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棋涯
努力
皇宮,千秋殿。
武盟的結果讓沈藍嫣很失望,即便得勝七人中有自己的妹妹,她依舊開心不起來。
貴妃椅前,清蓮小心翼翼将斟滿雨前龍井的茶杯端給自家主子。
“鐘一山去了禦書房?”沈藍嫣接過茶杯,淺聲問道。
清蓮點頭,“先是去的禦書房,後又到了禦醫院,這會兒已經離宮。”
“武盟得勝,他們七人不久便會入朝封官……”茶杯置于唇邊,沈藍嫣卻是猶豫,“去安排,我要出宮。”
“小姐是要去?”清蓮試探開口。
“我想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沈藍嫣握着茶杯的手愈緊,眸色驟然一深。
只要姚曲答應,她願不計名利不計後果與姚曲一起離開皇城。
若不答應,那便拼個魚死網破。
我不幸福,就萬萬見不得你幸福……
距離鐘一山離宮不消一個時辰,禦醫院便将那封書信連同能夠證明書信有毒的證據,派人送到刑部。
陶戊戌得到書信之後,親自走了趟鎮北侯府。
但在此之前,他叫薛師爺故意将自己欲抓捕鐘知夏跟老夫人的消息透露出去。
是以當他乘轎抵達侯府的時候,鐘宏跟頓無羨皆在。
Advertisement
即便有确鑿的證據和理由,陶戊戌亦賣給頓無羨面子,沒有将老夫人跟鐘知夏帶去天牢暫押。
這一趟,陶戊戌算是白走了。
回到刑部,薛師爺百思不解。
自他跟在陶戊戌身邊至今,還從未見自家大人如此‘寬容’過。
“大人……想站隊了?”書房裏,薛師爺忍不住問道。
陶戊戌手執書卷,略擡頭,“站什麽隊?”
薛師爺轉身走向房門,打開又閉阖,之後謹慎回到桌案前,“大人莫不是想站到太子麾下?”
陶戊戌挑眉,“何以見得?”
“否則大人為什麽要賣給頓無羨面子,他官職不比大人,但卻是太子殿下身邊紅人。”薛師爺對朝中局勢看的通透,方才有這番猜想。
陶戊戌冷笑,“穆挽風在世,太子全盛時期本官尚且沒有站隊,這會兒太子頻頻受挫,本官卻要站隊?”
如此,薛師爺越發不明白了,“那大人為什麽要給頓無羨面子?”
“不是給他,是給鐘一山。”
陶戊戌擱下書卷,因為瘦而略顯凹陷的眼眶裏閃出一抹精光,“中毒一案原本有三個嫌疑人,鐘一山保了範漣漪便只剩下兩個,前日鐘一山差人送了兩段蟒蛇肉到本官府上,那小厮分明說鐘一山把蛇頭帶回鎮北侯府了。”
“那又怎樣?”薛師爺知道這事兒,可這能代表什麽?
陶戊戌舒了口氣,身體靠在椅背上,眼底越發銳利如鷹,“蟒蛇頭最毒,鐘一山拿回去必然不是孝敬鐘勉,除了鐘勉,侯府裏還有誰?”
“老夫人跟二房。”薛師爺回道。
“鐘一山那是回去發威了,他發威的目的便是要告訴老夫人跟二房,中毒一事必要有人付出代價。”陶戊戌說到這裏,眼中露出些許贊賞目光。
薛師爺了然,“他是想讓二房跟老夫人內鬥?”
“信是老夫人所寫,鐘知夏相送,這事兒若真細究起來還很難說誰才是兇手,與其刑部查,倒不如讓他們自己選。”
陶戊戌身為刑部尚書多年,深知人性本惡,生死關頭親情如浮雲。
他相信,用不了幾日,鎮北侯府必會傳出異動……
夜,光潔如輝,寧靜幽遠。
天地商盟二樓,溫去病仔細回想伍庸白日裏的那番話,不禁嘆息。
一個晚上,他已經嘆了二十來口氣。
甄太後,亦是他的皇祖母,快要死了。
難怪她都沒問鐘一山願不願意,直接點了鴛鴦譜。
原來是這樣。
其實如果不是甄太後在握溫去病手腕的時候,暴露出自己的脈象,伍庸根本不會告訴溫去病。
畢竟伍庸答應過甄太後,不會說給任何人。
說不難過,是假的。
即便沒有血緣,溫去病對這位甄太後亦心生崇拜跟敬仰,亦想有朝一日可以跪在她老人家面前,喚一聲皇祖母。
現在看,只怕是沒機會了。
溫去病又嘆了一口氣。
畢運現身,“主人若是不想要鐘一山,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畢運忠仆,即便溫去病平日裏對他不算好,應該說很壞,但在看到自家主子面對桌上那只玉戒長唉短嘆一個時辰之後,還是忍不住出來勸慰。
溫去病慢動作擡頭,“你哪只眼睛看到本世子委屈了?”
畢運不明白溫去病為什麽會這樣問,明明五官揪在一起都快擰出水了,眼睛紅紅的,這都不叫委屈嗎?
“兩只眼睛都看到了啊!”
溫去病沉默,之後送給畢運四個字。
自戳雙目。
鐘一山來了,所以畢運沒有戳成。
二樓,當鐘一山走進來的時候,溫去病收了玉戒,帶了面具,一派恬淡之姿坐在桌邊。
“一山拜見盟主。”
鐘一山自皇宮出來先去了魚市,與林飛鷹交代一番便直接轉到幽市。
“二公子不必多禮。”看着眼前的鐘一山,溫去病心裏高興,很是高興。
不管怎樣,這份情緣算是定下來了。
相比之下,鐘一山傷感,很是傷感。
當看到鸾鳳戒的那一刻,他腦海裏閃現的,竟然是一張金色面具。
是顏回。
雖然只是一念,卻讓他很清楚的知道,溫去病并非良人。
“一山今日入宮去見朱裴麒,聽他的意思,會将我指派到□□營為副将,範漣漪為參将。”鐘一山恭敬落座,謙謹抿唇。
溫去病愣住,“他哪裏來的自信?”
“他的确自信,才會覺得終有一日能将我收入麾下。”鐘一山思來想去,只有這一種可能。
溫去病略帶嘲諷語氣,“穆挽風的死,讓他長了不少自信呵。”
“還有一件事……”鐘一山想說,卻猶豫。
接下來的事,他不知道眼前男子是否有興趣聽,而他又當不當講。
“二公子不妨直言。”溫去病鼓勵道。
鐘一山深吸口氣,“今日延禧殿,皇祖母将我與溫世子叫到一起,分別傳給我們一對鸾鳳玉戒……”
鐘一山告訴自己,他只是想聽聽顏回的意見,只是這樣。
“甄太後是希望你們壁玉成雙?”溫去病明知故問。
鐘一山點頭,“皇祖母的确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想盡快落實。”
“很好。”既然知道甄太後将不久于人世,溫去病自然想要完成甄太後的願望,加上私心,他不知道除了這兩個字,還能說什麽。
很好嗎……
很好呵。
然而在聽到這兩個字之後,鐘一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告辭。”鐘一山起身,沒給溫去病反應的機會,徑直走出二樓雅間。
溫去病懵,片刻後叫出畢運。
他就想問問畢運看出什麽沒有。
畢運點頭,鐘一山一看就不是好男風的樣子。
“你怎麽看出來的捏?”溫去病挑眉看向畢運。
畢運忽然想到自己剛剛戳過雙目,回答道,“用心。”
“滾回去挖心。”溫去病無比淡定開口。
待畢運遁離,溫去病思來想去不放心,索性直接跟了出去……
這一夜,沈藍嫣在卿酒院外等到天明,姚曲硬是沒見。
淚已幹,唯有滿腔怒火如地獄深淵滾滾岩漿,奔騰急湧,将她所剩無幾的理智灼燒殆盡。
她恨極,次日回宮第一件事便是到皇後顧慎華面前揭發姚曲行為不端,品行不正,與已逝舒貴妃私通,更與酒室新生鐘一山茍且!
一石激起千層浪。
沈藍嫣徹底瘋魔。
有時候我們會說愛情可怕,其實可怕的不是愛情本身,而是遇到愛情的人。
越是執拗的人,求而不得就越想摧毀。
沈藍嫣揭發之事非同小可,顧慎華随即召來三宮六院的妃嫔,一起求見甄太後。
希望甄太後可以主審此事。
按道理,此事涉及後宮妃嫔,當由手持鳳印的顧慎華主審。
顧慎華卻以當年事發時她還不是皇後,且揭發之人乃太子妃,自己不便參審為由,推給甄太後。
甄太後聽罷,欣然接受。
與顧慎華同行的許多妃嫔心裏都清楚,她無非是想把自己摘出去而已。
要說不便參審,被揭發的鐘一山還是甄太後的親外孫,甄太後怎麽就方便主審?
“太後,既是藍嫣揭發姚曲跟鐘一山……我們何不宣他們二人晉見?”延禧殿內,顧慎華見甄太後聽罷前因後果默不作聲,下意識提醒。
主位上,微阖雙目的甄太後緩掀眼皮,“不然你審?”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顧慎華退後時朝廳中沈藍嫣使了眼色。
沈藍嫣很清楚顧慎華在這件事上的占位,當即上前跪在甄太後面前,“太後明鑒,藍嫣所言句句屬實,有人證物證,舒伽非但與姚曲私通,連那夭折的小皇子都是孽種!”
“孫嬷嬷。”甄太後視線落在沈藍嫣身上,“過去掌嘴。”
延禧殿內,衆人驚。
沈藍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為什麽?太後……”
沒由着沈藍嫣把話說完,孫嬷嬷巴掌已然落下來。
‘啪、啪、啪……’
不多不少,整十下。
“你想知道為什麽,哀家告訴你,案子未定之前,舒伽仍是宮中貴妃,她所懷子嗣,仍是大周皇嗣,你連名帶姓直指舒伽又辱罵我大周皇子當為死罪,念你初犯,這十巴掌且讓你長長記性。”
沈藍嫣出師不利,被告還沒見着面,她這原告已經挨了打,旁觀妃嫔心裏大概也都有了數。
“既是皇後相信哀家,把這件事交到哀家手裏,我便勉為其難應下,倘若有确鑿證據證明舒伽與姚曲有染,哀家自會将舒伽貶罰為民且遷出皇陵,若一山真做了有辱門風之事,哀家也定不輕饒,至于姚曲,若坐實,他也免不了一死。”
聽到死,沈藍嫣心底閃過一抹快意,臉上的痛瞬時變得不那麽清晰。
“此事哀家明日會詳細盤查,你們都退了吧。”甄太後揮袖,衆妃嫔魚貫而出。
待衆人離開,甄太後挺直的身體松懈下來,胸口微滞。
殿門處,孫嬷嬷将門板閉阖轉身一刻急步過來,“太後您這身子……”
“不礙事。”甄太後調整數息,“去查查沈藍嫣,看看她到底什麽動機。”
“是。”孫嬷嬷扶起甄太後,“老奴要不要把這事兒告訴給嫡二公子?”
“這會兒一山怕是已經知道了。”甄太後由着孫嬷嬷攙扶,走進內室,“不管是誰掀起的風,既是刮到哀家這兒,便也止在哀家這兒。”
甄太後慶幸,能在最後的時光裏替孫兒避避風雨,也好……
鐘一山的确知道了,知道的途徑很是奇特。
嬰狐告訴他的。
地點在範府。
“你居然跟姚曲有一腿?姚曲多老了啊!你跟他還不如跟我呢!”嬰狐見到鐘一山的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
然後就被鐘一山一巴掌抽成陀螺。
床榻上,範漣漪雖然還不能坐起來,傷勢卻在好轉。
這會兒聽到嬰狐開口,本能驚坐時胸口驟痛,“呃……”
“你也信他!”鐘一山急忙過去扶躺範漣漪。
“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去文府傳懿旨的太監說的!”嬰狐緊接着将現下文府裏人盡皆知的傳言,如實重複一遍。
到最後,嬰狐長嘆口氣,“難怪那晚姚曲送我們酒喝,愛屋及烏啊!”
鐘一山一副‘任風雨來襲、我自巋然不動’的表情看向嬰狐,“你過來。”
傻狐最愛鐘一山了,叫過去就一定要過去啊!
說真的,面對這麽傻的狐貍,鐘一山還真下不去手……
人生已經那麽艱難,是以在嬰狐真走過來的時候,鐘一山沒有下手,而是拍拍嬰狐肩膀,語重心長跟他說了一句話。
哪裏涼快,哪裏玩去罷。
嬰狐覺得外院梨樹下面就很涼快,便去了。
“我真羨慕嬰狐。”床榻上,範漣漪望着嬰狐離開的身影,感慨良多。
她是真的羨慕,即便之前與之對立她都掩飾不住心底那份嫉妒。
并不是什麽人,都能活的像嬰狐那般灑脫。
鐘一山點頭,“我也羨慕他。”
一路走來,他尚且有倦怠疲累的時候,嬰狐的人生卻似得雞血支撐,永遠歡騰。
不提嬰狐,範漣漪将視線轉到鐘一山身上,“有人陷害你?”
“很明顯。”鐘一山點頭,而且知道是誰亦知道為什麽。
“怎麽辦?我……”
“你安心養傷,若連這等小事我都處理不好,如何有資格讓你跟在我身邊。”鐘一山并沒有把朱裴麒的意思告訴給範漣漪,旨意未下,許有變數。
他不想讓範漣漪空歡喜。
至于沈藍嫣誣陷自己的事早在意料之中,他便也沒有多少驚訝。
他只是失望,求而不得即摧毀,沈藍嫣當真無藥可救……
皇宮,白衣殿。
曾經這座宮殿有多輝煌,現在就有多寂寥。
宮裏發生那麽大的事卻無人過來支會,連個私下裏通禀一聲的宮女都沒有。
穆如玉早就看透這世間冷暖,倒也不會悲春傷秋,也沒時間感慨這世态炎涼。
因為,她并非局外人。
“娘娘,真沒想到案子最後會落到甄太後手裏,皇後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廳內,秋盈将熬好的湯藥端給自家主子,低聲問道。
“且不管顧慎華葫蘆裏賣什麽藥,案子落在甄太後手裏于咱們百利而無一害。”穆如玉接過湯藥,仰頭咕嘟灌進嘴裏。
這是頓無羨之前在游傅那兒求來的秘方,說是能讓她恢複身子,這身子若是調理好了,可孕。
“嗯,鐘一山是甄太後的親孫子,甄太後再怎麽也不可能讓沈藍嫣這樣壞鐘一山的名聲。”秋盈理所當然道。
“那是自然。”穆如玉擱下瓷碗,“鐘一山的名聲自有甄太後保着,小皇子的名聲得由咱們争!”
“娘娘放心,定都侯已經安排妥當,沈藍嫣找的那些人證物證沒一個撐得起來。”秋盈忽似想到什麽,“定都侯的意思,屆時只怕得由娘娘帶康阡陌入宮作證。”
“他這如意算盤打的響,本宮若領康阡陌出現在延禧殿,便是徹底與顧慎華撕破臉,到時就算保住小皇子的名聲,我又拿什麽保我自己!”
穆如玉眸色幽冷,繼續開口,“那時本宮若想活命,勢必要求他馬晉,他若以昭陽殿幸存者名單相要挾,本宮只能投鼠忌器。”
秋盈蹙眉,“那怎麽辦?”
“鐘一山。”這件事穆如玉想了很久,倘若康阡陌由鐘一山帶入皇宮,意義則完全不同。
一來甄太後會看中鐘一山帶進去的人,二來顧慎華與鐘一山則變得水火不容。
鐘一山再怎麽說也是外臣,比她這個宮廷妃嫔不知道要潇灑多少倍。
“可鐘一山能願意嗎?”秋盈有些不确定道。
穆如玉眸色漸緩,微亮道,“當然願意,他就算不在乎舒貴妃跟小皇子,還不在乎姚曲嗎!鐘一山便像是當年的穆挽風,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兩個身上多的是血氣方剛!”
秋盈似懂非懂,但也相信自家主子不會錯。
只是穆如玉如何能知現在的鐘一山,并不是當年的穆挽風……
自沈藍嫣揭發醜事之後,整個皇宮仿佛籠罩在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裏。
不管妃嫔還是宮女太監都知道,接下來在這皇宮裏,即将會上演一場大戲。
無關者,那顆看熱鬧的心躁動到根本停不下來。
有關者,人人自危……
含光殿內,流珠猶豫許久,終是将心裏疑惑說出來。
依着流珠分析,這事兒若落在含光殿,鐘一山暫且不論,舒伽跟姚曲的事必定能坐實,小皇子不管是死是活都不再是問題。
“這事兒若在含光殿坐實,有什麽意義。”顧慎華捏着茶蓋,輕輕撥開茶間浮起的嫩葉,幽幽抿唇。
流珠恍然,心底閃過一抹寒涼。
“娘娘的意思……即便甄太後判了舒伽跟姚曲清白,可因為事關鐘一山,世人自然而然覺得是甄太後徇私,所以……”
“所以不管甄太後怎麽判,舒伽跟姚曲都不可能清白了呢!”顧慎華呷了口茶,心情大好,“難得沈藍嫣能把鐘一山捎帶上,意料之外,的确是意料之外呵。”
見流珠不再開口,顧慎華又道,“咱們安排的人跟沈藍嫣接上頭了?”
“回娘娘,接上了。”流珠據實應道。
顧慎華忽然覺得這茶好甜,苦極回甜之感。
她曾親口對舒伽說過,你永遠,鬥不過我……
皓月當空,青霜如銀。
寂靜的皇宮忽有風起,那棵經歷數百年滄桑的巨杉樹不時發出沙沙聲響。
鐘一山的身體,隐于其間。
皇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那個人或許會出現。
他想等在這裏,碰碰運氣。
運氣,來了。
居高臨下,鐘一山分明看到一抹嬌弱身影自重華宮後牆悄然探出。
正是子時,周遭侍衛換崗的空當。
借着皎白月光,鐘一山緊緊盯住那抹身影,尋常宮裝,普通發髻,那人一直低頭鐘一山很難看清楚她的樣子,只知道是位女子。
待到樹下,那女子無比娴熟叩動機關,将一張折疊整齊的宣紙放入暗格。
之後快速扳回機關,暗格隐匿時,那女子緩緩起身望向左右。
就是這一刻,鐘一山看清了那張臉!
流珠?
怎麽會是流珠?
鐘一山驚訝看着那抹悄然離開的身影,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确定,流珠是顧慎華從颍川帶進宮的,與舒貴妃幾乎沒有交集。
他有猜過這個人的身份,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人來自含光殿,更是顧慎華的貼身宮女。
世事如棋,太過難料……
同樣的夜,鎮北侯府的新津院內,燈火微燃。
自那日鐘一山發飙,老夫人憋了幾日想等鐘宏主動過來找她。
結果鐘宏莫說找她,再沒來新津院用過膳。
這下老夫人坐不住了,直接讓桂嬷嬷堵在二房門口,把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給叫了過來……
都說母子連心,多半是母親對兒子有那份心,兒子是否也能跟母親連心還真不好說。
此刻房間裏,鐘宏恭敬立在老夫人面前,“這麽晚了,母親還沒歇下?”
老夫人平日裏拿鐘宏當自己眼珠兒一樣疼,從小到大沒擺過臉色,但這會兒她是真生氣。
“府上孽種一個接着一個的出,你讓我怎麽歇得下去!”
老夫人恨聲開口時瞪了眼鐘宏,之後又覺得瞪的狠了,“站着怪累的,坐下。”
鐘宏沉默,轉身落座。
旁側,桂嬷嬷立時奉上剛剛沏好的碧螺春。
鐘宏接過茶杯,“母親找兒子有事?”
話雖不好開口,但好在沒有外人。
老夫人猶豫一下,“下毒一案已經擺在明面兒上,就算那毒是範漣漪下的,可鐘一山這是鐵了心要在老身跟知夏中間選一個背黑鍋……”
鐘宏端着茶杯,靜默聆聽。
見其不語,老夫人又道,“好在你膝下還有長明,加上之前被送到鄉下守祖屋的側室也養了個丫頭,聽說那丫頭乖巧機靈,也很可愛。”
老夫人說到這裏,鐘宏了然。
“母親的意思,是讓兒子把知夏交出去?”鐘宏明知故問。
“這不是沒法子了嘛,你想想,因為穆驚鴻那檔子事兒,知夏名聲壞的嫁都嫁不出去,你留着她只會受累,索性就把她交出去,了了這樁下毒案。”
老夫人說話時故意瞄了眼鐘宏臉色,“你放心,只要有母親在,這鎮北侯的爵位早晚幫長明争到手!”
因為鐘宏幾日沒來,老夫人也不似初時那般篤定自己最寵的兒子,就真的會義無反顧站在自己這邊。
是以,作了保證。
“兒子不在乎爵位,只要母親……可以平安。”鐘宏不動聲色道。
老夫人聞聲,甚是欣慰,“母親就知道這輩子,沒白疼你!”
“時候不早,兒子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鐘宏擱下一滴未碰的茶杯,恭敬施禮。
這廂,鐘宏剛剛離開新津院。
那廂,鐘知夏已然在流芳閣內瘋狂打砸。
角落裏,禾畫懵的。
自家小姐剛剛還說想到一條妙計可令她跟老夫人同時脫險,怎的沒一會兒功夫就回來了,還帶回來這麽大火氣。
“該死的老東西!”鐘知夏舉起手裏的骨瓷甘露瓶,狠狠抛向地面,玉白瓷片迸起的剎那劃過手背,鮮血猛溢。
驟然襲來的疼痛使得鐘知夏漸漸清醒,幽黑冷眸卻越發寒冽。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自己還在猶豫要不要把禍徹底轉嫁到老東西頭上的時候,那老不死的竟然已經鼓動父親把她交出去!
“該死……”鐘知夏不顧手背傳來的鑽心疼痛,雙手緊扯錦帕,任錦帕褶皺變形亦不松開。
或許,她該先下手為強……
且說鐘一山自皇宮回來的時候,已過醜時。
靜谧铿锵院,飄逸出一股淡淡的芬芳。
是酒香。
鐘一山尋香而去,分明看到整片梨樹中間,一襲如雪白衣的溫去病正趴在石臺上,獨飲。
孜孜不倦,陰魂不散呵!
鐘一山縱步過去,正要攆人時卻是溫去病先開口,“等你好久了,陪我一起喝好不好?”
輕風搖曳,樹影斑駁,如銀月光落在溫去病那張風華絕代的俊顏上,溫柔了歲月,驚豔的時光。
溫去病的眼睛很亮,比夜空上的星星還要明亮。
他就那麽懶散的趴在石臺上,舉起玉頸酒壺,似笑非笑的看着鐘一山,“一起喝嘛,一起喝吧。”
鐘一山鬼使神差的,接過酒壺,“有心事?”
雖然以他對溫去病的了解而言,心事這種複雜的東西應該不會出現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
但是很明顯,溫去病有心事了。
溫去病笑了笑,神色頗顯凄然,卻又有些漫不經心,“沒有啊,單純想喝酒。”
“那就喝吧。”人生在世,誰還沒有幾件不可言說的往事。
鐘一山不問,便是知道那些不可言說的往事,也必将無言以對。
既如此,還說嗎。
溫去病是真的想喝酒,不止想喝酒,還想殺人。
只是不能,他由始至終要的,不就是真相大白嗎。
若都殺了,大周那個夭折的小皇子又該如何重見天日。
眼見溫去病一口一口不停歇的朝嘴裏灌酒,鐘一山眼中溢出一抹擔憂。
說實話,他真心覺得現在更應該被安慰的是自己,畢竟被冤枉與人茍且的那一個,是他。
但溫去病這副樣子,他也是不能強求了。
“如果我能幫上你,不要客氣。”鐘一山擱下玉頸酒壺,正色看向溫去病。
溫去病微熏,歪了歪頭,“真的不用客氣嗎?”
鐘一山點頭,“只要我能做到。”
溫去病唇角彎起,目光迷離,“陪我睡一晚吧……”
如果,溫去病不是喝醉了,不是他看起來真的很像有心事!
鐘一山直接就動手了!
可即便是這樣,鐘一山還是很生氣。
小爺這樣真誠待你,你他娘讓我陪你睡?
還想怎樣!
就在鐘一山閉目調息片刻,重新睜開眼的時候,溫去病沒了。
确切說是滑下石凳,趴到了石臺底下。
睡、着、了……
又一群草泥馬從鐘一山腦海裏狂嘯而過,他發現近段時間自己跟這種馬特別投緣。
“溫去病?”鐘一山一番心裏建設之後起身過去,推了推。
無人應聲。
“你敢裝睡我打你啦?真打哦?下手不會輕的!”任鐘一山如何試探,溫去病就只趴在地上,呼吸勻稱。
果然是睡着了。
鐘一山無奈伸手,可勁把溫去病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溫去病好重!
鐘一山單手拽着溫去病繞過自己後頸的胳膊,另一只手攬在溫去病腰際。
所以說觸感當真要比視覺更真實,鐘一山倒不知看起來溫潤如玉的溫去病,腰上竟然沒有一點點贅肉。
鐘一山出于好奇,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手便稍稍往下了一些。
再下一些……
溫去病沒睡着,一直都沒睡着,他只是想裝睡賴在鐘一山這裏不走。
但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鐘一山的手真的不能再往下了啊!
就在溫去病都有點控制不住體內瘋竄的小火苗時,整個身體轟然一倒,躺在了床上。
“沒想到你是這麽努力的一個人……”鐘一山拉過被子蓋在溫去病身上,之後轉向方桌。
前世她曾是位元帥,最清楚一個拼命操練的将士該有怎樣一副身骨。
溫去病,就擁有那樣的身骨……
即便是這樣,鐘一山也沒有懷疑,亦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
明日,他将面對沈藍嫣。
床沒了,鐘一山只好匍在桌邊淺眠。
月光如薄紗傾覆,透過窗棂灑進來,落在鐘一山身上,泛起淡淡的光。
溫去病睜着眼,靜默注視桌邊男子,目光愈漸溫柔。
曾幾何時,錯過枭雄,我便再也不會錯過你……
一天一夜的時間,甄太後私以為這件事對自己孫兒不再突兀之後,開審。
延禧殿內,但凡有資格站在殿內的妃嫔無一缺席。
無比強烈的好奇心,跟見不得別人好的變态心理,使得她們各個翹首盼着好戲開鑼。
殿中央,沈藍嫣一副正義凜然之姿挺直而立。
顧慎華居左上尊位,餘下妃嫔各自找對位置,甄太後沒開口便無一人敢先說話。
“姚教習還沒到嗎?”主位上,甄太後不愠不怒,神情自帶威嚴。
旁側,孫嬷嬷恭敬俯身,“回太後,昨日懿旨傳的是巳時,也快了。”
“嗯,叫人把一山也喚過來。”甄太後淡聲吩咐,視線轉落在沈藍嫣身上,“既然他們還沒來,你先開始吧。”
若在公堂,這嫌犯還沒到,原告哪有先陳情的道理!
沈藍嫣心有不甘,卻也不好頂回去,“太後明鑒,姚曲與舒……貴妃私通之事證據确鑿,臣妾有人證在外候着,亦有物證!”
“傳上來。”
甄太後音落時沈藍嫣微怔,“可是……”
“大膽!”沒給沈藍嫣質疑的機會,孫嬷嬷冷呵一聲。
這一聲大膽喝的整個延禧殿都是一顫。
妃嫔們暗驚,平日裏看着挺和藹可親的孫嬷嬷,動起怒來竟有這般氣勢。
到底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多少都沾了些老太後的英氣。
沈藍嫣不敢多言,朝身後清蓮使了眼色。
清蓮得主子意思當即轉出宮外……
皇宮,東門。
啞叔拽住馬車之後,鐘一山自裏面走下來,擡頭便見另一輛馬車将将停止。
與姚曲四目相視時,二人無奈一笑。
“一山連累姚教習了。”鐘一山先走過去,拱手施禮。
“師徒一場談何連累,若真論起來,倒也不是你連累我。”姚曲穿着太學院的教服,玉簪绾發,眼中一如既往的清心寡欲。
鐘一山恭敬起身,由姚曲走在前面,心底微殇。
兩世師徒,你卻得我兩世牽累,真是對不起了。
東門處,沈藍月早早候在那裏。
見姚曲時只微微低頭,待其而入直接攔下鐘一山,萬般歉疚,“對不起。”
同父同母,沈藍嫣跟沈藍月的性子也真是差太多。
此番與沈藍嫣對立,鐘一山擔心的卻是沈藍月,“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我怎麽都沒想到姐姐竟然這樣極端,她真是瘋了!”沈藍月怒極跺腳,“鐘一山,若你有事,我必拼命護着你!我幫理不幫親!”
鐘一山淺笑,“那就好。”
未與沈藍月多言,鐘一山只安撫幾句便入了皇宮。
延禧殿內,沈藍嫣帶進來的證人是兩個年過花甲的老叟,跟一位老妪。
四人皆是昔日舒府上的婢子跟下人,加起來三百多歲,站在殿內顫顫悠悠。
這會兒四人已經輪番說了證詞,大概意思是舒貴妃還是舒府大小姐的時候,便與姚曲來往甚密,姚曲也不止一次入過舒伽的閨房。
除了證詞,他們還拿出證物,便是舒伽與姚曲相互來往的情書。
就在那老妪信誓旦旦回憶,自己曾親耳聽到舒伽閨房裏傳出旖旎之音的時候,姚曲與鐘一山先後而入。
“欺瞞當朝太後是淩遲的死罪,這位老人家,說話可要仔細。”鐘一山徑直走進殿內,與正信誓旦旦的老妪擦肩而過,斜睨了一眼。
“一山拜見皇祖母。”
與此同時,姚曲亦施禮,“姚曲拜見甄太後。”
見姚曲與鐘一山一起走進來,沈藍嫣妒火中燒,眼中恨意如何也掩飾不住了,“姚曲你貴為太學院教習卻不知檢點,非但與宮中貴妃私通更與院中新生茍且私混,你簡直不知廉恥!”
因為知道姚曲是多麽清心寡欲的一個人,像這種罵街的事兒,鐘一山主動承包了。
“太子妃就知廉知恥了嗎?你若知廉恥便不會前夜在卿酒院外死活賴着不走,便不會因妒生恨誣陷姚教習,求而不得即毀,恕一山直言,太子妃的度量猶如針尖。”鐘一山轉身,冷漠直言。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再給沈藍嫣留面子便是對姚曲不公,對舒伽不公。
“鐘一山你血口噴人!”沈藍嫣怒斥。
“太子妃就不是血口噴人了?”鐘一山冷笑,轉身走到殿中老妪面前,“你記性很好?”
老妪得了錢,自是狠狠點頭。
“那我問你,你旁邊這兩位舊識都叫什麽名字?”鐘一山冷冷看向老妪,聲音很冷。
老妪懵了,扭頭看向旁邊一位老叟時被鐘一山擋住視線,“你連張松、王平都忘了,還能清楚記得自家小姐閨房裏傳出過旖旎之聲?”
“沒忘沒忘!他們一個是張松一個是王平!”老妪恍然大叫。
鐘一山盯着老妪數息,笑了,“我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麽。”
老妪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沈藍嫣怒不可遏沖過去,“他們并不是同一時間伺候在舒府的下人!”
“解釋的不錯。”鐘一山贊許似的點點頭之後,微挑眉峰,“可又有什麽意義呢?”
接下來,鐘一山自懷裏取出一張折疊妥帖的宣紙,面向甄太後,
“皇祖母明察,這三人雖都在舒府做過事,但都算是粗使仆役,平日裏莫說與舒貴妃說話,見上一面都很難,這宣紙上所列,是他們與太子妃的私下交易。”
孫嬷嬷已然走過來,将宣紙接在手裏轉身。
“這上面清楚寫明他們每人各收太子妃五千兩白銀,以及藏銀之處。”
甄太後自孫嬷嬷手裏接過宣紙,緩慢展開。
“沒有!太後明鑒,藍嫣絕對沒有收買任何人!那些錢……必是鐘一山故意誣陷!”沈藍嫣也算是當世才女,心思敏捷,反應極快。
“是不是誣陷哀家自會查明。”甄太後收了宣紙,便又将時間留給鐘一山。
鐘一山了然,轉身看向沈藍嫣,
“其實太子妃又何必浪費銀子,當日舒貴妃入宮前曾得宮內女官層層查驗方才入宮,想來太子妃也在各司走了一遭,查驗的過程有多嚴苛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舒貴妃清白與否由不得這三位胡言亂語,太子妃若懷疑,何不把當年給舒貴妃驗身的女官都叫過來,逐一問話。”
延禧殿內,衆妃暗嘆。
明明之前看起來胸有成竹的沈藍嫣已現頹勢,反倒是鐘一山,後來者居上。
沈藍嫣恨的牙癢,莫說舒伽清白,就算不清白,事關已責那些女官敢說?
“本宮叫他們過來,是想證明舒貴妃與姚曲未入宮時青梅竹馬,正因青梅竹馬才有入宮後的藕斷絲連!”沈藍顏摒棄所有負成情緒,冷聲駁斥。
“舒貴妃與姚教習自幼相識人盡皆知,何須他們證明。”
鐘一山緩步走向沈藍嫣,“就像太子妃自小愛慕姚教習,好像也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吧?”
“你胡說!”沈藍嫣臉色漲紅,尖叫否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鐘一山勾唇,笑容裏帶着幾分冷意,“嬰狐已經去了沈府拿證據,相信很快……”
“鐘一山!我來啦……”
突如其來的疾聲,突如其來的人影。
嬰狐就像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延禧殿內,胸前背後各裹着兩個好大的包裹。
別問嬰狐為什麽可以沖破重重關卡守衛的皇宮,因為鐘一山把腰牌給了他。
至于嬰狐為什麽會去沈府,自然也是鐘一山的意思。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是嬰狐?
因為他有師傅。
而且這種偷雞摸狗……不,暗中取證的事兒,也只有嬰狐能特別不顧臉皮跟顏面的辦好。
見嬰狐把包裹撂到地上,鐘一山深凝沈藍嫣一眼,走過去。
“我不是說只把有關姚教習的東西拿過來嗎?”鐘一山行至嬰狐旁邊,看着整整兩大包東西,很是頭疼。
“全都是啊!”嬰狐直接打開其中一個包裹。
好家夥,二十幾條手帕映入眼簾!
看到錦帕一刻,沈藍嫣眼睛紅了,“你們大膽!”
眼見沈藍嫣不顧延禧殿衆多妃嫔在場,瘋了一樣沖過去,鐘一山猛擡手攥住她手腕,“你也知道将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多難堪?”
“鐘一山!”沈藍嫣如何也沒想到,鐘一山會突然來這一招釜底抽薪,她人生裏就只有一個秘密。
就只有這一個秘密!
就在鐘一山與沈藍嫣僵持之際,嬰狐已經撈起包裹裏一大把錦帕,颠兒到衆位妃嫔面前,一人發了一條。
甄太後跟孫嬷嬷也不例外。
嬰狐連姚曲都發了,只是姚曲沒要。
自入延禧殿,姚曲便一直靜默立于旁側,不管沈藍嫣如何诋毀誣蔑,他眼中卻無波瀾。
沒有人,看得出他的情緒。
“還有哦!還有好多畫像,都不要着急!”嬰狐很忙,來來回回七八次終于把東西給分了。
就在嬰狐撈起最後一套嫁衣,準備抱向甄太後時,沈藍嫣狠狠甩開鐘一山,瘋狂沖過去把嫁衣搶在懷裏,“不要看!你們都不要看……”
一擊,即敗。
宮中妃嫔,哪有一個不精通刺繡?
即便是不精通也都還是認字的,那絲絹上以金銀線盤絲繡出的姚曲二字,簡直不要太明顯。
那一幅幅畫像也都特別傳神。
最讓人震驚的,便是沈藍嫣此刻抱在懷裏的嫁衣!
豔紅如血的嫁衣上繡着栩栩如生的飛鸾戲鳳圖案,裙裾底擺繡着百福,邊緣滾着寸長的金絲璎珞。
嫁衣兩側,各有一株盛放的并蒂蓮,蓮花盛放間各繡一字。
姚,嫣。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鐘一山還真難想象沈藍嫣到底是有多愛姚曲!
延禧殿內一片竊竊私語,顧慎華臉上已經有些挂不住了。
真相,就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樣。
沈藍嫣因愛生妒,誣蔑姚曲。
“沈藍嫣,你還有何話說?”甄太後将手裏錦帕遞給孫嬷嬷,冷聲道。
沈藍嫣卻是看向姚曲,雙眸布滿血絲,咬牙切齒,“你滿意了?把我害成這樣你滿意了!”
嬰狐特別不能理解沈藍嫣的邏輯,“好像把她害成這樣的是我吧?”
鐘一山慢動作扭頭,看向嬰狐,“閉嘴。”
傻缺拉仇恨也不是這樣拉的!
“姚某若沒記錯,誣陷宮中貴妃,是死罪。”由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的姚曲,第一句話便令沈藍嫣墜向無盡深淵。
無情時冷眼旁觀天地老,有情時為卿誅盡天下人。
這就是姚曲,他從未掩飾過自己。
“姚曲……姚曲!”沈藍嫣如遭雷擊,眼淚頃刻決堤。
她不敢相信姚曲在看到她所做的一切之後,竟然能說出這樣的狠話!
“為什麽?姚曲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看到了,我連嫁衣都準備好了!我是真的愛你!”沈藍嫣悲恸低吼,竭力咆哮。
鐘一山一瞬間想到了雲霓裳,同樣愛的艱辛,他卻從未在雲霓裳眼中看到一絲怨怼。
就在沈藍嫣失控沖向姚曲的剎那,顧慎華突然起身,大步過去狠甩手腕。
‘啪……’
一巴掌,打的沈藍嫣腦袋嗡嗡作響。
“姚教習說的不錯,誣陷貴妃罪當死!”顧慎華怒視沈藍嫣,狠戾開口。
姚曲近在咫尺,卻未朝沈藍嫣多看一眼。
心痛至極,沈藍嫣狠狠揪住嫁衣。
‘呲……’
嫁衣從中間扯斷,沈藍嫣一雙赤目仿若迸出火星,“我沒冤枉舒伽!她的确在入宮之後還與姚曲暗中私通,還懷上孽種……”
好好的準太子妃,說瘋就瘋了。
殿內衆妃嫔又一陣竊竊私語,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姚曲的表情,依舊如固。
姚曲越是這樣,沈藍嫣就越發狂!
她突然轉身,憤怒指向鐘一山,“還有你!你與姚曲早有茍且,本宮親眼看到你夜宿卿酒院!”
鐘一山正想着要不要先解釋兩句的時候,嬰狐沖過去了。
“夜宿咋啦!你倒想夜宿你進得去嗎!咱們男人之間的情誼你懂嗎?別說同室夜宿,就是只着亵褲同榻而眠亦屬家常便飯,你有本事羨慕鐘一山那你有本事進去啊……”
這一刻,鐘一山被嬰狐那副好理直氣壯的樣子給感動到了。
小爺的名聲啊!
小爺的貞操啊!
毀人不倦的傻狐你這麽可愛的啊!
“咳,可以了。”
鐘一山強撐臉皮走過去,把嬰狐拉到自己身邊,之後看向沈藍嫣。
“造謠也得講證據,你若能拿出證據證明我與姚教習為斷袖,那我所幸就跟姚教習在一起,反正也不吃虧,但你若拿不出證據,誣陷皇親貴胄的罪名好像也是死罪。”
一直面無表情的姚曲,終于忍不住挑了下眉峰,連甄太後都饒有興致的點點頭。
明明懶散的語氣,卻字字犀利。
她這孫兒一般人可是惹不起喽……
沈藍嫣恨極,五官扭曲,面目猙獰。
她如何能想到,鐘一山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
氣氛僵持之際,甄太後長舒口氣,“哀家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累了,明日繼續吧。”
眼看着老太後由孫嬷嬷攙扶走進內室,衆妃嫔頓作鳥獸散。
想來明日定會有重頭戲,衆人散去時的表情竟似帶着一股莫名的興奮。
顧慎華見沈藍嫣仍死死盯着鐘一山,當即給流珠使了眼色。
流珠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太子妃,該走了。”
鐘一山便借着這個空當,俊眸掃過流珠。
花信年華,長相乖巧中透着伶俐,隐隐的尚能看出幾分沉穩。
沒想到前世與她素未謀面的友,竟然會是流珠。
鐘一山只是掃一眼,便将視線落回到沈藍嫣身上,“你所謂的愛,令人可怕。”
沈藍嫣的理智所剩無幾,她憤怒轉眸狠戾瞪向一直都不曾正眼看她的姚曲,“我會讓你後悔!後悔一輩子!”
見沈藍嫣如此,鐘一山倒是沒所謂,區區一個沈藍嫣他從未放在眼裏。
恨的是顧慎華,她倒是瞎了眼,初時千挑萬選的嬌女而今變的跟瘋婦有什麽區別。
如果不是還有後戲要唱,不用別人動手她先廢了這個不争氣的東西!
見自家主子愠怒離開,流珠又催了一句,“太子妃請。”
沈藍嫣終是收回視線,臨走時不忘狠瞪鐘一山。
奈何鐘一山卻根本沒看她,走向姚曲,“姚教習,一山送你出宮。”
姚曲點頭,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延禧殿。
明明鐘一山跟姚曲離了一段距離,可這場景落在沈藍嫣眼底卻是如此親密無間,惹她生妒!
同樣不高興的,還有嬰狐。
眼見鐘一山頭也不回一下,嬰狐嘟嘴走出殿門,站到沈藍嫣身邊,“你說他們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沈藍嫣猛然回眸,瞪向嬰狐。
嬰狐也是一激靈,然後聳着肩膀,挺起胸脯,雙手交疊叩在腦後,打着口哨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