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忍辱
忍辱
太學院,棋室。
溫去病擺好了殘局,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卻無一人能解。
即便是之前一直在棋室出類拔萃的鐘一山、沈藍嫣跟唐瑟瑟亦未能想出解法。
沈藍嫣盯着棋盤苦思冥想,唐瑟瑟也是一樣。
唯獨鐘一山搥腮瞅着棋盤,看似在想實則都不知道夢游到哪個仙家府邸了。
為何會這麽說呢。
因為溫去病看到鐘一山拿錯棋子,該以白子解殘局,某人一直握着黑子是幾個意思?
時間過去大半,棋室裏依舊無人站起來。
對此,身為棋室教習的溫去病竟然沒有半點懷疑,他滿腦子都在想一個問題,鐘一山在想什麽?
終于,鐘一山以黑子落棋,然後擡頭朝他看過來。
溫去病臉色驟變,扭頭看向背後楸木棋盤時,暗叫一聲‘我去!’
他擺錯了!
居然擺錯了!
難怪今日這麽安靜啊!
時間所剩無幾,就算還有大把時間,溫去病也不可能站起來,把那顆擺錯的黑子給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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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日裏雖然把臉皮跟自尊這兩樣東西看的很淡,唯有身為教習的時候例外。
不管怎樣,他都不會玷污他為人師者的尊嚴跟信任。
“今日這殘局的确難解了些。”沙漏已盡,溫去病佯裝淡定站起身看向下面二十位新生,眉眼溫和。
這一刻,所有新生都在看他,鐘一山亦是。
他就是想知道,溫去病這厮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書卷典籍裏的殘局都會記載相應的解法,溫去病會解那些并不奇怪。
今日之局因溫去病錯手變得十分難解,即便是他,腦子裏也只是有些朦胧不清的棋步,未曾定形。
“這樣吧,本教習給你們時間,明日課業無人解開我再示範給你們看。”
溫去病音落之際,沈藍嫣跟唐瑟瑟幾乎同時站起來,“藍嫣愚鈍,溫教習便是再多給幾堂課業,我也不可能想到解法,求教習賜教。”
“瑟瑟同樣愚鈍,求教習賜教。”唐瑟瑟亦表态。
緊接着又有幾名新生站起身,訴求一致。
鐘一山依舊保持抵腮的動作,瞧着像看熱鬧,腦子裏卻在努力将那些朦胧不清的棋步想清楚。
他若能解,溫去病便不用那麽尴尬,可惜不管他怎麽走,都只差一步。
“好吧。”偏在這時溫去病點頭,随手抓了一把白子,洋洋灑灑轉身。
随着白子一顆一顆落入棋盤,衆人臉色皆變。
尤其沈藍嫣跟唐瑟瑟,以她們的棋藝自然能意識到今日殘局有偏差,而她們自稱愚鈍的目地,就是想驗證心裏那份猜測。
結果是,溫去病當真了得!
“看得出,本教習對你們期望有些過高……”溫去病扔了手裏剩餘兩顆白子到象牙棋盒,眼中頗有失望之色,“不過沒關系,慢慢來。”
沈藍嫣跟唐瑟瑟臉頰臊紅,在向溫去病深施一禮後皆坐回原位,鐘響,二人亦是最先離開棋室。
鐘一山臉上看着沒什麽表情,心裏亦震撼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事實無比殘酷證明了,溫去病棋藝在他之上!
而這樣的事實,鐘一山一時難以接受。
他可以接受周生良武功比他高,權夜查武功比他高,甚至是吳永耽比他厲害這件事,他都能接受。
因為他們或早已名聲在外,或是他根本就不熟悉,因為陌生所以神秘。
可溫去病他熟悉啊!
前世自韓|國城下将溫去病帶回來那一路,她就對這個男人再熟悉不過了。
除了帥毫無內涵可言,這就是鐘一山對溫去病的全部評價。
前世她是聽說溫去病棋藝高超,在韓無人能敵,可鐘一山所能想象的高,絕對在她之下。
其實跟沈藍嫣和唐瑟瑟比,鐘一山才是最應該臉紅的那一個。
臉打的好疼!
離開棋室後,鐘一山心裏仍起伏不定,步子随心邁的也疾。
“鐘一山我叫你呢,你倒是等本世子一會兒啊!”溫去病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鐘一山卻根本不想停。
二人就這麽一前一後,你追我趕出了文府,過了十二個須彌座。
就在鐘一山近似于逃的想上馬車時,從左向右,一群背着牛皮藥箱的大夫們,從馬車旁邊經過。
“聽說沒,有人通過費院令設下的第二關了!”
“誰啊?”
“懸壺堂的游傅!”
“是嘛!早看他是個人物,沒想醫術如此了得,我只保佑自己能過第一關!”
“他醫術了不了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運氣好,聽說今晨他治好了鎮北侯府的鐘二公子,緊接着就被鐘二公子拉去費院令那兒舉薦,人家根本就不用過第一關!”
馬車旁邊,鐘一山雖然失望,但也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江湖四醫的醫術非費适可比。
不是說費适醫術不好,只是多年正統主流的醫道,讓他錯失了很多新鮮的嘗試。
畢竟身為禦醫,每一次入藥都要謹小慎微。
“你們站住!”沒等鐘一山感慨完,溫去病虎虎生風沖到那些大夫面前,“誰?誰舉薦的游傅?”
那些都是皇城裏的大夫,多半認得溫去病,“溫世子也關心這個?”
“再問你一遍,是誰舉薦的游傅?”溫去病說話時直接掏出一個銀錠子,塞到那位大夫手裏。
然後那位大夫就怒了,直接把銀子扔到地上,“溫世子這是在拿錢砸人嗎,有辱醫德!”
溫去病懵逼。
被錢砸不是好事嗎?
他日日作夢都想有人拿錢砸他!
就在溫去病愣神兒之際,鐘一山走過去把那錠銀子撿起來揣進袖兜,“是我舉薦的游傅。”
如果對面站的不是太學院學生,溫去病真想過去吊打鐘一山,“你腦袋什麽時候壞了?”
鐘一山未理溫去病,轉身上了馬車,某人緊跟着翻身一躍鑽進車廂。
馬車滾滾,車廂內的氣氛異常肅冷。
确切說是溫去病肅冷,鐘一山無所謂。
“那日吃連湯鍋子,是不是你告訴我游傅不是好東西,你身上瘟毒是他下的,還告誡本世子別去招惹游傅?”溫去病幾番沉澱,還是壓制不住滿腔怒火。
鐘一山挑眉,“然後呢?”
“然後你扭頭就把游傅舉薦到宮裏,你意欲何為,讓他去禍害周皇?”溫去病生氣自有緣由,只是現在的身份他不好直說。
鐘一山沉默,目光審視般重新打量坐在對面的溫去病,從上到下,從左到右。
溫去病被他盯的心裏有些發毛,“不認識了咩,要不要重新認識一下!”
“可以。”鐘一山點頭。
這一刻,鐘一山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他,亦或前世的穆挽風,都被眼前這個看着像是只有一身皮的家夥給騙了。
溫去病終于察覺到鐘一山有點兒不對,“咳……本世子絕對是一片好心,如果周皇被游傅治出事兒來,你作為舉薦人下場能有多好?”
“你不希望周皇出事,還是韓王不希望周皇出事?”鐘一山打算直接唠。
溫去病一副‘我說話你聽不懂嗎’的樣子看過來,“本世子是怕你出事。”
“當日我……前太子妃穆挽風兵臨城下,韓王為什麽把你送出來當質子?”鐘一山問的很快,視線直逼溫去病。
“因為本世子是最聰明的一個啊!”溫去病坦蕩應答。
“善棋者善謀,你的确是最聰明的一個。”
“那必須!”
“穆挽風帶你離城之時,師妃哭的很慘,你為何會歡天喜地?”
“那個時候本世子如果再哭,母妃只會哭的更慘吧!”
“你來大周目的是什麽?”
“好好在周國當質子,別惹事。”
“剛剛棋室裏那盤殘局,你是不是擺錯一個黑子?”
“你都看出來了,還是你提醒本世子的呢,你忘了?”
“你倒解的快!”
“那是因為……”
溫去病從懷裏掏出一本‘北鬥譜’之後,鐘一山便開始自我反省。
跟溫去病好混賴混也有段時間,他竟然會覺得溫去病是智者,腦子什麽時候丢了?
那本‘北鬥譜’裏第八頁左上篇,所畫殘局與之前在棋室裏的殘局,一模一樣!
所以溫去病就算擺錯子,解開殘局也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你棋藝好的原因,是你記性好吧?”鐘一山忽然又有了這樣的猜測。
溫去病想了想,“如果過目不忘算是記性好的話,本世子記性應該不差。”
書是溫去病從棋室出來就塞進懷裏的,目的是讓鐘一山別想太多,他就是一個單純善良又友愛的好少年。
一個顏回讓他崇拜就夠了,剩下溫去病就留着讓他敗吧。
鐘一山不想說話,一句都不想說。
“你還沒告訴本世子,為什麽要舉薦游傅呢?”溫去病終于得空問問題了。
“因為游傅是一個很好的醫者,他給小爺下瘟毒而我卻沒死,你說他是不是很厲害。”鐘一山掩飾住內心真正想法,胡說八道。
在堅信溫去病并非智者之後,鐘一山本能将他智商劃到比之前更低了一個層次,這就是所謂的落差。
馬車行至玄武大街,鐘一山以有事為由将溫去病撂在大街上,之後揚長而去。
莫名的,溫去病總覺得今日這馬車,似乎比平日跑的快了許多……
廣招名醫這件事,在宮外頂多算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對皇宮裏的每一個人來說,等同變天。
宮裏的氣氛因為選醫之事異常凝重,不時有人将消息傳往各殿。
所有人哪怕是卑微到宮女太監,都将此事看的很重,有些更在暗中已經開始站隊。
延禧殿內,甄太後近段午睡時間很短,這會兒醒過來便招孫嬷嬷問兩句選醫之事。
孫嬷嬷想了片刻,不敢隐瞞,“午時那會兒千步廊傳來消息,說是一山公子舉薦的游傅過了費适設下的第二關。”
甄太後端着茶杯的手微頓,臉上無甚波瀾。
她呷了口茶,輕品之後覺得有些淡,“下次沏的濃些。”
“喝濃茶傷身,太後還是少喝……”
孫嬷嬷正勸時,甄太後擺手,“濃茶能讓哀家清醒,你一會兒讓他們把哀家旁邊那間廂房打掃出來,換上極好的櫃櫥跟桌椅,顏色清雅些,多擺些暖爐過去熏熏屋子。”
“這是……誰要來住?”孫嬷嬷不解道。
“哀家那孫兒,應該會來。”甄太後沒向孫嬷嬷解釋太多,她猜到的也只是一部分,江湖四醫的游傅她知道,她不知道的是此人與自己孫兒是敵是友。
她亦不敢肯定,之前自己孫兒在龍乾宮弄到的東西,到底是不是給了這位邪醫游傅……
皇城西南,世子府。
這已經是胭脂第三次看到自家世子筆下寫了這個名字。
鐘一山。
想到昨日兇險,胭脂研磨的手下意識停頓。
“那些人到底是誰派去的,為什麽要殺鐘一山?”
吳永耽筆走龍蛇,得勢而出,‘鐘一山’三個字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
待他擱筆,胭脂接過紫毫落于琺琅筆洗,輕輕繞動。
“鐘一山……”吳永耽似是沒有聽到胭脂的疑問,視線緊盯住宣紙上的名字,黑目漸沉。
但凡上過戰場的将士,誰人不知天下兵馬大元帥穆挽風的秘門絕技,奪命十三槍。
此間,再無第二人能用出那樣氣勢恢宏,雄霸天下的招數。
他有幸,曾見過一次。
而昨日,他見到了第二次。
盡管鐘一山使出來的‘奪命十三槍’後勁不足,但整個招式的意境卻與穆挽風一模一樣!
他沒辦法懷疑鐘一山就是那位曾經名揚四海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穆挽風的死幾乎震動七國,豈會有假。且能成為太子妃必然是女兒身,鐘一山堂堂七尺男兒……
可他沒辦法不懷疑鐘一山就是穆挽風麾下副将鹿牙。
只有這樣的解釋,才說得通鐘一山如何會使出穆挽風的秘門絕招。
鹿牙,不是死了嗎?
至少吳永耽得到的消息是這樣。
“又或者……”
吳永耽呢喃自語,胭脂以為是在與她說話,便問了一句,“世子說什麽?”
“我們可能選對人了。”吳永耽緩慢舒了口氣,“吳國那邊還沒有消息?”
胭脂搖頭,“最快還得三日。”
“那便再等三日。”吳永耽靠在椅背上,轉眸透過窗棂望向天邊一輪圓月,不再開口。
胭脂知道自家世子有的時候喜歡獨處,便将紫毫挂到筆架上,悄然退出書房。
離人無語月無言,他拼盡此生只求母妃與永獻安然。
若不得,若不得……
幽市,天地商盟。
剛剛被鐘一山撂在玄武大街的溫去病,此刻正戴着黃金面具,聽着鐘一山乖乖的,主動的把所有事娓娓道來。
依着鐘一山的意思,他舉薦游傅一則得了靳绮羅的請求,四海樓他志在必得。
二則他既知游傅入宮目的,與其讓不相幹的人摻和進來,倒不如他來推舉,介時他便有理由跟在游傅身邊,如果游傅真有動作,他也方便阻止。
所以說你丫剛剛在瞞什麽呢?
“盟主?”鐘一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顏回之後,見其不語,頗為忐忑,“盟主是覺得一山這麽做,過于草率?”
非也,我只是在調整心态。
用顏回的身子溫去病的心面對鐘一山,某人表示有點兒錯亂啊!
“不是草率是過于铤而走險,我擔心你會出事。”溫去病端正身姿,一身绛紫長袍顯出尊威無雙,又莫名讓鐘一山心動。
擔心他嗎?
鐘一山思忖之際,溫去病開口,“好在伍庸也已經答應入宮,現在的問題是由誰來舉薦伍庸才最合适。”
溫去病在太學院時之所以反應強烈,因為他原意是打算讓鐘一山舉薦伍庸。
哪想到鐘一山捷足先登舉薦了游傅,游傅還是那麽危險的人物!
“伍庸答應入宮?”鐘一山摒棄心底微微蕩起的細小漣漪,無比震驚看向顏回。
溫去病微微颌首,“伍庸與朱裴麒有仇,自然不會讓他計謀得逞。”
某人絕逼不會說為了讓伍庸點頭,自己付出了什麽代價,那是一種把他前半生所有遇到的狼狽事兒,加在一起也抵不過一成的慘。
他,那麽優雅的一個人,那麽的風度翩翩!
不能想,不要回憶,往事真的是不堪回首!
好想殺死伍庸!
“只是伍庸已死,他要如何再面對世人?”鐘一山看不到面具後面溫去病扭曲成團的五官,一本正經道。
某人又一次狠狠的平靜下來,“就因為伍庸已死,他面對世人才不會有任何問題。”
鐘一山了然,“伍先生若肯入宮自是最好,可惜一山不知,否則當舉薦伍先生……眼下看,盟主以為該由誰來舉薦伍先生才最合适?不管是誰,一山都會盡力促成此事。”
人選溫去病心裏有,就是開口有些難,畢竟甄太後不在局裏,又是鐘一山在乎的人,貿然把甄太後拉進這個漩渦,未免強人所難。
可除了甄太後,溫去病實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選,“顏某以為,還……”
“韓|國來的溫去病!”鐘一山驚訝又興奮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溫去病。
他是這個意思嗎?
就不能聽他把話說完嗎?
“盟主果然好思量,此事由溫去病來做最合适不過。”鐘一山一臉崇拜的目光讓某人心生絕望。
要不要改口?
又或者咱們換個話題吧!
“溫去病來自韓|國又是韓|國世子,由他證明伍庸已死再好不過,他不知道這裏面的算計跟兇險,自然也會無所顧忌!”鐘一山越說越覺得溫去病那厮最合适。
某人則表示,我知道,全都知道好嗎!
“這件事一山随後便去找溫去病,定能促成。”鐘一山信誓旦旦。
溫去病現在就想問問鐘一山,誰給你的自信?
似乎意識到對面男子的沉默,鐘一山斂神,“盟主可還有……別的想法?”
“沒有,顏某就是這個意思。”某人吸氣,再吸氣,“溫去病的确再适合不過。”
鐘一山聞聲點頭,十分贊同。
“對了,四海樓的事你既談成,我便與你說個人。”
溫去病暫時不去想自己是怎麽被鐘一山套路了,将手搭在桌邊輕輕敲打兩下,思忖良久,“四海樓的花魁海棠,是顏某的人。”
一瞬間尴尬,一瞬間心涼,又一瞬間自慚形穢。
鐘一山無法形容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他的情緒變化有多極端,卻依舊保持謙恭之色,“是嗎?”
“嗯,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靳绮羅亦不知情。”溫去病很慎重、很小心的把這個連天地商盟裏都鮮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告訴給鐘一山,“日後你掌四海樓時,顏某會讓海棠助你。”
“多謝。”鐘一山很努力的抑制,才會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沒有一絲漣漪。
“至于伍庸之事……”
“盟主放心,此事我定會說服溫去病,一山先行告辭。”沒等溫去病把話說完,鐘一山已然站起來,深施一禮後轉身離開。
直至聽到房門閉阖的聲音,溫去病方才反應過來,“顏某的意思是,伍庸之事要不要再研究研究?”
“主人,鐘一山走遠了。”虛空中,畢運好意提醒。
“我知道啊!他怎麽突然就走了?本世子有什麽話說的不對嗎?”溫去病擡頭看向虛空,“畢運啊,你能不能出來讓本世子看看你,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麽樣子了。”
頃刻,畢運現身。
“看到了,退吧。”
溫去病郁卒,由他舉薦屈平這件事,真的是好令人傷感呵……
離開天地商盟,鐘一山忘了自己如何去的撫仙頂,又是如何從撫仙頂出來回的鎮北侯府。
铿锵院裏,他讓黔塵端來一壺酒,獨自坐在梨花樹下。
斟滿,一飲而盡。
腦海裏,天地商盟時的情景浮現眼前。
‘四海樓的花魁海棠,是顏某的人……’
為何傷心,又為何難過!
那麽優秀的男人他站在雲端,俨然谪仙神官,他身邊當有紅顏,怎會沒有紅顏!
海棠,多好聽的名字。
鐘一山又飲一杯,他在想什麽?
大仇未報他又能想什麽!
他慶幸,這一刻的他只是稍稍有那麽一點點難受,真的只是一點點。
“哥哥,這酒好喝嗎?”
鐘一山不知道小乞丐什麽時候過來的,見他瞅着酒壺抿唇,不禁淺笑,“要不要嘗一口?”
“可以嗎?”小乞丐眨眨眼睛,一臉怯怯。
“男子漢哪個不會喝酒!”鐘一山拉着小乞丐坐到自己身邊,給他倒了一杯,“哥哥親手釀的,嘗一口總不會醉。”
小乞丐十分好奇接過酒杯,舉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好像還挺香的樣子!”
鐘一山挑起眉梢,給小乞丐一個鼓勵的眼神。
‘咕嘟……’
眼見小乞丐把整杯酒喝到肚子裏,鐘一山傻眼了。
他的意思是‘嘗’一口,有誰這樣嘗酒。
“好辣!”小乞丐稍稍反應便張大嘴用手狠狠朝裏扇風。
鐘一山恍然想到自己剛剛就是那麽喝的酒,這小家夥!
“黔塵,拿些果醋!”
鐘一山剛要喚黔塵,卻見小乞丐狠狠擺手,“我不喝果醋,好酸好酸!酒雖然辣可喝下去暖暖的,好舒服!”
“你喝過果醋?”鐘一山下意識轉眸,狐疑看向小乞丐。
“喝過啊!之前我偷偷喝酒被哥哥發現,哥哥很生氣,硬逼着我喝了一大碗果酸,一山哥哥獻兒不騙你,那果醋喝的我肚子疼了一晚上!”一杯酒下肚,小乞丐已經有些顯暈症狀。
“你有哥哥?”鐘一山緩緩湊到小乞丐身邊,“你哥哥不讓你喝酒?”
“哥哥很嚴厲,他不讓我做這個做那個,又讓我學這個學那個,我有時候真的很不喜歡看到他……”
就在鐘一山再想開口的時候,他發現小乞丐哭了。
莫名的,他總覺得這小乞丐情感特別豐富,有時候自己都會被帶的過于感性。
“可是現在我想他了!比任何時候都想,我想親口告訴哥哥,他讓我學的東西我都有很努力在學!我一定會把自己變得更強大,到時候就由我來保護他,保護母……”
“什麽?保護誰?”鐘一山沒聽清小乞丐最後兩個字說的什麽,只不過等他湊過去的時候,小乞丐已經倒在了石臺上。
鐘一山無奈淺笑,“難怪你哥哥不讓你喝酒,真是太應該不讓你喝了。”
旁側,黔塵見自家公子示意,當下走過去将小乞丐抱回屋裏。
看着石臺上那只空酒杯,鐘一山眸色漸凝。
毋庸置疑,小乞丐并不是乞丐,他來皇城很有可能是找哥哥,學這個又學那個,則說明這小乞丐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而那些殺手,沖的很有可能,就是他……
深夜,冷風拂過。
皇宮幽曲長廊兩側懸挂的燈籠随風搖曳,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個孤魂野鬼漂泊無依,陰森駭人又會讓人備感心酸。
這冰冷罪惡的皇宮,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
白衣殿內,秋盈一瘸一拐提着食盒走進內室。
桌邊,穆如玉手裏正握着幾頁泛黃陳舊的宣紙,眉時爾緊蹙又時爾舒展,很是認真。
“娘娘,奴婢熬了碗參湯過來,您趁熱喝順便歇歇吧。”之前受刑秋盈險些丢掉半條命,最後命是沒丢,腿瘸了。
穆如玉瞄了眼參粥,又看向秋盈,“你不方便就不要送過來,本宮也不餓。”
“娘娘……奴婢雖然腿瘸,可還能像以前一樣盡心服侍娘娘!”秋盈有些着急,撲通跪到地上,“求娘娘千萬別攆奴婢走!”
見秋盈如此,穆如玉擱下宣紙,轉身過去扶起秋盈,“本宮何時說過要攆你走?”
秋盈不敢起身,“娘娘是沒說,可奴婢看得出來,娘娘這段時間……疏遠奴婢了……”
“疏遠?”穆如玉硬拉起秋盈,“本宮若連你都疏遠,還能親近誰?”
“娘娘……”秋盈多日恐懼在這一刻爆發,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穆如玉嘆了口氣,“如今這白衣殿,應該說這世上就只剩下你能與本宮相依為命,本宮怎麽可能攆你走。”
“娘娘,您別灰心,總有一日太子殿下會回心轉意!”秋盈感動之餘勸慰。
穆如玉冷笑,“本宮與其等朱裴麒回心轉意,倒不如想想怎麽靠自己活下去!”
“太子殿下靠不上還有頓大人,之前頓大人不是很幫娘娘的嗎?”秋盈踮腳湊到穆如玉身邊,謹慎開口。
提起頓無羨,穆如玉眼底陡然溢出狠戾,片刻又閃過一抹失望,無奈跟自嘲。
她知道自己曾對頓無羨做過什麽,而今被他敷衍也只能說咎由自取。
“罷了,秋盈你聽好,現如今這種局面我們誰也指望不上,想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穆如玉幾經絕望,也算頓悟。
秋盈點頭,“可是……”
穆如玉知道秋盈為何欲言又止,這皇宮裏想靠自己活着太難。
尤其她們沒有靠山,身份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秋盈你知道嗎,宮裏頭什麽樣的人能活的長久?”
穆如玉一定要給秋盈希望,接下來她還要做很多事,沒有秋盈不行,“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活的長久,因為不知道,所以對誰都沒威脅,還有一種,就是什麽都知道的人。”
秋盈有些糊塗,“那我們……”
“我們要做後者。”穆如玉自桌上随意抽出一張宣紙遞給秋盈,“什麽都知道的人雖然危險,可也能讓人顧忌。”
秋盈仔細看過宣紙上的內容,漸漸瞠目,臉色煞白,“這是……這是後宮禁忌,娘娘怎麽會有?”
“當年本宮随穆挽風住進重華宮的那段歲月,也不是什麽都沒幹。”穆如玉拿回秋盈手裏宣紙,“朱裴麒母子待我如棄履,沈藍嫣更是目中無人,若真讓他們登基稱帝封後尊了太後,我們的路就算徹底絕了。”
“可這件事只憑娘娘一人,怕是成不了事。”
“你別忘了,本宮還有馬晉那張底牌。”穆如玉捏緊桌上有關當年舒貴妃的案卷跟記錄,猩紅櫻唇勾起冷駭弧度,“這場棋局鹿死誰手,還真的很難猜……”
就在這時,廳門傳來動靜!
穆如玉給秋盈遞了眼色讓她出去瞧瞧,自己則迅速将桌上所有宣紙收起來,妥帖擱進桌面下的暗格裏。
秋盈去而複返,說是頓無羨來了……
次日武院,朝教習沒有出現,練武場重歸權夜查。
鐘一山從段定那兒聽說嬰狐前日因為某褲衩身體不适動了邪念,結果當晚被吊打。
依着段定描述,鐘一山以為今日當見不到嬰狐,不想嬰狐來了。
就嬰狐滿身纏着白布條,還能用雙腿走過來的情況看,受的應該只是皮外傷,沒傷筋動骨也沒害及肺腑。
“鐘一山我來了!”嬰狐停到鐘一山身邊,擡手打招呼的時候整只手臂擡起來,差點兒沒掃到鐘一山臉上。
“你不該來。”鐘一山其實很想讓嬰狐明白一個道理,一時忍辱負重低頭并不是懦弱。
只要他朝能厚積薄發,這一時的忍讓又能怎麽樣呢?
嬰狐每每都覺得鐘一山說的有理,不愧是好哥們兒,可他就是做不到。
于是對某狐這種你越澆開水我就越沸騰的品性,鐘一山也是放棄了。
“狐爺不來那大褲衩還以為我怕了他!”
嬰狐生命力之頑強,鐘一山自愧不如,“我怕了你。”
好在今日權夜查似乎沒什麽興趣在練武場上,只讓每位新生走五十梅花樁打發時間。
當然,就算那厮再沒什麽精神頭兒,還是對鐘一山跟嬰狐下了些許狠手。
鐘一山只是狼狽,嬰狐直接被段定他們擡走了。
這些鐘一山都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頓星雲沒來。
聽侯玦說好像是頓星雲的母親葉栀突然暈倒,才致頓星雲耽誤課業。
想到葉栀,鐘一山便想起上次收到的那件衣袍。
他很喜歡,舍不得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