛細長,眼尾微微朝上挑,鼻骨高挺,唇上的胭脂色當是天生。
活脫脫一副奸詐狐貍相。
“甄太後的事若子聽說了,鐘二公子節哀。”梁若子進來時鐘一山并未起身,而他也沒怎麽客套,直接坐到桌對面。
金靴玉帶,梁若子落座時自腰間抽出一把骨扇,扇墜是一枚白皙無暇的昆侖玉,然而與他修長的手指比起來,竟暗淡了許多。
“孫老板的事一山也聽說了,世子節哀。”鐘一山明明知道梁若子已是梁國太子,稱呼卻是未變。
與之相同的,梁若子的臉色,亦未變。
“太子也好,世子也罷,不過是個叫法,鐘二公子若喜歡,直接叫若子更好,還親近些。”梁若子輕搖骨扇,微微抿唇。
“你将随從留在外面,本世子的屋子裏就我一個,想說什麽,世子不妨直言。”鐘一山淡漠開口。
其實對于梁若子到底知道多少鐘一山并不确定,此番他既不請自來,剛好一試。
梁若子笑了,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愈發上挑。
霎時間,一種被狡詐狐貍緊緊盯住的即視感,強烈沖擊着鐘一山身體裏的每寸筋脈。
一陣惡寒,遍布全身。
“昨日若子與朱裴麒談了結盟事宜,大概意思是只要他肯助我鏟除吳合,我乃至整個梁國便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他,但……”
梁若子手中骨扇擺的很輕,微風拂面,頰側青絲飄逸,“那是騙他的。”
鐘一山蹙眉,卻未言語。
“于我眼中,朱裴麒又如何比得起有天地商盟做靠山的天一公子,如果可以選擇,若子自然毫不猶豫選擇鐘二公子,只是不知道,鐘二公子會不會給我這個選擇的機會。”
人随音動,梁若子說話時略有些尖的下颚微微擡起,倒也有幾分風流韻致,翩翩公子的樣子。
“你都知道?”鐘一山根本不用試,梁若子已然和盤托出。
梁若子笑了笑,“也就這些。”
“其實鐘二公子真的不用太擔心,這件事整個梁國只有若子一個人知道,我沒有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梁若子說話時,修長玉指輕輕劃過身前打磨精致的桌沿。
幾乎同時,鐘一山垂眸一刻分明看到自己身前桌沿陡然裂出數倒細痕。
對面,梁若子笑意加深,鐘一山仿佛意識到什麽,回身!
只見身後空白牆壁緊對他背心的位置,亦有蜘蛛網似的細痕出現。
而他本身,并無傷害。
要命的是,整個過程鐘一山并沒有意識到梁若子出手。
眼前男子武功之高,不可估量!
“為什麽?”鐘一山猛回頭,眸色如冰。
“因為我并不需要用另外一個人守着這個秘密來保護我的安全,我這樣說鐘二公子能明白嗎?”梁若子抿唇,說的十分認真。
鐘一山明白,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他若有殺梁若子将秘密埋進土裏的動機,那勢必會有另外一個人在梁若子死後将秘密公之于世。
但梁若子并沒有這種操作,言外之意,他自信沒有人動得了他。
然而鐘一山問的并不是這個!
“當日吳永耽綁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逃出來?”鐘一山想知道的是這個!
梁若子輕搖骨扇,勾了勾唇,“如果我當時逃出來,就沒可能知道這麽多事了,那就真的是,太可惜了。”
鐘一山冷冷盯着梁若子,完全不敢想象眼前這個男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在大周的這十年,他竟騙過所有人!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只是跟鐘二公子沒什麽關系而已。”
梁若子起身,收扇,“事關重大,鐘二公子肯定會找人商量一番,好在若子別的沒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便是了。”
且在梁若子行至房門處,突然回頭,“差點兒忘了,食島館那邊生意照做,缺的貨我可以叫人送過去,一點點誠意,還請鐘二公子不要推辭。”
梁若子由始至終都在微笑,只是那抹笑意卻好像讓鐘一山置身在極地冰川之中,遍體寒涼。
直到梁若子離開延禧殿,那股涼意都沒有退卻。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畜牲……
幽市,天地商盟。
自孫氏慘死開始,顏慈連續兩日收到了來自梁國的消息。
此刻二樓雅間,溫去病瞄了眼手裏密信,未老先衰嘆了二十來口氣。
“梁若子智商堪憂啊……”
“盟主的意思,他是個傻子?”旁側,顏慈這樣理解。
溫去病扭頭,又嘆了口氣,“顏老你知道智商堪憂跟智障堪憂的差距是什麽嗎?”
顏慈搖頭。
“就是梁若子跟畢運的差距。”溫去病想說的人是顏慈,但看顏慈年紀也是大了些。
暗處,畢運表示這還能不能好好做主仆了!
反倒是顏慈,聽到這句話之後頗有些不贊同,“恕老奴多言,盟主莫要大意,那梁若子到底是算計了孫氏,想來智商應該沒有盟主說的那麽堪憂。”
溫去病扶額,朝顏慈狠狠擺手。
依着密件上的內容,梁國出事了。
自孫氏被梁王逼死在鬼坡林之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梁王突然失勢。
非但如此,更有被挾持架空之意。
梁國皇朝實際的掌權者,變成了梁若子。
即便是天地商盟留在梁國的眼線也根本鬧不明白,梁若子是怎麽做到的。
而今,連對梁王死忠的老将北宮疾,也跟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
與北宮疾一起消失的,還有傳國玉玺。
溫去病自認很少看錯人,沒想到平日裏最不起眼的那一個,居然是個人精……
鑒于鎮北侯府老夫人已經出殡,而鐘一山大半時間都要留在宮裏守靈,是以鐘勉很早回了軍營。
鎮北侯裏就只剩下二房跟鐘鈞。
書房裏,鐘宏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弟弟,臉上露出悲恸之色。
“三弟,你倒是評評理,這家,當分還是不當分!”
桌案前,鐘鈞仍是一身雪色孝服,端直而坐。
面對鐘宏抛過來的這個問題,鐘鈞并無太多想法,“分家是祖制,無可厚非。”
父母已逝,他們三子又都已成年,這個問題根本不值得拿出來讨論。
鐘宏也料到鐘鈞會如此說,微微點頭,“也罷,既然三弟你也同意,那便分,只是……如何個分法三弟可有什麽意見?”
“長兄為父,這件事二哥當是找大哥商量,我沒意見。”鐘鈞朗聲開口。
鐘宏自小最讨厭的就是鐘鈞這種萬事不關己的态度,對權力跟錢財沒什麽追求,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不熱衷,在朝中立場也不鮮明!
“商議?大哥行事何時與我商議過,眼下母親屍骨未寒他便要将我二房趕出鎮北侯府,你二哥這心裏……”
鐘宏掬了一把辛酸淚,“這會兒二哥叫你過來,是另有事找你。”
“二哥說。”鐘鈞恭敬道。
“眼下這朝中什麽局勢你也清楚,這裏沒有外人,二哥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怎麽想的?”鐘宏得了上面的意思,想要拉攏鐘鈞。
“不瞞二哥,朝裏的事我是知道些,但卻沒什麽想法。”
鐘鈞眸間清明,神色肅凜,“三個月後守孝期滿我便回徽骁,朝中局勢于我而言,還不如邊陲百姓能不能得個好收成更重要。”
“你!”鐘宏看着眼前這塊頑石,皺了皺眉,“你就不想想自己的仕途?守一輩子邊陲能有什麽出息?那麽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你還沒呆夠?”
出于對鐘宏的尊重,鐘鈞并未反駁,“習慣而已。”
“習慣是可以改的,只要你願意,二哥定會在太子殿下面前替你美言,提你為将軍把雀羽營交到你手裏,如何?”鐘宏打從心裏希望鐘鈞能跟他站在一起,這對鐘勉來說絕對是個打擊。
“二哥的好意三弟心領,可我還是覺得呆在邊陲自在些。”
沒給鐘宏再開口說服的機會,鐘鈞起身,“我還有事,告退。”
看着鐘鈞從書房裏消失,鐘宏狠狠攥拳,爛泥扶不上牆!
要說鐘宏也是個有脾氣的,自老夫人出殡後的第三日,他便攜二房大張旗鼓搬出鎮北侯府,繞大半個皇城,搬進他們草草買下還沒來得及修葺的宅院。
市井頓時又有了新的話題跟談資,多半覺得鐘勉太不近人情,也有少數覺得無可厚非。
皇宮裏,沒有狂寡不斷給周皇下毒,四醫很快從其身上找到自信。
是的,周皇醒了。
這麽個天大的好消息,發生在鐘宏搬出鎮北侯府的第二日。
所以鐘宏想借百姓|輿論譴責鐘勉的目的,才燃起丁點火星兒就被一盆冷水澆個透心涼。
皇宮裏,所有人喜憂參半。
朱元珩雖然醒了,但因身體被劇毒侵蝕三年之久,髒器受損嚴重,而修補又非一朝一夕之事。
所以除了睜開眼睛,周皇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起床。
除此之外,讓所有人喜憂參半的關鍵是,朱元珩傻了。
嗯,傻的都不認人了。
據說他在看到顧慎華的時候,喊了一聲母妃。
顧慎華當時的表情真可謂是一言難盡。
禦醫院藥室外面,溫去病單獨把伍庸叫出來,推到角落,“要你何用?”
伍庸攤手,“我們已經盡力了,這是最好的結果。”
“但這不是本世子想要的結果。”溫去病的怒氣值,簡直是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蹭蹭往上竄。
伍庸知道溫去病想要什麽樣的結果,“很抱歉,你要的結果我給不了。”
溫去病恨的磨牙,轉身即走。
“嬰狐的血也沒用,就算是他的血也只能達到這個效果!如同他的血不能讓我的雙腿再長出來一樣!”
“你閉嘴!”溫去病突然轉身,目光裏含着太多不甘。
這一刻伍庸終于明白,直到現在都以周皇醒過來會扭轉全局為借口的溫去病,心裏到底還是在乎這個父親。
血濃于水,又如何割舍得掉。
“最後一句,周皇現在的狀态有可能是暫時的,而且他并不是傻,只是失憶跟‘自以為年輕’了二十年。”
聽到這樣的解釋,溫去病怒極反笑,都顫抖了,“這他娘還不是傻!”
反正不管伍庸如何說,他都要再拿嬰狐的血試一試!
且說離開禦醫院,溫去病好死不死的,遇到了變态。
“好巧!溫兄怎麽會在宮裏?”如果說梁若子還有什麽不知道,便是溫去病的真正身份。
在梁若子眼裏,自己是假低調,溫去病是真孫子。
巧你妹!
見梁若子走過來,溫去病一臉悲傷加同情的迎過去,“梁兄節哀!你外祖母的事我都聽說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梁兄盡管提!”
過往于人前連目光裏都透着平庸的梁若子站定,略有胭脂色的唇輕抿,“溫兄聽說了什麽?”
“你父皇與你外祖母在鬼坡林血拼,結果最愛你的外祖母敗亡,你這是又讓你父皇給遣送回來了吧?別難過,哪日請你喝酒,我陪你借酒澆愁!”溫去病說着話,還在梁若子肩頭拍了拍,以示安慰。
梁若子瞄了眼肩頭那只手,視線轉落在溫去病身上,“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如何?”
某世子想撓梁若子,客套而已,你這厮都奸成猴了還聽不出來?
梁若子聽出來了,可他現在真的很閑。
而且他覺得,溫去病也應該很閑。
“溫兄不會不方便吧?”梁若子挑眉,唇角微朝上揚。
嗯,特別不方便。
“那走吧!醉仙樓如何?”無論內裏如何咒罵,溫去病總能做到面子上熱情洋溢。
梁若子随溫去病轉身,“也好,只不過梁某之前聽吳世子……就是那個吳永衛說過,溫兄府上有好酒,若溫兄不想給我喝,也沒什麽。”
本世子不想。
“怎麽可能!那就去我府上!”
這廂,溫去病硬被梁若子訛去喝酒,那廂,顧慎華在含光殿裏發了瘋。
比起朱元珩醒過來這個事實,顧慎華最不能接受的是朱元珩三年不開口,一開口就管她叫母妃!
含光殿內,摔打聲一陣響過一陣,宮女們不敢進去勸阻只得留在宮外。
直到朱裴麒出現……
含光殿裏,摔打聲停了下來,叫嚣聲卻愈演愈烈。
“那就是你的父皇!他昏迷整整三年!醒來第一件事竟然叫本宮母妃!他根本就是故意!”顧慎華眼淚飙湧,一雙眼腫成核桃。
朱裴麒漠然站在顧慎華對面,眉宇成川,“母後何必在意?”
“他!叫本宮母妃!在他眼裏本宮到底是有多人老珠黃?如果是舒伽……如果是舒伽那個小賤人他會這樣叫?”顧慎華咬牙切齒,手指向龍乾宮方向,抖動不休。
朱裴麒走過去,漆黑眸子閃出涼薄冷意,“你與父皇那些情情愛愛之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過去了,母後現在若還在乎這些,豈不可笑!”
“過去了……本宮也以為過去了,可是沒有……沒有!永遠也過不去!”顧慎華突然瞪眼,猙獰面孔猶如地獄惡鬼,醜陋不堪。
“母後你冷靜一點!”朱裴麒突然握住顧慎華雙肩,“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父皇醒了,我們該怎麽辦!”
朱裴麒的低喝聲終于讓顧慎華鎮定下來。
是呵,朱元珩醒了。
之前從未擔心過的事,自狂寡死後,從擔心變成了事實。
“怎麽辦……他是個傻子,就算醒了能有什麽用,大權還在你手裏,別慌!”顧慎華撐着桌案坐下來,“穩住!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慌。”
朱裴麒沒慌,眼中盡顯狠辣,“依費适之意,父皇這般并非永久,所以兒臣必須在父皇清醒之前,鏟除異己。”
顧慎華擡頭,“你想對保皇派動手?”
“如果不是堅信父皇會……兒臣早該動手。”
這件事,他做的遲了!
顧慎華終是颌首,“也的确是不能把希望再寄托在你父皇身上,你想怎麽辦?”
“削權,滅殺!”朱裴麒幽聲道。
提到朝政,顧慎華自然想到一個人,“聽說鐘一山他們已經入朝,母後沒有幹涉你的意思,但要提醒你一句,鐘一山到底是鐘勉的兒子,還有剩下的那六個,是否真能歸順到你麾下還很難說。”
“母後放心,兒臣心裏有數。”
見朱裴麒沒有聊下去的意思,顧慎華便也只囑咐了幾句。
待其離開,顧慎華獨自坐在滿目狼藉的含光殿內,美眸溢出星點寒光。
朱元珩,你既活着也好。
本宮要讓你親眼看到你的江山,改朝換代。
人和江山,本宮總要得其一……
皇城,虎|騎營。
如果不是皇上突然醒過來,鐘勉并不着急見自己的兒子。
但此事關乎國運,他自要慎重。
此刻營帳裏,鐘勉皺眉看向鐘一山,“朝裏傳出來的消息,是真的?”
就算不願相信,鐘一山也不得不點頭,“皇上雖然醒了,但卻部分失憶,神經也有些錯亂。”
在溫去病去禦醫院之前,他有刻意找四醫确認過。
鐘勉聞聲,長嘆口氣,“狗急跳牆,魚急撞網,皇上此番醒過來,朱裴麒那邊只怕是……”
鐘一山不想說什麽寬慰的話,因為事态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時刻,任何寬慰的言辭都是掩耳盜鈴。
“只怕是坐不住了。”鐘一山篤定道。
鐘勉想說的,就是這個。
“一山,你且說說你的想法。”鐘勉擡頭,看向矮桌對面的鐘一山。
“如若不出兒子所料,朱裴麒會在短時間內對保皇派有所動作,要麽削權,要麽滅殺……”
鐘一山停頓片刻,“兒子覺得,與其讓他各個擊破不如找個領頭羊出來,讓他以為把這個人解決掉,保皇派必定群龍無首,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樣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鐘勉明白自己兒子的意思,朱裴麒再嚣張,也不敢挨着個的把保皇派砍腦袋!
與其讓他玩陰的手段,不如就光明正大扛上。
只要讓朱裴麒把注意力轉到一個人身上,餘下之人則相對安全。
“那你覺得,這第一個首當其沖者,誰合适?”鐘勉鄭重開口。
鐘一山沒說話,只盯着鐘勉看了好一會兒。
鐘勉了然,“的确是……合适。”
除此之外,鐘勉提了兩件事,一是二房已然搬出鎮北侯府,二是鐘鈞暫時在侯府住下。
這兩件事人盡皆知,鐘一山知道鐘勉這是在提醒自己去見三叔鐘鈞。
“父親放心,兒子并非無心去見三叔,只是在等。”鐘一山肅然道。
“等什麽?”鐘勉疑惑。
“等二叔使盡渾身解數收買三叔不成之後,一山希望……把三叔留在皇城。”
要麽不見,見必拿下。
這便是鐘一山對自己這位三叔的态度……
夕陽漸隐,暮色暗沉。
世子府後院涼亭內,溫去病盯着對面的梁若子,只想問一個問題。
這他娘是哪裏來的怪胎!
三壇十年桃花釀下肚,梁若子非但沒醉,還越來越清醒。
就他手裏那個六子聯方,自己最快時也做不到半盞茶內完成先拆後組的全過程。
梁若子竟然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拆組兩次!
這種智力上的碾壓,讓溫去病十分絕望。
“這種東西,溫兄還是不要玩了。”梁若子将組好的六子聯方擱到旁邊,眼中露出不屑神色,“浪費時間而已。”
溫去病一本正經道,“時間不就是用來浪費的嗎!”
梁若子擡頭,抿唇淺笑,“難得溫兄有這樣樂觀的心态,再喝。”
見梁若子仰頭杯盡,溫去病心塞。
一壇一千兩,喂狗也值,這他娘全喂了個豬狗不如的畜牲!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梁若子擱下酒杯,挑眉看向溫去病。
真的,溫去病以前跟梁若子也算常見面,之前這少年眉未挑,眼未黑,唇也沒有這麽紅。
現在,眉也長了,眼也黑了,唇也變成胭脂色。
明顯黑化的節奏!
“梁兄盡管問!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溫去病十分大度道。
“溫兄可知,若子生辰?”
怎麽會是這個問題?
溫去病傻眼!
說真的,大周質子十二人,若問他餘下十一個人的生辰,包括死了的吳永衛他都能倒背如流。
唯獨不知梁若子!
見溫去病愣住,梁若子唇邊笑意漸濃,“世子不記得?”
溫去病想說,不是不記得,是根本就不知道。
“看來,若子在溫兄眼裏還真的是很平庸呢。”
梁若子擡手搖了搖已空的酒壇,之後擱下,“溫兄記得,若子的生辰是……今日。”
風前月下,良辰美景。
被個怪胎告知生辰的溫去病一臉懵逼,心跳都快停止了。
梁若子起身,“多謝溫兄的酒,時候不早,溫兄也早些休息,莫熬壞身子。”
溫去病還沒說話,梁若子已乘風去。
飛、走、了!
搞|錘|子啊!
涼亭裏,溫去病僵成石雕,直到鐘一山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幾下,他方清醒過來。
“阿山……我冷。”溫去病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巴巴看向鐘一山。
“我也不熱。”鐘一山轉身走到亭間石臺對面,落座,“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誰?”溫去病問完之後便想到了,“梁若子?”
“他不是好人,不管他說了什麽你都不要聽,還有,以後離他遠一點。”之前如果不是鐘勉突然來信,他原本是要來世子府的。
因為他知道梁若子在這裏,而在梁若子暴露本性之後,他怕溫去病會受到傷害。
“阿山我好怕!”溫去病是真怕,就剛剛梁若子臨走時微微一笑的驚悚感,已經席遍全身。
鐘一山看着石臺上梁若子留下的酒杯,似不經意開口,“我也怕。”
魚市傳來消息,梁若子的确開放了幾條商路給食島館,他的意思是先接受。
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亭內兩人,沉默了。
“說起來,世子有多久沒回韓了?”鐘一山思忖片刻,看向溫去病。
溫去病不解,“幹什麽?”
“一山手裏有張冶煉秘方,世子莫不如先拿這副秘方回韓避一避吧。”鐘一山思忖之後,認真看向對面男子。
怎麽可能!
“不要,甄太後屍骨未寒,我若棄你而去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太後拉下去團聚。”溫去病果斷搖頭。
鐘一山注意到石臺上的六子聯方,拿起來,下意識拆組。
同樣不到半盞茶,同樣拆組兩次。
溫去病淩亂,什麽情況這是!
“阿山,你……好聰明!”溫去病不是這樣想的,你們一個個都這麽聰明我可怎麽混。
鐘一山不以為然,“這跟聰不聰明沒關系,當你寂寞到渾身長草的時候就知道,有這麽一個玩意解悶兒,挺好的。”
上一世行軍打仗如家常便飯的穆挽風,當然會有寂寞的時候,像這種級別的六子聯方,她閉着眼睛拆組都沒問題。
溫去病,“……”
記憶中,他從來沒有時間寂寞。
“梁若子!”就在溫去病感慨時,鐘一山突然起身,冷眸繞過溫去病狠瞪向他背後位置。
溫去病驚了,以他的武功怎麽背後來人他竟然沒有感覺?
我靠!
就在溫去病驚轉剎那,六子聯方狠狠落在了溫去病的後腦勺。
‘呃……’
臨暈之前,溫去病是驚悚的。
梁若子居然可以這樣快!
看着應聲倒地的溫去病,鐘一山長籲口氣,“還不出來等收屍呢!”
畢運現身,擺出一副護主之态,“不許你傷害主人!”
就這一句話,足夠鐘一山樂半年,剛才小爺傷害的時候你咋不說?
“這裏面裝的是冶煉秘方,你且帶着它跟你家主人連夜離開皇城,速回韓|國。”鐘一山自懷裏掏出一張信封,交給畢運,“即刻就走。”
畢運沒伸手,且态度十分明顯,身為暗衛,怎能吃裏爬外。
“這不是主人的命令。”
鐘一山看了畢運半晌,揉了揉拳頭,“說起來,咱們好像還沒切磋過。”
“冒昧問一句,走哪條路鐘二公子有要求嗎?”畢運邊說話,邊将桌上密件撿起來塞到懷裏。
鐘一山搖頭,“只要是回韓的路,哪條都可以。”
“嗯,那行。”畢運随後走過去,将溫去病扛在肩上,“鐘二公子,後會有期。”
許是沒想到畢運會這麽快妥協,是以直到畢運扛着溫去病蹦出院牆,鐘一山都是懵的。
現在的暗衛,節操在哪裏?
溫去病這一走,鐘一山也算稍稍安心。
畢竟他在乎的人中,溫去病是最弱的……
深夜的皇城,星光隐滅。
西南某處府邸內,燈火微燃。
梁若子那張白皙且儒雅的容顏,在燈火的映襯下白的幾乎透明,有美感,但更多的是驚悚。
嚴格說,他本身就是一個驚悚的存在。
“還沒有消息嗎?”陰柔的聲音蘊着淡淡的怒意,梁若子微擡下颚,細長雙眼落向對面老者。
“回太子,老臣已經很努力在查,依舊……沒有北宮疾跟鐵策軍的下落。”老者着一身白色內衫,恭敬立在桌邊,須白體瘦,銀發如霜。
傅倫宜,內閣首輔,于大周朝堂中足以當得起文臣的領頭人物之一,地位尊崇且受衆多文臣追捧愛戴,十分德高望重。
而此刻,這位在大周德高望重的老臣,卻在梁國太子面前稱臣,不可謂不滑稽。
然事實,确是如此。
傅倫宜,是梁國人。
梁若子無聲,手中骨瓷茶杯瞬間化作仿若細沙的粉末。
“千算萬算,算露了父皇竟然會與早已卸甲歸田的北宮疾有這麽一招暗棋!”梁若子薄唇緊抿,眼中寒意驟閃。
“這也是防不勝防,誰能知道北宮疾卸甲歸田是假,訓練鐵策軍是真。”傅倫宜寬慰。
‘啪……’
梁若子怒拍桌案,“在本太子眼裏,沒有防不勝防四個字,算露了便是算露了!”
傅倫宜噤聲。
“消息無錯,北宮疾必是來周,繼續找!”梁若子低喝。
傅倫宜拱手,“是。”
梁若子微舒口氣,“眼下周皇這一醒,朱裴麒怕是急了,你知道該怎麽做?”
“老臣知道,助朱裴麒鏟除異己。”傅倫宜低聲回道。
“沒錯。”梁若子有些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為了大周這一亂,本太子可是等了十年。”
傅倫宜未語,只覺背脊發寒。
眼前少年太過可怕,他豈止是用十年時間等大周一亂,他還用十年時間加劇孫氏與梁王的沖突,以至不可調和。
如果不是梁若子時爾在孫氏面前顯現自己的抱負,孫氏也不會鐵了心與梁王對抗。
“老臣鬥膽,太子是決定支持朱裴麒還是保皇派?如此,老臣也好知道是否該手下留情。”傅倫宜低聲請示。
梁若子微挑眉峰,“傅老,你在想什麽?本太子為何一定要支持他們中的任何一方,你又為何要手下留情?”
傅倫宜噎喉。
“你只須記住一件事,盡忠朱裴麒。”梁若子起身,準備離開時似是想到什麽,“但也不要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誰。”
傅倫宜恭送。
風微動,人影已消……
傅倫宜不會忘,怎麽可能忘。
這十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梁若子的陰影下活着,從沒有一日睡過好覺,也沒有一日真正踏實過。
說起這件事,不得不追溯到十年前。
十年前的傅倫宜不過是個京城小吏,連官都算不上,直到梁若子找上門。
自那日開始,十年間他倚仗梁若子暗中相助,從一個京城小吏平步青雲到了如今的內閣首輔。
剛開始他以為自己遇到了貴人,越到後來,他越覺得自己潛移默化中好似變成了一個提線木偶,不管他在做什麽總會覺得有一雙眼睛暗中窺視。
曾有一段時間,他被這種感覺折磨的瀕臨崩潰。
這十年來,他不是沒嘗試過擺脫梁若子,結果就是他曾一度從朝中一品大員,連降三級。
然後,他就認命了。
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梁若子如何會查到他的身世,如果不是梁若子提醒,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個梁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