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遺憾
遺憾
武院後山,綠沉小築。
自從上次與周生良痛痛快快打過一場之後,溫去病有個把月沒來。
這會兒進來,周生良直接朝他翻了兩個白眼,“滾出去。”
溫去病特別聽話,調身欲走的下一瞬,又被周生良給叫住,“滾回來!”
“碧闕?這柄碧闕劍怎麽會在你手裏?老夫聽聞它早在百年前已經被熔了啊!”小築裏,溫去病還沒想好要不要滾回去的時候,周生良已經屁颠兒屁颠兒跑過來,伸手就要拿劍。
溫去病手一收,“搶啊?”
“啊!”周生良毫不掩飾自己對寶劍的貪婪,直接甩手關了小築的門。
這一刻,溫去病真想把整個太學院的學生連帶打更的都叫過來,這就是你們沒日沒夜仰望的總教習,湊不要臉到這種程度他都自愧弗如。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把碧闕送給你。”溫去病覺得周生良的良心不多,但至少應該還有。
周生良搖頭,“老夫覺得我不用答應什麽,也應該有本事把劍留下來。”
好吧,溫去病早料到了,擡手指了指碧闕劍的劍柄,“看到什麽沒?”
周生良皺眉,“據記載,這劍柄上當有一條銀絲,相傳那銀絲是鑄劍者掬千縷月光煉成。”
“非也,就是一條價值不菲的銀絲。”溫去病糾正了一下。
“銀絲呢?”
“被我拆了。”
溫去病緊接着将碧闕劍十分大方拍在矮案上,“事成之後,我自然會把銀絲送過來。”
周生良轉身坐向紫藤竹椅,拿起碧闕劍,“成交。”
“後日子時,替我殺個人。”溫去病很是輕松道。
周生良抽出碧闕,劍身極薄,透着淡淡寒光,“後日子時,把銀絲一并帶着。”
“放心,狂寡一死我必将銀絲給你。”
溫去病音落時,周生良一直沒舍得擡的眼皮,慢動作擡起來,慢動作瞠目,慢動作張大嘴巴,“誰?”
“咳,狂寡……”溫去病原本不想告訴周生良,但就這種級別的較量自然是知己知彼才有勝算,所以也是沒法兒隐瞞。
周生良握着碧闕劍的手,緊了緊,“其實……這劍沒有銀絲,看着也挺順眼……”
溫去病呵呵了,不去還想要劍?
“把劍還給我。”溫去病直接伸手。
周生良護劍,“換個人殺。”
溫去病表示換個人我用找你!
面對周生良一副不勞還想獲的态度,溫去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說起來,狂寡那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武林敗類,你殺他絕對是代表公義!
周生良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跟狂寡勉強也算是同一類人,兔死狐悲,他當真是做不了那麽殘忍的事。
溫去病都沒好意思細數周生良剛出道時做的那些殘忍事兒,這會兒裝什麽我佛慈悲。
為了争取周生良,溫去病十分詳細的闡述了我方優勢及對方劣勢,且将我方陣營掰着手指數了個遍。
最後打動周生良的,是清風劍。
清風明月踏碧闕,說的便是清風跟碧闕兩柄絕世寶劍。
面對這樣的結果,溫去病為自己剛剛浪費的所有唾沫星子默哀。
早知如此,廢什麽話。
由此可見,世間人頭皆有價,只看價大和價小。
關于圍剿狂寡一事,不管是甄太後還是溫去病,幾乎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隐瞞鐘一山,四醫自然也不會多嘴。
第二日,聖旨下。
武盟七人相繼接到聖旨,即日到任。
鐘一山于鎮北侯府接到聖旨,之後由鐘勉囑咐幾句,便駕車趕往城外虎|騎營。
大周皇城東南西北皆有駐守軍營,東為龍魂營,西為虎|騎營,南雀羽,北玄機,皇城內亦有頓星雲統率的禦林軍,可謂固若金湯。
相比南北,皇城守軍多集中在東西兩地,這也是初時頓無羨為何反對鐘一山入虎|騎營的原因。
說起來,鐘一山不是第一次去虎|騎營,但這一次卻是不同心境。
盼了這麽許久,付出多少努力,他終于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
財諜只是他複仇的前期準備,入主朝堂才是複仇的開始。
從這一刻起,朱裴麒那麽愛的江山,那麽愛的權力,他所有在乎不舍的,終将失去。
馬車戛然而止,鐘一山縱身跳下馬車,傲然站在虎|騎營外。
陽光下,一襲銀白铠甲光芒熠熠,難以形容的尊威跟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氣,自鐘一山身上無形流露。
明明那麽單薄的身子,卻似一個能夠撐起這萬裏江山的巨人。
在他踏足的腳下,殺伐滾滾,血亂紅塵。
那無數個金戈鐵馬的日日夜夜,在鐘一山腦海裏不停閃現。
我,回來了。
營門大敞開,一抹熟悉的身影自裏面跨步出來。
鐘一山亦走了過去,四目相視,那人單膝跪地,“末将範漣漪,拜見副帥!”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軍禮,鐘一山擡手扶起範漣漪,“從此以後,生死與共,永世不離。”
“生死與共,永世不離!”範漣漪重重握拳,紅了眼眶。
與範漣漪一并迎出來的,還有虎|騎營五位參将,八位校尉及十六位副尉。
營內無副将,所以除了鐘勉,鐘一山便是這裏最高權力象征。
初入虎|騎營,鐘一山便有了專屬于自己處理軍政的營帳。
這會兒一衆武官散盡,鐘一山帶着範漣漪走向副将營帳,才一掀起帳簾就又給撩下了。
“漣漪,你去把校尉及以上武官的存檔抄錄一份自留,還有他們平日裏操練的陣法也一并整理給我。”鐘一山神色肅然,淡聲吩咐。
“是。”範漣漪雖初為武官,好在她的叔父範炎乃駐守邊陲的一位将軍。
俗語有雲,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是以就算沒有親身經歷,範漣漪卻是從小就知道,身為武官,使命便是服從。
不問緣由,沒有條件。
看着範漣漪轉身離開的身影,鐘一山頗有感慨。
鐘知夏可能到現在都不明白,她到底失去了什麽。
營帳的帳簾再次被掀開,鐘一山看着仍是一身湛藍色長袍的嬰狐坐在矮案上吃葡萄的畫面,真的是,不想活了。
“一山你來啦,怎麽不進來?”嬰狐‘噗’的吐了嘴裏的葡萄皮,由剛剛單膝支在矮桌的動作,變成雙膝盤坐。
鐘一山走進營帳,迅速撂下帳簾,腦海裏突然崩出一行字。
軍營裏,不、許、養、寵、物。
“風寒全都好了嗎?沒好的話你可以再回去休養幾日。”鐘一山無比真誠道,随後補充,“幾個月也沒問題,這種小事兒我還能給你作主!”
“好啦!”
下意識的,鐘一山發現嬰狐很不對勁兒,不管剛剛吃葡萄的時候,還是現在抄起旁邊的那根香蕉,嬰狐一直在吃,而且整個身子一直在抖。
別誤會,是特別嘚瑟的那種抖。
“你沒事兒吧?”鐘一山表示擔憂。
“我很好,特別好!”嬰狐一口接着一口咬香蕉,都忘扒皮了。
鐘一山後腦滴汗,這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鐘一山,我有一個秘密想要告訴你!”嬰狐嚼香蕉的速度開始加快。
“那你說吧。”鐘一山洗耳恭聽。
“可我不能說。”嬰狐特別着急看向鐘一山,表情很是痛苦。
鐘一山怔了怔,“那就別說了。”
“可我忍不住!”嬰狐好難過,紅姨竟然騙他,說什麽吃東西就能堵住嘴,這根本就堵不住好嗎!
鐘一山,“……”
嬰狐發現,他的血真的可以解毒,好好一條劇毒五花蛇喝了他的血之後再去咬人,蛇都哭了!
然而在他興致勃勃想要把這個驚人的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鐘一山的時候,紅娘威脅了他。
拿紅娘的話說,這件事但凡多出一個人知道,她直接把嬰狐帶回古墓,先向老不死的負荊請罪,再跳絕命崖自隕。
嬰狐自小到大,從來沒有看到紅姨那樣認真過,眼眶再大點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節奏。
他覺着紅姨應該不是在開玩笑,“鐘一山,你快把我的嘴堵住,就要說出來了……”
在鐘一山,範漣漪跟嬰狐入虎|騎營之後,侯玦也已經到了龍魂營。
原本依侯岑之意,是希望自己孫兒能去雀羽營,那裏的主将是他舊部,多少會有些照應。
而且雀羽營是四營中唯一沒有在朝中站隊的軍營,少紛争。
不想侯玦卻執意要到龍魂營。
那時侯岑便知道,自己孫兒這是鐵了心,要趟這趟渾水……
與此同時,沈藍月也已到刑部報道,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将冷宮裏的沈藍嫣押去天牢。
沈藍月心裏清楚,這當是鐘一山送給她的上任禮。
這份禮極重,她畢生感激。
反倒是沈藍嫣,無善意無悔意,滿滿的怨恨跟詛咒。
沈藍月心知多說無益,打點獄卒安頓好沈藍嫣後,回了刑部。
另一方面,段定入兵部直接被筱陽調走,自然也是照顧有加。
頓星雲與平時無異,只是頭上多了一個骠騎将軍的虛銜。
至此,七人皆已入朝。
皇宮,教奴房。
一番試探之後,顧慎華已然斷定整件事都是穆如玉在背後搞鬼,雖說她對賽芳跟康阡陌‘死而複生’仍有懷疑,但就目前情況來看,當是巧合。
這便是所謂的,百密一疏。
身處皇宮幾十年的顧慎華,竟然會用‘巧合’二字說服自己。
只能說,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
要知道,這世上所有巧合不是刻意迎合,則是別有用心。
且說自那日被顧慎華毒打之後扔進教奴房的流珠,日子并不好過。
一般來說,嚴重到被遺棄進教奴房的宮女幾乎沒有翻身可能,哪怕你是含光殿出來的,在這裏待遇沒有不同。
加上賽芳跟康阡陌也的确拜托了人,流珠境遇更糟。
顧慎華去的時候,流珠正被關在臭氣熏天的密閉破屋裏涮恭桶。
“趴在那裏裝什麽死!快起來涮!”房間內,同樣被派過來涮恭桶的邋遢宮女手裏,握着一條皮鞭。
“真是被你害死了!說好一個時辰能洗完,偏偏在你身上耽誤事兒,現在被罰你高興了?今日你要不把這一百只恭桶都涮幹淨,我打死你!”
蘸着污穢之物的皮鞭狠甩過來,流珠卻無力躲避,硬生受着。
之前被顧慎華踩爛的手指潰爛化膿,身上又添了數道鞭傷,極痛侵入肺腑,流珠只覺疼的鑽心,卻只看向那宮女,一言不發。
“還敢瞪我是不是?我叫你瞪!”那宮女看出流珠挑釁,一時動了火氣,直接沖過來狠抽!
‘啪、啪、啪……’
三五下鞭子甩過去,流珠卻只蹲坐在池邊,雙臂護頭,任由抽打。
她知道,顧慎華就在外面。
‘砰……’
果不其然,就在宮女又一次揚起皮鞭時,破敗房門直接被沖進來的太監踹開。
“大膽!”那太監是含光殿的人,這會兒直接搶走皮鞭,将宮女狠推進髒臭的池水裏。
“你們是誰?你們……”宮女狼狽爬出來時,陡然看到一朝國母就站在她面前,頓時不敢吭聲。
池邊,流珠未曾擡頭,而是忍極痛重新拿起鐵刷,握住浮在池子裏沾滿污穢的恭桶,用力想要把它洗幹淨。
“流珠,皇後娘娘過來接你了。”剛剛沖進來的太監看到流珠如此,上前小聲提醒。
流珠沒說話,動作越發用力,左手傷重,指骨處爛肉被髒水浸染,隐隐可見白骨。
該是怎樣鑽心的痛!
顧慎華忍着小屋裏那股難聞氣味,嘆了口氣,“在怪本宮?”
流珠動作越來越快,眼淚毫無預兆掉下來。
“奴婢不敢……”流珠聲音哽咽,動作未停。
“還說不敢,這皇宮上下也只有你敢與本宮這樣使性子。”顧慎華瞄了眼身邊太監,“直接送到禦醫院。”
就在顧慎華欲轉身時,流珠突然扔了鐵刷跟恭桶,撲通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奴婢從來沒有救過任何人,奴婢從來沒有背叛皇後娘娘!”
顧慎華沉默片刻,“所以本宮親自過來接你了。”
見流珠匍在地上恸哭,顧慎華眸色微柔,離開時刻意讓身邊太監支會管事嬷嬷,将這會兒仍在池子裏泡着的宮女撈出來,亂棍打死。
看着顧慎華的身影淡出視線,流珠緊繃的心弦忽的松弛,暈了過去……
同樣一座皇宮,流珠絕處逢生的同時,穆如玉卻在生死邊緣掙紮。
一個不慎,萬劫不複。
冷宮裏,朱裴麒踩着戾氣的步子重踏向已經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的穆如玉,狠狠揪住她衣領,睚眦欲裂,眉目如冰,“是誰給你的膽子,敢與本太子作對?”
“臣妾……沒有……”穆如玉生生被朱裴麒拖站起來,背脊抵在牆上,臉頰腫脹,似被火燒。
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如海水倒灌,穆如玉一剎那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朱裴麒竟想掐死自己,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剎那!
穆如玉突然從袖內抽出匕首,狠狠紮向朱裴麒。
淩厲鋒芒直襲過來,朱裴麒不得已閃身退後數步,幽蟄黑目緊緊盯住穆如玉,“自不量力。”
脖頸失去桎梏,穆如玉死命喘息,手裏緊握着匕首,擡起頭,“你想殺我?我為你除了穆挽風,你竟連茍延殘喘的機會都不給我?”
“是你自己找死。”
這一刻的朱裴麒,就像是暗夜裏的猙獰可怖的魔鬼,殘暴嗜血,毫無人性。
這哪裏像一國太子?
哪裏像皇族貴胄!
“我找死?我找死還不都是你逼的!當初穆挽風未滅之前你是怎麽說的?你說只要穆挽風一死,你即刻封我為太子妃,你說你一生只愛我,絕不負我!”
“本太子連穆挽風都負了,你算什麽東西!”在這冷宮無人之地,朱裴麒算是徹底卸了僞裝。
穆如玉沒想到朱裴麒竟然可以面無愧色,堂堂正正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你簡直是……畜牲!”
“你又好到哪裏去!”朱裴麒冷笑,“當初穆挽風對你何等仁義,你做的那些事就不算畜牲?”
“朱裴麒!我都是為了你!”穆如玉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不是傷心也不是悔恨,只是不甘。
“你是為了你自己,扪心自問,你想當太子妃想當皇後甚至太後,為的不是權力?只是你這樣的人不配,你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只會耍些陰謀詭計,玩那些讓人鄙視不屑的小伎倆,上不得臺面,你永遠都達不到穆挽風那樣的格局,更不要提擁有她那樣的膽識跟氣魄。”
穆如玉以為自己聽錯了,片刻後瘋狂大笑,花枝亂顫,“朱裴麒!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你竟然在誇穆挽風?誇那個被你想方設法弄死的女人!”
朱裴麒沒有反駁,黑目幽寒,“她的确,了不起。”
朱裴麒從未否定過穆挽風的膽識跟氣魄,這樣的膽識跟氣魄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為他所向往。
他承認,穆挽風沒有變,變的是他。
是他不甘仰望,不甘心眼睜睜看着穆挽風明明已經站在他背後,那些人的目光依舊可以不辭辛苦的繞過他,落在穆挽風身上。
那些頑固的瞎子!
“朱裴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穆如玉有些害怕,眼前的朱裴麒太過反常。
“我知道,而且非常清楚。”
朱裴麒一步步走向穆如玉,目光陰蟄的可怕,“本太子一直都很佩服穆挽風,她的确是大周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将才,而我在明知道她很愛我,在接下來的歲月裏幾乎不可能背叛我的前提下,仍花了三年時間,将她跟她的十三将滅的幹幹淨淨連渣滓都沒剩下,是本太子的自尊心在作怪,能站在朝堂之上為世人仰慕崇拜的,只能是我,必須是我。”
“你別過來……”穆如玉緊攥住匕首,刃尖朝外,驚恐警告。
“知道本太子為什麽會跟你說這些嗎?”朱裴麒勾起薄唇,目光陰冷冰骛,“若你不幸在下面遇到穆挽風,替本太子跟她說一句,對不起。”
原來!
朱裴麒這是把她當作死人了,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洩密,才不會在知道他這麽卑微扭曲的心态之後,無休無止的嘲笑他。
“別過來!”穆如玉突然将匕首抵在自己頸間,“你再過來,我便死給你看!”
朱裴麒突然一怔,繼而大笑,如陰森惡鬼,“你拿死威脅本太子?穆如玉你真的是……也好,免得本太子髒了自己的手。”
看着朱裴麒眼底的諷刺跟無情,穆如玉以為自己會心痛,竟沒有。
她亦笑了,燦爛無比,“太子殿下可還記得傅霆軒?”
對面,朱裴麒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退卻,便已凝固。
“你說什麽?”朱裴麒臉色驟寒,聲音低戈。
穆如玉依舊保持刀架脖頸的動作,微擡下颚,漸漸斂了笑意,“傅霆軒,太子殿下不會不記得這個人了吧?”
朱裴麒不語,垂在兩側的手掌下意識收緊,狠攥成拳。
“奸妃一案你還真是殺的徹底,除了穆挽風麾下十三将跟那些曾經公然支持她的文臣武将,你連一個不在朝中,只是曾在你面前表現出愛慕穆挽風的傅霆軒也給弄死了,你不會不知道傅霆軒是誰吧?”
“你閉嘴!”朱裴麒狠戾低吼。
“可以啊,只要太子殿下一句話,我便将這匕首刺到喉嚨裏……”穆如玉勾唇,“你敢嗎?”
“為何不敢!”朱裴麒暴怒。
“只要我一死,傅霆軒的真正死因即刻會被公之于世,而傅霆軒的父親,也就是內閣首輔傅倫宜會怎樣?”穆如玉挑眉,眼底閃過的光芒,充滿自信。
此時此刻,也只有穆如玉自己知道,她有多心虛,多害怕。
因為她根本就不确定,頓無羨離開時跟她說的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并非她不肯相信頓無羨,是她曾經相信過,結果那就是個笑話。
“本太子……沒有……”
“沒有殺傅霆軒?”
越心虛就越嚣張,穆如玉突然大笑,“太子殿下記性好差!你自己親手捅了傅霆軒二十幾刀,全忘了?”
“你胡說!”
朱裴麒突然沖過去,欲伸手卻見穆如玉将匕首刺進皮肉,滲出鮮血,“當時有人在場,太子殿下不會連這都不記得了吧?”
“那人已被本太子……”朱裴麒陡震。
“殺人滅口?太子殿下親手殺死那人了?如果沒有,太子殿下怎知那人一定死了?”
穆如玉嗤笑,“如果那人沒死,如果那人落到傅倫宜手裏,後果是什麽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那人在你手裏?”朱裴麒冷蟄開口。
穆如玉點頭,“正是。”
“不可能!你根本沒那個本事!”朱裴麒尚算理智,懷疑道。
“我的确沒那個本事,可是朱裴麒,你別忘了我是誰。”穆如玉肆意提醒。
朱裴麒目色愈深,寒意刺骨,“穆挽風?”
“是啊,本宮可是穆挽風的親妹妹,當初在重華宮也伺候過一段日子……”穆如玉咬了咬牙,“不然本宮如何得知當年昭陽殿舊人還活着?我又怎麽可能找到賽芳跟康阡陌?”
穆如玉真的小看了鐘一山,當初她費盡心機隐藏的秘密,而今卻被鐘一山逼的她親口承認。
“穆如玉,你真該死!”朱裴麒終未再進一步。
“彼此彼此。”穆如玉知道,朱裴麒妥協了,“放我回到白衣殿,我只想活命。”
朱裴麒不甘心,他剛剛才在這個女人面前剖白自己所有陰暗跟不堪,如果穆如玉不死,他顏面何存?
“太子殿下放心,只要我活着,秘密永遠都是秘密。”穆如玉緩慢放下匕首,篤定看向朱裴麒。
如果說朝中有一半文臣武将皆在朱裴麒麾下,那麽這一半中,至少有三成看的是內閣首輔傅倫宜的面子。
所以朱裴麒根本離不開傅倫宜的支持!
終于,朱裴麒走了。
穆如玉頹然癱在地上,扔了匕首……
第二日,早朝。
如果說,這一日的早朝對絕大多數官員來說與常無異。
對鐘一山來說,卻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站在殿前,鐘一山駐足凝望。
眼前這座巍然大殿,重檐九脊,鬥拱交錯,黃瓦蓋頂,金碧輝煌。
朱漆門,同臺基,這便是金銮殿。
這裏,捆綁了多少帝王身,破碎了多少君王夢,又引得多少王朝颠覆,百姓流離失所,天下為之改姓。
這裏,亦承載着她上一世,所有榮耀。
從先鋒到天下兵馬大元帥,她的人生曾在這裏達到巅峰。
如今,他又回來了。
人是情非,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個一怒天下懼的天下兵馬大元帥。
而他卻十分堅定的相信,終有一日,他會重回巅峰!
在他身後,一并跟過來的範漣漪似乎發現鐘一山有些反常,剛要提醒卻聽身後有人先她一步發聲。
是頓星雲。
“一山,怎麽不進去?”除了頓星雲,還有侯玦、段定、沈藍月。
武盟七人聚了六人,嬰狐沒來。
因為官職不夠……
以鐘一山為首,六人相繼走入金銮殿。
殿內奢華,雲頂檀木為梁,地鋪白玉,四壁鑲琉璃燈盞,前方正中位置,金漆蟠龍的龍椅坐落在近深一丈多的須彌座上,氣勢威嚴,不可侵犯。
此刻殿內,文東武西,衆朝臣以官職大小依次排列。
随着鐘一山等人步入金銮殿,所有人的視線皆投過來,目光中或贊許期待,或警惕防備,亦有漠不關心者。
如果說戰場跟後宮一是明槍一是暗箭,那麽朝堂則是明槍暗箭齊發之處,玩的是心驚肉跳。
金銮殿內,六人并不在乎一衆朝臣審視的目光,各自找對位置。
鐘一山,頓星雲,侯玦還有範漣漪是武将,居右,段定跟沈藍月則各自站在筱陽跟陶戊戌身後。
這一刻,鐘一山很清楚,自己乃至他們六人已然成為兩派的獵物。
而這些朝臣又如何能知,在鐘一山眼裏,他們何嘗不是。
此番入朝,鐘一山從未想在明面上站隊。
是的,過早暴露自己的意圖,只會成為朱裴麒鏟除跟打擊的目标。
這朝堂就像是一座天秤,鐘一山未入之前太子麾下黨羽跟保皇派趨于平衡。
如今他入,傾斜到哪一邊都不是明智之舉。
反倒是自成一派,使自己慢慢成為左右雙方平衡的仲裁者,才是最穩妥最正确的選擇。
朝上,朱裴麒已然出現在衆朝臣視線之內,明黃蟒袍襯的那抹身影尊威無雙。
見朱裴麒目光掃過來,鐘一山挺直背脊,微微颌首以示敬意。
便是這一眼相視,朱裴麒目光驟深。
一襲深藍色官袍的鐘一山,何等英姿飒爽,神采奕奕。
很像!
眼前的鐘一山與年輕時的穆挽風簡直如出一轍,縱相貌、性別不同,但那份氣質跟自其身上散出來的自信,一模一樣。
這次,他要親眼看着鐘一山成長,成長為他想要的樣子。
早朝整一個時辰,過程中不時有文臣武将遞本呈奏,內容多為民生。
畢竟少戰勢,真正迫在眉睫的政事并不多。
時間過的很快。
金銮殿內,無人遞本呈奏之後潘泉貴在朱裴麒的示意下,宣了聲退朝。
待朱裴麒離開,鐘一山與頓星雲等随一衆官員魚貫湧出。
初入朝堂,六人均無本奏。
這會兒,鐘一山突然在不遠處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轉身與頓星雲等人告辭,且讓範漣漪先回軍營,便朝那人去了。
來人是孫嬷嬷。
依着孫嬷嬷的意思,鐘一山第一日入朝,太後那邊甚是惦念,便差她過來在這兒候着。
一路無話,鐘一山入延禧殿時仍着官袍,甄太後見到孫兒這般,甚是歡喜。
“好,真好。”甄太後拉着鐘一山坐到自己身邊,蒼老容顏露出慈祥微笑,“哀家的孫兒,了不起。”
“若非皇祖母一路相助跟扶持,一山不會走到今日,多謝皇祖母。”
鐘一山欲起身施禮,卻被甄太後攔下來,“你這孩子,跟哀家還這樣客氣!”
甄太後緊緊拉着鐘一山的手,怎麽也看不夠,“如果……你母親能見到你現在這樣,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皇祖母……”見甄太後眼中濕潤,鐘一山輕聲安慰,“母親總有一日會回來。”
甄太後佯裝一時傷感,抹了淚,“是啊,總會回來。”
只可惜,自己終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一山啊,如今你已入朝為官,又是軍中副将,武功自不必說,這排兵布陣的本事可得仔細跟你父親學着,行軍打仗不是兒戲,稍有不慎承的可是全軍覆沒的危險,除了榮辱,那可是多少條人命。”
甄太後說話時,孫嬷嬷将早就準備好的一疊厚厚書卷端了過來。
“這些是哀家當年用過的兵書跟所創布陣圖,你且收着。”甄太後将厚厚一疊兵書擱到鐘一山面前,“你若有時間,回去便瞧瞧最上面這張布陣圖當如何破解。”
“一山定會。”鐘一山感激,甄太後這分明是有親自教他的意思。
誠然她上輩子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對兵書跟布陣圖極為熟悉,但個人有個人的領悟跟緣法。
任誰也稱不上一個‘最’字。
前世的她如是,甄太後亦如是。
反倒自甄太後這裏所獲,必定能為他錦上添花。
鐘一山并沒有在甄太後這裏逗留太久,離開時去見了賽芳跟康阡陌。
一來感激他們為流珠所做之事,二來也是希望他們稍安毋躁,舒貴妃與小皇子的案子并非一朝一夕能查出個結果。
對此,賽芳跟康阡陌皆明白,也感激。
舒貴妃與小皇子之案被定性為是誰刻意為之,而非是否有人為之,已然比他們想象要順利的多。
出宮之前,鐘一山途經禦花園時偶然聽到兩個消息。
流珠被接回含光殿,穆如玉亦被放出冷宮……
延禧殿內,甄太後在鐘一山離開之後并沒有去休息,而是拉着孫嬷嬷坐下來。
這時的孫嬷嬷,已經哭紅了眼眶。
“瞧你,這麽一大把歲數還經不起事兒。”甄太後抽出帕子替孫嬷嬷擦淨眼淚。
“太後,就沒有別的法子嗎?”孫嬷嬷突然握住甄太後的手,眼淚急湧,“太後今晚哪兒都不許去!”
甄太後任由孫嬷嬷像個孩子似的揪着自己不放,笑了笑,“哀家等這一天等了一輩子,你就真忍心叫哀家死不瞑目?”
“太後!”孫嬷嬷恸哭。
“人固有一死,而且哀家舊疾複發,就算今晚不去也活不過三個月。”
甄太後靜靜看着孫嬷嬷,笑容減淡,“你不明白,哀家真的很感激老天爺,它給了哀家一個女兒,還有無寒跟一山,它又讓哀家臨死之前遇到當年殺害吾夫的兇手,老天爺待哀家不薄。”
“可是……可是為什麽不告訴嫡二公子,不告訴齊帝師?”跟在甄太後身邊這麽些年,孫嬷嬷對甄太後的事知道的不少,但也并非完全了解。
直到昨夜,甄太後跟她講了一個人。
聞少安。
甄太後說那是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愛着的男人。
而那個男人,死在狂寡手裏。
如果不是狂寡突然出現在皇宮,甄太後根本沒想到聞少安豁出性命,不惜抛下她們母女也要弑殺的江湖敗類,居然活着。
既然如此,她真是沒什麽理由不弄死狂寡……
至于為什麽不告訴鐘一山跟齊陰。
都是至親的人便舍不得他們冒一點點險,原諒她自私一回吧。
“去給哀家再做一回梅菜餅,就你的廚藝,哀家真是一輩子也吃不夠。”甄太後輕聲開口,面帶笑意。
“太後且等着,老奴這就去做……”
就在孫嬷嬷轉身一刻,後頸陡痛,眼前緊跟着一黑,暈了過去。
幸有甄太後将她接住,扶到桌邊。
“你們兩個出來吧。”甄太後扶穩孫嬷嬷之後,淡聲開口。
頃刻,暗處兩個黑衣人突然現身,皆握拳。
“先皇臨終之前将你們留給哀家,也真是委屈你們了。”甄太後看着眼前兩名暗衛,心裏頗有些酸澀。
她此生負的人,又何止齊陰。
“吾二人請命,今晚與主子一同前去十裏亭!”其中一名黑衣人信誓旦旦。
甄太後搖頭,“這是哀家私事,與皇家的事無關,自然也不該由你們出面,哀家叫你們出來,另有所求。”
“屬下等不敢!”兩名黑衣暗衛聞聲,皆跪地。
“孫嬷嬷跟着哀家在這皇宮裏呆了一輩子,也是時候出去了。”
甄太後告訴兩個黑衣人,她早已經在淮陰備下一處宅子給孫嬷嬷,還有些錢財跟物件。
且等兩個黑衣暗衛将孫嬷嬷送到宅子之後,他們也就自由了。
看着二人将孫嬷嬷帶出寝宮,甄太後頗為失神坐在桌邊,“終究是沒吃上你做的梅菜餅……”
除了孫嬷嬷,甄太後對賽芳跟康阡陌的安排是将他們交給陶戊戌。
一來賽芳跟康阡陌離宮二十幾年,只怕已經不适應宮裏的生活,二來昭陽殿舊案既已交到刑部,陶戊戌便有責任保護他們。
甄太後緩緩起身走向床榻,自錦枕下面取出一粒藥丸擱進嘴裏。
這是伍庸給她的丹藥,服下之後可在十個時辰裏保持精神跟體能皆在最充沛的狀态。
接下來便是運功調息,跟漫長的等待……
這一日,出奇的安靜。
午時過後,禦醫院四醫抽簽決定,由伍庸去約狂寡。
房門外,伍庸聽到聲音後推門進去,直至輪椅停在藥案前,狂寡都未擡頭。
整個江湖,能不把伍庸放在眼裏的人,也就眼前這位。
狂寡不開口,伍庸便也不說話。
就看誰先着急!
果然,狂寡等了許久沒聽到聲音,便将手裏藥瓶擱下來,擡了擡眼,“你還挺能活的。”
伍庸太知道狂寡何意了,勾唇笑道,“也就一般。”
似乎沒想到伍庸态度如此不恭,狂寡饒有興致坐起身,“看來,你似乎不是來求老夫要解藥的。”
“我要你能給嗎?”伍庸反問。
“不能。”狂寡沒有任何猶豫,“能逼老夫出手下毒的,必是當死之人。”
伍庸笑了,“那你咋沒給自己下毒呢?當世最該死的人不就是你,任我行狂寡嗎。”
狂寡臉色微變,“你活膩了?”
“有點兒。”伍庸挺了挺身,“不知任我行此生可有最記恨之人?”
面對這個問題,狂寡還真是比較認真的想了想,“有。”
伍庸點頭,“那人托伍某給你捎個話,今夜子時皇城外十裏亭,你可敢見?”
狂寡怔了片刻,突然肆意狂笑,“你诓老夫?”
“不敢就說不敢。”伍庸感受到自狂寡身上驟然暴漲的戾氣,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在推門之時,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狂寡止笑,冷冷看向伍庸,“當年隕天崖,百餘高手向老夫發出挑戰,老夫單槍匹馬應戰尚且無懼,這世上還沒什麽事老夫不敢。”
“那你敢去嗎?”伍庸倨傲擡頭,寒聲問道。
狂寡不語,擡手從案幾上拿起一個黑色陶罐,“你們四醫憋了這麽許久,不就是想這一戰,你若敢将這裏面的東西吃了,老夫便成全你們。”
看着狂寡舉起來的陶罐,伍庸轉動輪椅向前,接過來後打開,面不改色将裏面一只毒蠍塞進嘴裏。
大家都是玩毒的,伍庸知道這東西是五毒作蠱剩下來的那一只,劇毒無比。
那又如何!
見伍庸緊捏蠍尾,一口咬掉蠍頭,狂寡倒是很欣賞這份膽魄,“說說看,那人是誰。”
肺腑傳來鑽心劇痛,伍庸控制不住的朝外噴湧黑血,“聞少安。”
聽到名字的剎那,狂寡黑目陡然陰蟄。
記憶回到數十年前,生死之際,那人硬是抱着自己毅然決然跳下隕天崖。
如果不是聞少安,他狂寡當會在這世上留下更響亮的名字!
“當年老夫親眼看到聞少安摔下萬丈深淵,他不可能活着,不過你既能說出他的名字,老夫便猜到是誰約我。”
狂寡停頓片刻,“告訴她,老夫會赴約。”
“江湖四醫,亦會在十裏亭,恭候任我行大駕。”伍庸拱手,忍劇痛轉動輪椅,離開廂房。
待伍庸離開,狂寡不由的朝椅子上靠了靠。
聞少安,當年你自诩江湖正義之士,找了那麽多人到隕天崖想要弄死老夫,結果還不是被老夫殺的片甲不留。
如今老夫既是沒死,投桃報李,今晚便送你一份大禮……
時間已經很晚,落日殘照,薄暮低垂。
鐘一山自回軍營,便開始研究甄太後留給他的那張布陣圖的解法。
不得不說,甄太後不愧是一代名将,由她所創的陣法即便是鐘一山這種級別的,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找到陣眼。
加上嬰狐上竄下跳不消停,鐘一山直到現在也沒有半點頭緒。
于是,當溫去病出現在營帳裏時看到的場景,便是鐘一山在矮案前埋頭破解布陣圖,嬰狐則在旁邊搖扇。
這種殷勤,不該他來獻嗎!
“咳!”溫去病走進營帳,下意識咳嗽一聲。
最先發現溫去病存在的不是鐘一山,而是嬰狐。
嬰狐也是沒先發現的溫去病,而是聞到了溫去病手裏食盒飄出來的香味兒。
“一山一山!有人送吃的來啦!”
說真的,如果不是鐘一山在這裏,嬰狐早就跑了。
當校尉真的好枯燥,好無聊,好餓好餓。
是的,軍營裏的火食完全不能跟太學院比,清湯寡水幾滴油星。
他還是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啊!
“這個不是給你吃的。”眼見嬰狐過來搶,溫去病将食盒挪到身後,“那會兒遇到周生活,他說他快要死了。”
聽到這個,嬰狐頓時奔出軍營。
溫去病明白,嬰狐這是怕周生良不死,着急過去補刀啊……
營帳裏少了嬰狐,就好比狗身上少了一百只跳蚤。
鐘一山瞬間覺得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此刻,溫去病走過來,将食盒擱到桌上,“我來看你了。”
這樣的開場白讓鐘一山有些不适應,一般情況下溫去病只會說‘居然能在這裏碰到鐘二公子,好巧哦’。
溫去病坐到對面時,打開食盒,“我親手做的桃仁餅跟糖醋魚卷,還有糯香燒麥,要不要嘗嘗?”
看着溫去病從食盒裏端出來的三盤菜,鐘一山表示驚訝,“你會做菜?”
“本世子會的可多了。”溫去病掃過桌上布陣圖,“這是玄襄陣?”
鐘一山大驚,“你看得懂?”
溫去病看了片刻,搖頭,“不是很懂。”
“這的确是玄襄陣,這種戰陣列隊間距很大,多為旗幟,鼓聲不絕,陣中會有模拟兵車進行的聲音,步足嘈雜,會誤導敵軍以為布陣人數衆多,但又不僅僅如此,此玄襄陣裏設有神鬼八個小陣,天地風雲為神陣,龍虎鳥蛇為鬼陣,八陣內多以景、驚二門為主,風雲又遇玄武、天蓬,熒入太白……皇祖母的陣法,太過絕妙。”
溫去病默默聽着,心底一番贊嘆。
鐘一山所說他竟毫無補充之處,果然是穆挽風帶出來的副将,自己也算通讀兵書遍覽陣法,與鐘一山比起來,竟無半點優越感可言。
“阿山,你說的真是太好了。”溫去病薄唇淺抿,微微一笑。
如在以往,溫去病一聲‘阿山’,鐘一山雞皮疙瘩能掉滿地,今晚卻是不同。
鐘一山隐約覺得溫去病有些反常,氣場也很不一樣,“你沒事吧?”
“就是想看看你。”溫去病将飯菜端到鐘一山面前,“看你吃。”
鐘一山猶豫片刻,拿起筷子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裏。
溫去病忐忑,平日裏閉着眼睛都能做出十裏飄香的味道,這會兒他卻特別不自信的看向鐘一山,“味道怎麽樣?”
“好!好吃!”前世今生,鐘一山宮裏禦膳沒少品嘗,卻從未有現在這般|欲|罷不能之感,“這真是你做的?”
“如假包換。”溫去病暗舒了口氣,釋然笑道,“如果……可以的話,本世子明日便到虎|騎營做個火頭軍如何?”
溫去病想說的是,如果本世子能活過今晚,明日起便天天給你做,日日給你做,如何?
“這個,多少有些屈尊了……”鐘一山原意是想拒絕,但這幾道菜的味道真的是,很不錯。
好吧,他承認,前世今生他都沒吃過這麽不錯的菜!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拜服!
再者他覺得把溫去病留在虎|騎營,應該會讓這厮學到一些東西,有助于溫去病日後榮歸韓|國。
“那就是同意了?”溫去病笑道,潋滟眸色如浮雲籠霧,傾華無雙。
鐘一山一瞬間失神,菜美人更美,誰家若能娶回這麽個賢惠的夫君……
“咳,好。”鐘一山覺得自己想的有些偏。
溫去病揚眉,“那就說定了。”
已過戌時,溫去病心知不能再耽誤,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走?
鐘一山愕,一向不趕不走,趕也不走的某人,今日是怎麽了?
“那你小心。”鐘一山總不至于留。
“我會。”溫去病點頭,轉身離開營帳,掀起帳簾一刻,卻是回眸。
案桌前,鐘一山邊吃着溫去病做的糖醋魚卷,邊看着甄太後留給他的布陣圖,燭光微晃,照的那抹清俊容顏忽明忽暗。
溫去病将這畫面深深印在腦海裏,只當這是最後一眼,如何也看不夠。
與狂寡對戰,他真的沒把握,能活着回來……
鐘一山似有感般擡起頭,卻只看到一抹被帳簾瞬間遮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