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營救
冤主
武院後山,綠沉小築。
周生良難得找權夜查談了話。
“老夫那劣徒雖然失手傷了你的鹦鹉,你也不必把人往死裏整吧?”矮案前,周生良邊說話邊擦拭手裏的青龍劍,一臉慈悲道。
權夜查呵呵了,“周生總教習把一箭穿心叫做‘傷’?”
“的确傷的比較嚴重,但此事權左使也不是全無過錯。”周生良完全沒有領會權夜查‘呵呵’的真正含義,依舊顧我,且說的理直氣壯。
權夜查挑眉,“本使的過錯是在你家那只小狐貍把劍射出來的時候,我沒有及時接住?”
周生良搖頭,“是沒有讓你家鹦鹉及時躲開。”
權夜查無語,師徒一對不要臉!
“周生總教習還有別的事嗎?”權夜查拒絕聊到嬰狐,每每聽到這個名字,他體內洪荒之力就有些控制不住。
明明不在一個級別,嬰狐卻總能挑起他生而為人的底線。
“七國武盟在即,你心裏可有參加的人選?”周生良轉了話題,其實他心裏特別能懂權夜查。
歷數自己這些年收過的徒弟,嬰狐絕逼是生命力最頑強的一個!
每次作死都能作出新花樣,有時候連他都有些跟不上節奏的感覺……
“如果嬰狐能活到那個時候,一組四人沒有懸念,餘下的皆有可能。”權夜查淡定開口。
周生良點頭,“劣徒雖然進步很快,但想要在一個半月後運起飛劍尚有難度,頓星雲倒是有可能,但自從繼承爵位之後,這小子太過分心一時難料,侯玦雖然進步不快但根基紮實,鐘一山嘛,那人不好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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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不用你操心,本使答應你贏得七國武盟,你答應告知本使‘祭天金人,熒惑守心’的線索,這是我們的交易。”權夜查起身,“除了嬰狐,除了七國武盟還有別的事嗎?”
“有啊!”見權夜查站起來,周生良急了,“老夫還沒聊到正事,你坐啊!”
權夜查十分好奇坐回來,如果嬰狐跟七國武盟不是正事,他倒想聽聽周生良口中的正事是什麽。
“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把半日閑手裏的太阿劍給老夫借來抱……觀賞幾日?”
權夜查面色無波,後腦狂滴冷汗……
子時已過,皇城西北的富庶宅院裏。
不管嬰狐還是紅娘都顯得特別興奮。
床榻上,嬰狐盤膝而坐,摩拳擦掌。
方桌旁,紅娘則把袖內白綢抽來拽去好幾遍,躍躍欲試。
“對了,主公暫時不會來了。”在确定新織白綢無論韌性跟殺傷力,都較之前有所提升之後,紅娘方将視線轉向嬰狐。
嬰狐并不覺得意外,“練功練到走火入魔?”
“嗯,還六親不認,說不定哪日就把你這個沒良心的小狐崽子給收了。”紅娘瞪了嬰狐一眼,見其聳肩不語,便又道,“蜀了翁把‘祭天金人,熒惑守心’傳的沸沸揚揚,眼下大周皇城混進許多想得到‘神物’的江湖幫派,主公覺得現在來還不是時候。”
“一群白癡!”嬰狐才不相信起死回生這種事兒。
借生者之軀入死者之魂?
那他娘叫傳說中的詐屍!
“紅姨,你能不能給我尋件稱手的兵器?”嬰狐突然想到正事,乞求開口。
紅娘蹙眉,“權夜查又欺負你了?”
其實自家少主在武院受的那些欺負,紅娘都知道,且将此事密傳回了古墓,得到的回複只有兩個字。
活該。
“不是大褲衩,是鐘一山!”嬰狐緊接着解釋,“鐘一山約我跟人打架,我不能給他丢臉。”
紅娘反應了一會兒,美眸微凝,“鐘二公子與人約架找上你?”
“是啊!”嬰狐特別自豪點頭,“看來本公子在他心裏的位置很不一般啊!”
講真,雖然眼前少年是自家少主,但紅娘還是為鐘一山深深的捏了一把汗。
自家少主沒別的,關鍵時刻拉仇恨的能力特別強……
月華霜,夜正濃。
皇宮延禧殿的廂房裏,伍庸跟溫去病提到了代玲珑。
一連幾日死纏爛打之後,他幾乎可以肯定游傅認識玲珑,而他不能肯定的是,自己與游傅的仇恨與玲珑有什麽關系。
所以伍庸想讓溫去病派人給韓地江夏的代玲珑捎封信,希望她可以告知一二。
如果可以選擇,伍庸并不希望代玲珑知道自己還活着的事實,畢竟他現在活的連個人樣兒都沒有,又何必讓好兄弟看着難受。
“信我已經寫完了,你盡快幫我送出去。”伍庸将疊好的密箋遞向溫去病,某人沒有反應。
藥案對面,溫去病習慣性搥腮,視線穿透一切望向虛無。
他就想知道吳永耽到底給鐘一山灌了多少迷|魂|湯,使其那般相信一個才認識幾日的人!
“有沒有什麽藥能讓人變清醒?”
溫去病回神,一本正經看向伍庸的時候,注意到了被其遞過來的那張宣紙,“什麽玩意?”
‘呲……’
溫去病發誓他真沒怎麽用力,分明是伍庸不肯松手。
你小子分明就是想要看的表情叫我敢松手?
說好的密件你背地裏看也就得了,當我面看是幾個意思?
還能不能有點兒隐|私?能不能有點兒秘密!
溫去病表示,再矯情不給你捎了啊!
夜盡,天明。
平南侯府外,侯玦沒想到頓星雲會來找他。
二人自幼相識,從小就是玩伴,相守十五年早為知己。
在頓星雲眼裏,侯玦永遠一身青衣玉冠,整個人從裏到外透着與生俱來的浩然正氣,看似冷漠淡然,內裏自有乾坤。
在侯玦眼裏,頓星雲又是那麽溫潤謙雅,清逸出塵,一雙眼黑白分明,自那雙眼裏散出的光芒若春風如細雨,讓人見之忘俗。
玄武大街的酒肆裏,頓星雲要了兩壺好酒配幾碟小菜,與侯玦淺飲小酌。
“禦林軍整頓事宜非一日之功,你切莫心急。”
“非我心急,當日朱裴麒利用禦林軍絞殺穆挽風,三千禦林軍十不存一,事後朱裴麒以殘次充數,現在的禦林軍簡直不堪入目,我既已封侯接管禦林軍,就不會放任自流。”頓星雲舉杯,二人共飲。
頓星雲不必多說什麽,侯玦已經了然,“你過早表明态度,就不怕朱裴麒不給禦林軍翻盤的機會嗎?”
“我怕像父侯那般悄然蟄伏到最後,連反抗都的機會都沒有。”
頓星雲說的雲淡風輕,但侯玦知道,三千禦林軍受命絞殺穆挽風一事,乃尚武侯頓孟澤一生之痛。
始作俑者是頓無羨,因為禦林軍副指揮使根本就是頓無羨的人。
當日便是那人與朱裴麒聯合起來,诓騙頓孟澤下令禦林軍沖進皇宮絞殺叛逆。
且等頓孟澤知曉絞殺的叛逆為穆挽風時,為時已晚。
意識到頓星雲想要放手一搏,侯玦擡起酒杯,“但凡我能幫你,義不容辭。”
“多謝。”頓星雲舉杯同飲,落杯時言歸正傳,“鐘一山有找你陪他救人?”
侯玦想要隐瞞,因為鐘一山刻意交代過不能告訴頓星雲。
“嬰狐說的。”頓星雲見侯玦猶豫,直接改了語氣。
“鐘一山不想你因他之事費心,他知你現在已經……”
“當日我被冤入獄得鐘一山相助,之前家母靈前亦是他為我出頭,如今他有難,我頓星雲不知則矣,既然知道定竭盡全力。”頓星雲聲音雖輕卻如發誓言。
侯玦擡起頭,試探開口,“你對鐘一山……”
“同窗之情。”頓星雲面色未變,然心底微微蕩起的細碎漣漪卻似點墨于池,再不清明。
侯玦沉默片刻,“并不是鐘一山找我陪他救人,而是我聽到他與嬰狐對話,主動提出來想要幫他,不為別的,他是一個值得交心交命的朋友。”
連侯玦都能說出這樣的話,頓星雲便知道,他沒有看錯人……
第四日午時,吳永獻在蕭離昧手裏的消息,終于傳到孫氏耳朵裏。
別苑正廳,孫氏看着手裏密件,微皺眉,将信将疑。
待她将密件遞給蒙一問其想法時,蒙一搖頭認為不真,傳到蒙二手裏以為真。
蒙三蒙四沒有發表意見,因為他們若與蒙一相同必遭蒙二痛扁,反之則會遭蒙一痛扁。
是以當一二意見不統一時,三四總會保持沉默。
偏在這時,有仆人進來禀報說鐘一山求見。
孫氏眉目微動,蒙家四兄弟立時收起密件,恭身退至兩側。
鐘一山一襲白袍由仆人引入正廳,卓而不驕,迎面而立,從容且淡然向孫氏施禮。
“天一公子想見吳永耽?”孫氏端身看着眼前白衣男子,她知眼前之人是誰,卻不會在鐘一山容覆面罩的時候,叫出別種稱呼。
“當日我以贏臺獎賞換取與吳世子見面機會,今日我手裏沒有籌碼,自然不好與孫老板提任何要求。”鐘一山身姿挺直,目色平靜,“我來,是想告訴孫老板一件事。”
孫氏微颌首,“坐。”
“不必,我說完就走。”有求于人尚且保持本心,更何況鐘一山并不是來求人的,“孫老板應該知道吳世子因何抓了梁若子,有消息稱胭脂已經确定吳永獻就在蕭離昧手裏,且決意用梁若子換回吳永獻。”
“好事呵,明人不說暗話,天一公子應該知道蕭離昧與老身的關系。”孫氏身體微朝後靠了靠,語氣舒緩,似有幾分放心之意。
“曾經的關系?”鐘一山挑眉。
孫氏依舊保持泰然之态,“天一公子這是何意?”
“蕭離昧在孫老板離開梁國次日私見梁王,又在孫老板到達周皇城之前先一步入城,且藏匿在靠近魚市的民巷裏,鄙人不才,倒也知道些孫老板與梁王之間的恩怨……”
“你想說蕭離昧背叛老身?”孫氏面色未改,心裏卻是一緊。
鐘一山搖頭,“我不确定,但孫老板如果願意賭,大可等蕭離昧把人換回來,看他是否将人送到這裏,還是……私自帶回梁國。”
“你可知他們換人的時間地點?”孫氏一生沉浮商海,她敢拼敢賭,曾幾何時縱拼掉億萬身家她都未眨過眼睛。
但這世上唯獨兩人她不敢賭,一個是自己的女兒,一個是自己的外孫。
這也是她為何隐忍梁王這麽多年,都沒與之撕破臉的原因。
“明日子時,南郊樹林。”鐘一山之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為這句話作鋪墊。
孫氏沉默片刻,“說說你的條件。”
“放了吳永耽。”鐘一山目色堅定,肅聲抿唇。
孫氏頗有些悵然看向眼前白衣男子,“莫說老身明晚能不能救出若子,就算救出來,這件事因吳永耽而起,令吾孫受此等無妄之災,他總要付出代價。”
“刺牆繞身,七日七夜未睡已非常人可以忍受,如果孫老板覺得這還不算代價,意欲何為孫老板且提,我願與吳世子共擔此事。”鐘一山素來守信,他既答應會救吳永耽,便會不惜代價。
難得遇到鐘一山這般有氣魄又重情重義的人,孫氏便也不強加為難,“倘若吾孫安然,老身會考慮你的條件。”
“多謝。”鐘一山拱手,退離。
直至仆人将鐘一山送離別苑,孫氏方才看向蒙一,“蕭離昧與梁王見過面?”
蒙一搖頭,“至少現在我們的人還沒得到這樣的消息。”
“老身與梁王互相掣肘這麽多年,我們的暗線他總會知道些,想要避開不是難事……”孫氏黑目漸寒,“如果蕭離昧真的有見梁王,那無論如何若子都不能落到他手裏。”
“可這些,都沒有實證。”蒙一其實不太相信鐘一山的話,包括之前那封密件上的內容。
“吳國老宰相說的話有幾分可信,至于鐘一山……明晚即見分曉。”孫氏吩咐蒙家四兄弟下去準備,明晚子時她會親臨南郊樹林。
如果蕭離昧真的背叛她,她會讓蕭離昧知道,作為商人,自己雖不能短時間助其登基稱帝,但在短時間将其拉下神壇,變得一無所有還不算難事。
想要成就一個人或許不容易,毀一個人,只在朝夕。
魚市附近的民宅較為複雜,富庶居多,少數只靠在魚市盡頭以捕魚為生的漁戶,則十分清貧。
蕭離昧自入周皇城便選在這裏的原因是,靠河。
誠然這一片大周護城河的盡頭,有水牆阻斷與外流水域的聯系,但如他這般善游者想要穿過水牆離開大周皇城,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此時主卧內,蕭離昧于床上收功吐息之際,有黑影閃入。
那黑影落地瞬間,将手中密件送到蕭離昧手裏。
‘明日子時,南郊樹林,以梁若子交換吳永獻,蕭侯若不去,梁若子必死無疑,胭脂。’
“管相為何要說吳永獻在本侯手裏?”蕭離昧握着字箋的手,狠狠一攥。
此前他已經收到來自吳國的消息,只是思慮良久未得要領。
“許是猜測。”黑影乃蕭離昧麾下暗衛營之一。
暗衛營共十三人,除眼前黑衣男子曰無名,餘下十二人皆以動物為代號,并沒有自己的名字。
“挑撥本侯于孫氏的關系?不,他不知本侯與孫氏的關系……”蕭離昧握着字箋走下床榻,“這胭脂又如何得知本侯在周皇城?”
“當是管相告之。”無名緊接着分析,“屬下以為這是管相的計謀,他既猜到七皇子在侯爺手裏,便希望胭脂可以想辦法把七皇子救出去,韓相雖不知侯爺與孫氏關系,但胭脂跟吳永耽知道,所以胭脂才會約侯爺換人。”
蕭離昧坐到桌邊,視線重新落在字箋上,“如果真是這樣,管相倒是幫了本侯一個大忙。”
“侯爺想赴約?”無名詢問道。
“本侯志在梁若子,現在有人主動把梁若子給本侯送上門來,我焉有拒絕的道理!”蕭離昧握手,字箋于掌心化作灰飛,“找個形似吳永獻的孩子,本侯決定明晚與胭脂交換梁若子。”
“是!”
無名領命遁離之後,蕭離昧眼底閃過一抹寒光。
如果他沒猜錯,吳永耽失蹤當與孫氏有關。
照現在的情形,只要胭脂把梁若子交到自己手裏,吳永耽也就完了。
好事,這可是一箭雙雕好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此刻坐在天地商盟二樓雅間裏,鐘一山面對眼前東風,多少有些難開口。
借錢跟借人到底還是兩回事。
借錢可以還,還可以加利息。
借人怎麽還,借一個還兩個?
她到哪裏多弄出一個還給顏回呢!
某人并不知道鐘一山糾結于此,否則在還人這個問題上,他倒是可以好好跟鐘一山探讨一下。
還一個可以,只要跑不出他的五指山就行……
“二公子擔心蕭離昧不會赴約?”溫去病看出鐘一山眼中遲疑,輕聲開口。
“蕭離昧一定會赴約,他先見過梁王之後再趕來大周,除了是為梁若子還有可能是什麽。”鐘一山對此毫不懷疑。
“二公子放心,顏某已經備好人選與二公子同去南郊樹林,定不會讓你跟胭脂有半分損傷。”溫去病以為鐘一山在擔心胭脂的安危。
英雄難過美人關,我見猶憐充當護花使者嘛,他懂!
然而并不是。
“一山唐突,希望盟主明晚可以走一趟南郊樹林。”
溫去病不覺得唐突,他選定同去的人選裏本來就有他自己。
因為知道孫氏身邊的蒙家四兄弟,跟蕭離昧手底下的暗衛營有多霸道,是以派誰去溫去病都覺得不太放心。
但随後,鐘一山的話讓他徹底淩亂了,“一山明晚不會出現在南郊,我會到西郊別苑去救吳永耽。”
“……”
“盟主放心,介時該怎麽說我已經交代過胭脂,盟主只要護胭脂周全便可。”
“……”
“一山設此計,除了讓孫氏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蕭離昧背叛之外,便是想調虎離山把吳永耽救出來。”
“……”
“盟主?”
溫去病表示別叫我盟主,我不是盟主。
我是冤主,請叫我冤大頭。
“二公子有幾分把握?”溫去病咬碎鋼牙,又一瞬間心力交瘁。
這就是他養大的娃,就是這麽不孝啊!
“很難說,但我想試一試。”鐘一山并沒有絕對把握,所以才會約上侯玦。
當然,除此之外他也有叫上嬰狐,如果順利還好,如果不順利他便讓嬰狐跑去刑部找陶戊戌,哪怕把這件事搞的滿城風雨,他也要把吳永耽從刺牆裏拽出來。
正因為有這樣的打算,他才會以鐘一山的身份去救人。
溫去病無語,金色面具下兩行熱淚猶如寬面條,無風自擺,抖成波浪。
“吳永耽這個人……”
“他重信重義,對親對友皆以誠相待,一山認為此人當交。”這算是鐘一山第一次在顏回面前搶話。
他害怕,怕眼前男子會以大局為重放棄吳永耽。
畢竟自己公然到別苑搶人的舉動,很有可能會讓孫氏記恨上。
溫去病淚已成河,我還什麽都沒說好嗎!
“明日子時,顏某會去南郊樹林,也定會将胭脂平安帶回。”溫去病看似淡定承諾,內心已經無比狂躁。
然後你就去救你的耽耽吧!
千萬不要管我死活了啊!
“多謝!”由始至終,鐘一山一直覺得顏回最感動他的地方就是包容,他不是沒錯過,亦有過一意孤行,可眼前男子從來不曾與他說過一個不字。
他該報答,卻不知如何報答……
鐘一山走後,溫去病一副‘八百裏無人區’的毀滅臉,直接暴露在畢運面前,“去把吳永耽給我宰了,殺親殺友殺他全家!”
畢運道,“鐘一山要殺嗎?”
溫去病愣,“為什麽要殺鐘一山?”
“因為……”
“畢運你是不是傻?鐘一山跟吳永耽有毛線關系?”
“他們……”
“沒有他們!只有他!”
“可是……”
“沒有可是!好了你不用說了我懂你!你對三皇姐的蠟油思念成疾,你去吧,本世子一定會讓三皇姐好好關照你!”
畢運沒別的,跪求一死……
定都侯府,馬晉的耐心已經漸漸被康阡陌磨的只剩下僅存的理智。
他甚至對康阡陌下過重手。
可不管他如何逼問,康阡陌就是死咬自己不是太監,不認識舒貴妃也不知道什麽小皇子。
直到定都侯提到皇後顧慎華。
密道入口處,馬晉正欲吩咐黑衣人過去抽康阡陌一頓鞭子,卻見康阡陌全身發抖。
這顯然不是驚吓。
“朱裴麒登基顧慎華便是皇太後,如果不是舒貴妃早逝,以皇上對舒貴妃的寵愛,皇太後的位子怎會落到顧慎華頭上,她當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馬晉記得康阡陌應該是在他提到顧慎華之後,才出現這樣的反應。
“不過也是,舒貴妃與顧皇後情同姐妹,聽說當年要不是顧皇後,皇上也未必認得舒貴妃……”
“住口……你住口!莫要再提那個卑鄙無恥,人面獸心的賤婦!”角落裏,身體猶如枯黃落葉般瑟瑟發抖的康阡陌,好似突然被人戳到痛處,雙眼猩紅狠瞪過來,“那個賤婦!那個賤婦!”
看着幾欲癫狂的康阡陌,馬晉終是松了一口氣,“說吧,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康阡陌知道無法隐瞞,他亦不想隐瞞,“雜家一直在等,卻未料最終能找到雜家的,竟然是你定都侯馬晉。”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康阡陌嘴裏說出來,馬晉身軀微震。
片刻後,馬晉從密道入走進來,借着天窗微弱月光,那一身威凜現于地窖。
“你如何知老夫是誰?”馬晉好奇。
“呵。”康阡陌單手搥住牆壁,殘軀就像是背着一塊巨石,無比緩慢又似承受着極大的痛苦站起來,一身粗布麻衣破爛不堪,有些被鞭抽的地方凝起血痂,“侯爺給點兒酒喝吧。”
馬晉不語,命身後黑衣人去取。
不多時,黑衣人将取來的瓊漿美酒遞到康阡陌手裏。
康阡陌有些迫不及待扔了瓶塞,仰頭大灌一口,“咳咳……好酒!就是比雜家在寒市糟坊裏打來的好喝。”
“康公公到底如何認出老夫的?”馬晉再度發問。
康阡陌擡起眼皮,褶皺幹裂的皮膚上露出一抹肆意的冷笑,“雜家并沒認出侯爺,只是認出了地方。”
馬晉皺眉,“不可能,他們分明将你罩在麻袋裏,而且那時你暈着!”
“呵,如果雜家說我是根據陽光照射的方位,分辨出這裏就是定都侯府的,侯爺可信?”康阡陌又灌了一口酒,咽酒時用手狠狠抹過長滿白色胡茬嘴巴,“痛快!”
其實對于康阡陌,黑衣人手裏那幾條鞭子不算什麽,十來日喝不到酒,他還真有點兒挺不住了。
馬晉不語,他在想自己怎麽才能信!
“要說二十年前雜家或許能認出當年還是先鋒的侯爺,已經二十年了,侯爺早已非當年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康阡陌握着酒壺走過去,仔細看向馬晉,“人世兩翻新,連定都侯這臉上都爬滿了皺紋。”
馬晉未動,任由康阡陌在自己周圍繞了又繞。
“當年昭陽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直至那抹佝偻身影回站到自己面前,馬晉方才開口。
康阡陌搖頭,“不知道。”
“康公公既已承認身份,還要對當年之事有所隐瞞?又或者在公公眼裏,本侯不配知道?”馬晉音色漸寒,目色冰冷。
康阡陌轉身,背對馬晉仰頭又灌了一口酒,之後擡手扶住牆壁,身體緩慢堆坐到鋪着雜草的地上,“雜家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貴妃腹中的小皇子,沒有死。”
如銀般的月光自狹小天窗灑落,康阡陌擡起頭,視線漸漸模糊。
那個雨夜,在昭陽宮裏發生的事,明明已經過了二十年,而今想起來卻像是在昨日。
為了保住小皇子,昭陽殿裏十三名宮女十五名太監,各自都犧牲了什麽……
時間總是比人預想的要快,當你覺得還可以再準備充分一點的時候,時間已經不允許了。
鐘一山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就算他已經做了預想中所有能做的事,還是擔心。
一整日,他都呆在铿锵院裏沒有出去,他反複思量反複琢磨,确定萬無一失之後握起了拜月槍……
距離蕭離昧跟胭脂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鐘一山換上夜行衣離開鎮北侯府之後,悄然來到西郊別苑數百丈的暗角,靜待時機。
這裏是他與侯玦早就約好的地方,是以侯玦出現時鐘一山并沒有驚訝。
讓他驚訝的是頓星雲居然會與侯玦同行。
見鐘一山狐疑看向侯玦,頓星雲擋在侯玦面前,“嬰狐說的,所以你有事連嬰狐都叫了卻不叫我?”
鐘一山知道頓星雲之所以能毫不猶豫把嬰狐的名字報出來,并不是出賣,是以嬰狐的腦回路‘你要不說才是別有用心’。
屬于本大爺的功勞,你當然要主動表達啊!
“我不想你分神。”鐘一山知道這段時間頓星雲過的有多難,便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惹他擔心。
“你的事,何來分神之說。”頓星雲微微一笑,鐘一山便無需再說什麽了。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忽閃而至。
當看到那抹銀光落在自己身邊時,鐘一山立時有了撓人的沖動。
“為什麽是銀色?”
你他娘把自己裹成在月光下可以閃閃發亮的銀錠子,是有多怕別人找不到靶心?
“閃不閃?”某狐完全沒看出鐘一山頭都有些變大的趨勢,洋洋得意。
拿嬰狐話說,這樣可以閃瞎對手的眼!
鐘一山表示這話一點都沒錯,他已瞎。
“噓……”
随着侯玦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四人無語。
別苑外,孫氏在蒙家四兄弟的保護下乘上馬車。
馬車疾馳,朝南郊樹林而去。
“我與那四人交過手,極為厲害,他們一走這座別苑裏當無高手,我們要救的人在別苑溫室,那個人你們也當聽說過,是吳永耽。”
到了這個時候,鐘一山自然要把該交代的事交代清楚。
侯玦與頓星雲聞聲點頭,心裏震撼卻未表現在臉上,唯嬰狐特別誠實,“吳永耽是誰?”
此刻顯然不是探讨吳永耽是誰的時候,見鐘一山縱身朝別苑而去,侯玦跟頓星雲随後緊跟。
唯獨留下嬰狐,因為他是放哨的。
某狐恨!
說好的找人幹架,他還特意換了身戰袍,現在把他留在這裏是幾個意思!
此時此刻,嬰狐完全沒有意識到鐘一山就是因為信任,才把他留在這裏……
夜,正濃。
南郊樹林忽有雀起,最先出現在樹林的是蕭離昧跟他的暗衛營,還有被暗衛營圍在中間的冒牌貨。
因為相信對方手裏有梁若子,又明知道自己手裏沒有吳永獻,蕭離昧已經做好大幹一場的準備。
暗處,孫氏看到蕭離昧一刻眼底寒意如霜。
鐘一山果然沒騙她,蕭離昧竟在大周皇城!
此刻孫氏位于中間,蒙家四兄弟分至四角,為的是掩住孫氏氣息不被發現。
正子時,樹林盡頭走來三人。
随着距離拉進,蕭離昧認出其中一位是胭脂,另一位穿着一件極普通的黑色鬥篷,鬥篷連着風帽,那人面目擋在風帽裏,雖看不清容貌但從其身上散出的氣勢卻有幾分壓迫之感。
剩下那一個用布袋罩頭的毋庸置疑,必是梁若子。
“只三人?”蕭離昧低聲抿唇,宛若刷漆的眉毛皺了皺。
旁側無名上前,“主人小心有詐。”
“見機行事。”蕭離昧音落時,胭脂三人已然行至近前。
胭脂認得蕭離昧,但她未料蕭離昧真的會在大周,而且真的會背叛孫氏。
她記得自家世子說過,蕭離昧一日未與孫氏斷了關系,他便不會貿然對其下手,可見在自家世子眼裏孫氏有何等分量。
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吳永耽原本連與孫氏有關系的蕭離昧都不敢輕舉妄動,卻因自己弟弟直接扛上孫氏。
“胭脂,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見面。”蕭離昧是男人,勉強也算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這種男人對楚楚溫婉的美人完全沒有抵抗力。
如果不是這種場合,如果不是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蕭離昧倒不介意坐下來好好跟胭脂聊聊未來,譬如到他府上做個十七妾也是很好的歸宿,如何都比跟着一個殘廢強。
胭脂身邊,溫去病搭眼就能看出蕭離昧那副色鬼投胎的龌龊相,立時腦補了一下吳永耽與鐘一山互望的畫面,然後腦子裏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就有點韌性不足了。
“七皇子呢?”鐘一山告訴過胭脂,此時此刻孫氏就在暗處,她只要能讓蕭離昧親口承認背叛孫氏,且與梁王有勾結,就能救出自家世子。
“梁若子呢?”蕭離昧亦收斂心思,冷聲開口。
“果然!你一方面做出與孫氏交好的假象,另一方面又在吳國對七皇子不利,目的就是想逼我家世子以梁若子與你交換!”這些是鐘一山教給胭脂的,将之前的動機反過來說,事實還是事實,意義卻完全不同。
這種做法學名叫做,倒打一耙。
蕭離昧聽着不對,順序不對。
分明是吳永耽先缺損利用梁若子威脅他,要不是梁王在關鍵時刻朝他抛出橄榄枝,他現在一準讓吳永耽給玩死。
但是,他為什麽要跟胭脂解釋這些?
作為吳國十侯之一,又是如他這般血氣方剛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就算不自誇也絕對不能貶低自己。
“如你所說,本侯的确如此。”
蕭離昧挺起威武身軀,擡起下颚,雙目炯炯又帶了點兒桃花色,“你以為是吳永耽查出本侯與孫氏有關系的?錯,是本侯故意讓他發現的,如果他不發現又如何去抓梁若子與本侯交換吳永獻!那個殘廢從來都自以為是,其實他不過是個蠢貨!你跟着他,委屈了!”
胭脂身後,溫去病欲哭無淚,智商感人到這種地步真是要謝謝你家先祖。
“你抓梁若子就不怕孫氏跟你過不去嗎!”胭脂很生氣,但她不會與蕭離昧吵,她要把鐘一山交代給她的每一句話都問出來。
“孫氏厲害,可再厲害……”
蕭離昧不覺什麽,但站在他身後的無名察覺有異,于是上前提醒,“侯爺,換人要緊。”
“孫氏再厲害也不過是商販,除了錢她什麽都幫不了你,所以侯爺便改投梁王是不是?”胭脂看到無名與蕭離昧低語,當即上前一步,疾聲質疑。
“少說廢話,你把梁若子交出來,本侯自然放了吳永獻。”蕭離昧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只不過一時沒經得起美色才有些忘乎所以。
這會兒被無名提醒,蕭離昧方想到正事。
“人我一定會換,但侯爺如何保證換人之後,孫氏能放了我家世子?”耳畔傳來身側人的提醒,胭脂強自鎮定下來,冷聲開口。
“吳永耽果然是被孫氏抓了……”蕭離昧料到如此,幸災樂禍,“分明是吳永耽自己不想活,你要本侯如何保證?”
有些事根本不用細究,吳永耽但凡想活又何必讓胭脂與他換人,直接讓胭脂把梁若子交給孫氏不就得了。
“不是本侯說,吳永耽真是愚蠢!倘若以他之力拼一拼太子之位尚有可能,他偏偏把這個機會讓給一個十歲的毛娃娃!三歲看大十歲看老,吳永獻根本就不是帝王那塊料!”蕭離昧冷嗤嘲諷,字字輕蔑。
“你不保證,我不放人。”胭脂突然自袖內抽出匕首,抵在旁側那人喉頸位置。
暗處,蒙家四兄弟幾乎同時看向孫氏。
孫氏搖頭,眼底精光如刃,殺意頓起。
“你敢殺他?就不怕本侯殺了吳永獻,孫氏宰了吳永耽?”蕭離昧看似淡定,心裏也有一絲慌。
“那就一起死好了。”胭脂握着短刃的手越發收緊。
“你不敢!”蕭離昧咬牙切齒,攥起雙拳。
梁若子無論如何不能死,否則孫氏發起瘋來連梁王都未必能應付,若讓她知道是因自己交換人質致梁若子殒命,會是什麽下場他比誰都清楚。
胭脂笑了,神情凄涼,“我有什麽不敢?今夜我若與你換人,孫氏只怕永遠也見不到她外孫,孫氏發瘋第一個遭殃的便是我家世子,世子若死,我如何茍且偷生。”
“如果讓吳永耽知道是你害死他弟弟,只怕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蕭離昧猛然轉身将同樣罩面的小男孩兒拉到自己身邊,手掌叩在男孩兒天靈蓋位置。
“那大家就一起做鬼!”胭脂美眸驟寒,猛然舉起匕首。
千鈞一發之際,孫氏擡起的手就要落下的瞬間,蕭離昧沒有經受住考驗。
“住手!”
蕭離昧眼布血絲,厲聲低吼,“本侯可以保證!”
“可我不信你了。”分明那麽美的美人,此刻笑起來竟讓人覺出幾分驚悚,尤其月光映襯下,那雙眼底溢出的涼薄寒意,仿佛連空氣都似凝結一般。
胭脂的手仍在半空,她雖不知而溫去病知道,此時此刻,蒙家四兄弟的暗器皆已對準胭脂。
“你不信本侯還信不過梁王?”蕭離昧唯恐胭脂沖動,急的上前一步,“只要你把梁若子交給本侯,本侯見到梁王時,定會讓梁王與孫氏交涉放了吳永耽!”
“憑你?”胭脂冷笑。
“本侯與梁王有言在先,除了兵助本侯,他需答應本侯三個條件,本侯願将其中之一用在吳永耽身上!”蕭離昧真的很害怕梁若子出事。
如果梁若子死,他與梁王的交易不複存在,孫氏再因此發瘋,他與孫氏也不可能再合作下去了。
“這可是侯爺答應的。”胭脂說完鐘一山教的最後一句話,收起匕首,下意識瞄向另一側的溫去病。
溫去病微微點頭。
蕭離昧說的非常清晰明白又徹底,可以了。
“是本侯答應的!”蕭離昧重聲強調。
“換人。”胭脂推了下被布袋罩面的男子,“往前走,別回頭。”
見胭脂放了梁若子,蕭離昧自然放了手裏的小男孩兒。
暗處,蒙家四兄弟再次請示,孫氏依舊搖頭。
男子行至近前,蕭離昧急不可待上前,猛摘下罩在男子頭上布袋的瞬間,溫去病飛身将剛剛走到中間的小男孩抱回到胭脂身後。
下一瞬,小男孩兒頭上布袋亦被摘下來。
都是假的!
“胭脂!”蕭離昧狠戾低吼,眼神猶如惡鬼般迸射嗜血寒光。
“彼此彼此,侯爺又何必怒。”胭脂勾唇冷笑,“若想要梁若子,下次侯爺最好帶七皇子過來。”
眼見胭脂轉身欲走,蕭離昧赤眼如荼,“給我抓活的!”
無名領命,先一步縱身過去欲擒胭脂後頸。
溫去病郁卒,所以自己穿的是有多不起眼,就這麽被忽視咩!
‘嗤……’
溫去病不想戀戰,索性将內力提升大半,揮手間巨大氣浪翻騰急湧,直接将幾欲碰觸到胭脂的無名整個掀翻!
無名無疑是最慘的那一個,蕭離昧跟他後面的暗衛營亦受到沖擊,果斷後退避閃。
待氣浪翻盡,蕭離昧縱步躍出時,面前已空無一人。
“該死!”蕭離昧惱恨低吼,眸下星寒。
暗處,孫氏得蒙家四兄弟保護安然無恙,即便如此,她亦感受到了剛才那股氣浪。
“那人是誰?”此刻蕭離昧已走,樹林裏只剩下孫氏與蒙家四兄弟。
“回主人,雖不知身份,但武功在我四人之上。”蒙一生怕自己表述不清,刻意加了一句,“比我四人聯手還要高出數倍。”
孫氏不語,視線順着溫去病消失的方向深深凝望,那人定不是吳永耽的人,否則吳永耽便不會至今仍在別苑溫室。
“鐘一山為何沒來?”孫氏眉目微動,寒聲質疑。
蒙家四兄弟面面相觑,卻聽孫氏一聲冷笑,“他當是去救吳永耽了。”
“他怎麽敢?”蒙一不解。
“你們不在他怎麽不敢。”孫氏轉身走向馬車,“回去。”
見孫氏欲走,蒙一緊兩步上前,“就這麽放過蕭離昧?”
孫氏沒說話,但自其身上驟然騰起的殺意卻讓蒙一了然。
蕭離昧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來,會成為這個世上最倒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