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悲傷
悲傷
皇宮,禦書房。
朱裴麒聽着夢祿的禀報,腦子裏不時浮現出自己皇叔平日作派,跟那張淡薄名利的臉。
那樣一個人,會觊觎皇位?
可當初如果不是朱三友放棄,父皇根本沒機會登基。
“你說皇叔背後給他撐腰的人,是武林盟主黎別奕?”朱裴麒雙手撐起在龍案上,擡頭看向站在對面的夢祿,“可據本太子所知,那個黎別奕好像也不是什麽奮進的主兒,當初江湖幾派選他當盟主的時候,他好像還罵過街。”
“所以我才覺得,黎別奕背後定還有人。”夢祿有些激動,聲音都不似初時那般陰柔,帶着一絲煞氣。
朱裴麒知道夢祿因何如此,今日魚市發生的事他已知曉,夢祿這是惱羞成怒了。
“誰?”
“鹿牙!”
在與鐘一山交手之後,夢祿竟猜不透對方修為到何種境地。
他們看似旗鼓相當,可鐘一山最後那一掌,讓他感覺到了恐懼,加上之前在紅娘身上吃過虧,夢祿覺得自己初時小觑食島館,也小瞧了逍遙王。
朱裴麒笑了,他聽到了什麽?
“你懷疑鹿牙與黎明奕勾結,拿逍遙王當幌子,想置本太子于死地?”
夢祿知道朱裴麒不信,可他相信朱裴麒不敢賭,但凡與鹿牙有關的事,朱裴麒都不會馬虎。
“罷了,你就說你想怎麽做。”朱裴麒籲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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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想動用國庫,截斷食島館明裏暗裏所有生意,再次逼食島館在魚市消失。”夢祿音落之際,朱裴麒臉上頓時浮現出肅冷神情。
夢祿跪地,“太子殿下明鑒,食島館在魚市死而複生,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更牽扯出一向與世無争的逍遙王,就算整件事與鹿牙無關,防患于未然對太子殿下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夢祿臣服至今,從未在朱裴麒面前雙膝跪地。
朱裴麒無比緩慢坐起身,挺直的身形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寒意,“你可知道,私動國庫的罪名。”
“屬下願以性命擔保,定不會東窗事發。”夢祿信誓旦旦,決絕道。
縱然夢祿起誓,朱裴麒也沒有立時應下來,而是讓夢祿先行回魚市等消息。
待其離開,禦書房側堂走出一人。
剛剛的對話頓無羨聽的一字不差,他勉強能相信逍遙王背後有黎別奕給他撐腰,卻無法茍同黎別奕背後有鹿牙坐陣。
巧在朱裴麒也是同樣想法。
他雖未見過鹿牙真身,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鹿牙對穆挽風絕對服從。
當年穆挽風奉行的宗旨,是朝堂不與江湖來往,即便金陵十三将最鼎盛時,也從未将手伸向江湖。
現在夢祿說黎別奕背後是鹿牙,朱裴麒能不笑嗎。
“你覺得本太子該不該答應他的請求?”朱裴麒擡眸看向頓無羨。
對于這個問題,頓無羨并沒有單純的回答該,還是不該。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了夢祿剛剛的那番話。
誠然鹿牙一說,可以判定為子虛烏有,但有一點夢祿沒說錯,食島館跟逍遙王的确是未知的隐患。
這個世上,人心易變。
當年沒有野心的朱三友,不代表現在沒有。
誰也不敢保證,看似無為的朱三友,會不會成為朱裴麒籌謀登基的最大阻礙。
是以,朱裴麒決定答應夢祿的請求。
傾國庫之力,助夢祿鏟除食島館……
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兒,暖陽透着回紋窗棂照射進來,整個棋室裏溫意如春。
臺上的楸木棋盤上依舊擺着一副殘局,像沈藍嫣和唐瑟瑟這一類的新生,毫無難度解開,起身離去。
這樣的殘局對鐘知夏,雖不如沈藍嫣她們解的快,但也不難。
不過她沒着急解,眸子一直盯着溫去病看。
但凡能多一分相處的時間,她都不會浪費。
嚴格說棋室裏一半的女子,心态都是如此。
自從那日溫世子府親密相處半日之後,鐘知夏相信溫去病心裏是有自己,只是因為自己身份不如鐘一山尊貴,他才不得已向鐘一山示好。
畢竟寄人籬下的日子并不好過。
溫去病的眸子則不時關注鐘一山。
魚市裏發生的事他聽說了,就與夢祿較量的過程看,鐘一山已經可以很好的控制住情緒。
至于鐘一山執意要與夢祿打一場,無非是想驗證霸影訣。
他只怕,已經接受了現實。
縱然殘酷,也好過蒙在鼓裏。
鐘知夏盯着溫去病,溫去病盯着鐘一山,鐘一山則盯着窗戶。
整整一個課業下來,鐘一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直到棋室裏最後一位新生離開,鐘一山依舊搥腮保持最初的動作。
溫去病想來想去,雖然這個時候不适合跟鐘一山搭讪,一個不小心有可能會被殃及,但總好過看着鐘一山在那兒化石。
于是溫去病走過去,“咳……”
鐘一山無動于衷。
“咳咳……”溫去病刻意加重語氣。
百咳無效,某人幹脆推了鐘一山一把。
然後就見鐘一山一個冷不防,腦袋磕到了桌面上。
睡着了啊?
溫去病驚。
鐘一山是受了多大打擊,都開始睜眼睡覺了!
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在睡覺,鐘一山垂眸,迅速将案前殘棋解開,之後起身繞過溫去病走向房門。
就在溫去病尴尬到想死的時候,鐘一山突然停下腳步,“喝酒去不去?”
于是溫去病第一次被鐘一山邀請,上了他的馬車。
鐘一山選的酒肆并不大,地方也偏,但好在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家酒肆釀的女兒紅乃自釀,有秘方的那種,即便是醉仙樓也比不上。
鐘一山帶着溫去病到了二樓最裏面的雅間,直接朝店小二要了十壇女兒紅,二斤醬牛肉。
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女兒紅,溫去病忽然有種錯赴鴻門宴的感覺。
“鐘二公子這是……”
“喝酒。”鐘一山沒給溫去病說話的機會,直接打開一壇女兒紅遞過去。
溫去病知道鐘一山心情不好,索性接過來淺酌一小口。
鐘一山未理溫去病,徑自打開一壇,狠灌之後擡起頭,“聽說戚燃要來了。”
溫去病頭疼,最不喜歡聽到的就是這個名字。
“嗯,聽說了。”
“戚燃在韓國是個傳奇,好像溫世子年幼時,剛好與他同在一個學院?”鐘一山知道戚燃要來,便刻意打聽過此人。
“确切說,是他剛好與本世子在一個學院。”溫去病糾正道。
鐘一山灌了一口酒,“那時他在學院裏成績驕人吧?”
“也就……一般般……”想到那些年的辛酸,溫去病從被動淺酌,潛移默化就變成了主動暢飲。
鐘一山蹙眉,“那為何我打聽到的消息,是戚燃從未屈居第二?”
“有這種事?”溫去病佯裝驚訝,随後又似想起什麽,“那是因為本世子讓着他。”
鐘一山了然點頭,“是嗎?那溫世子讓的好徹底。”
溫去病自認他這輩子很少說真話,這會兒難得說句真話,倒還沒人相信了。
喝酒!
二人聊來聊去,五壇女兒紅見了底,話題也沒從戚燃身上扯開。
溫去病以為鐘一山是想打聽戚燃的消息,所以才請他喝酒,問的這些問題,都是想更好了解戚燃這個人。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其實不是。
鐘一山就想驗證兩句話。
第一句是嬰狐告訴他的,心情不好的時候,看到比自己更倒黴的人,心情就會好一些。
然而并沒有。
第二句是一醉解千愁,也沒有。
溫去病醉倒在桌子上的時候,鐘一山喝淨最後一壇酒,起身離開之前對着溫去病說了句,勾起你傷心往事了,真是對不起……
城郊□□營,已經來了有三日的戚燃與周遭士兵一起,遠遠望着鐘勉在校場上揮劍練兵。
雖然這種程度的練兵,根本看不出鐘勉實力,卻可以從很多細節判斷鐘勉出手的習慣。
間休時,戚燃以上茅房為由離隊,在不遠處見到了等候許久的刀九。
據刀九禀報,鐘宏已經讓鐘勉吃下芙蓉魚骨,一切進展順利。
“讓鐘宏準備第二道菜。”戚燃系着褲腰帶,朝遠處校場掃了一眼,“溫去病呢,還活着?”
“屬下打聽到他一年前,開始在大周太學院當教習,近段時間與鎮北侯府二公子鐘一山走的很近。”
“鐘勉的兒子?”戚燃挑眉。
見刀九點頭,戚燃眼中閃出一抹嘲諷之意,愚蠢。
鼓聲擂起,戚燃退了刀九,轉身走向校場……
皇宮,延禧殿。
甄太後在聽到孫嬷嬷的禀報時,微阖雙目緩慢睜開,神情并無意外。
事實上顧慎華能忍到現在,才對朱元珩下手,她才意外。
之前因為朱元珩曾‘醒’過一次,顧慎華雖然讓丁福繼續留在龍乾宮,卻在同時又派過去一個小太監,叫昆梧。
問題就出現在昆梧身上。
這個昆梧自入龍乾宮那日開始,便在周皇朱元珩身上做了小動作。
孫嬷嬷剛剛禀報的內容,便是這件事。
“恕老奴鬥膽,太後若再不管管,皇上怕就危險了。”孫嬷嬷端着茶杯走到甄太後身邊,憂慮開口。
甄太後接過茶杯,看似蒼老的容顏閃過一抹精明,“你知道,為何自先帝駕崩之後,哀家便不再插手前朝後宮的事了?”
孫嬷嬷點頭,“太後是怕外面那些閑言碎語。”
“呵,閑言碎語何所懼,哀家怕的是一旦插手,就會被卷入一個不可逆轉的漩渦,忘了最初的理想,只為-欲|-望膨脹。”甄太後深知朝堂後宮陰暗更勝疆戎沙場,她沒有自信能夠在波雲詭谲、爾虞我詐中,一直固守本心。
反倒是作為局外人,還能時刻保持清明。
“太後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孫嬷嬷欲言又止。
甄太後籲了口氣,“把消息透露給費适,以他的忠誠跟能力,應該可以幫皇上度過難關。”
孫嬷嬷心領神會。
“對了,聽說戚燃要來?”
“還有六日就到皇城。”孫嬷嬷恭敬道。
提起戚燃,甄太後自然而然想到戚罡,想到中州之戰。
世人皆道中州之戰,是鐘勉逼死戚罡,逼死那十萬大軍。
但甄太後一直都覺得,這件事必有隐情。
因為她曾去過那片瘴氣林……
走在幽市的青石磚板上,鐘一山不時回眸,未見異樣。
可自撫仙頂出來,他便覺得一直有人在背後跟蹤他,喝酒喝出幻覺了?
幾番試探之後,鐘一山确定無人跟蹤,這方進了天地商盟。
只不過這一次,顏回出現的時間,很久。
鐘一山以為顏回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對自己的不滿。
換作是他,也會不滿。
如果那一晚他真去找夢祿,後果只會像顏回預料那般,鹿牙浮出水面,再被朱裴麒全力絞殺。
他毫不懷疑,朱裴麒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會讓他死透透的。
要真是那樣,要真是那樣!
他對得起誰。
其實鐘一山想多了,溫去病來晚了,只因他先到伍庸那裏要了杯解酒去味兒的湯藥,喝完見到效果之後才敢進來。
“一山給盟主請罪。”溫去病才剛坐到椅子上,鐘一山立時起身,單膝跪地。
前一刻還在一起喝酒,下一刻鐘一山就跪在自己面前,要不是喝了醒酒湯,溫去病鐵定跳起來。
“二公子快起。”溫去病聲線低沉,身形端坐在椅子上,未動半分。
鐘一山并未起身,“若非盟主提點,一山險些鑄成大錯。”
溫去病并不否認,那一夜的确兇險。
“二公子還是起來說話。”
“一山此番來,一是賠罪,二是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盟主成全。”鐘一山并未起身,堅定開口。
聽到‘不情之情’四個字的時候,溫去病身體謎之顫抖。
他就一個要求,別借錢。
“看出來了,顏某若不扶,二公子應該是不會起來。”溫去病走過去,伸手攙起鐘一山。
指尖碰觸的瞬間,鐘一山心弦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挑撥了一下,微動。
異樣情愫轉瞬即逝,鐘一山起身面向眼前男子,“驚蟄是将內之人,一山請求盟主能讓我親手清理門戶。”
鐘一山有這樣的請求并不過分,雖然溫去病也曾想手刃十三将的叛徒。
但現在看,明顯是鐘一山更合适。
“夢祿武功不弱,二公子若想殺他于無形恐怕不容易。”溫去病以為,鐘一山應該不會讓夢祿在這個世上活太久。
然而鐘一山并沒有想讓夢祿死,或者說他并不僅僅只想讓夢祿死。
他想讓整個衡水門在魚市消失,他要公然跟朱裴麒作對!
“只要盟主肯給一山一個機會,一山必不會叫盟主失望。”鐘一山知道想讓顏回答應很難,否則他也不會跪下來。
前世今生,能讓她穆挽風跪的人并不多。
溫去病的确在猶豫,他也很想讓衡水門在魚市消失,但他沒有把握。
一旦輸,損失些銀兩是小事,再想回到魚市幾乎不可能。
其實損失些銀兩也不是小事……
“要麽贏,要麽死。”鐘一山再度跪地,“求盟主成全!”
溫去病沉默許久,“你需要我做什麽?”
“錢。”鐘一山欣喜之餘,說出了此行的另一個請求。
溫去病就知道是這樣!
鐘一山離開天地商盟的時候,對顏回的感激跟贊許之情,又升華到一個新的高度。
反倒是溫去病,對當初選擇跟鐘一山搭上線是不是真的對,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幽市主街上,鐘一山再度感受到那股莫名的壓抑。
他确定,那不是幻覺!
深巷拐角處,鐘一山倏然閃身。
待其行至盡頭猛的回轉,對面空空如也。
沒有人,連空氣都異常的平靜。
就在鐘一山啓步想要離開的下一瞬,陡然擡頭,分明見一人影赫然站在屋脊之上。
那人背逆陽光,鐘一山看不清他的臉,唯見一襲紅衣傾華潋滟,袍擺搖曳生風。
“你是?”
鐘一山開口之際光芒驟亮,待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屋脊上哪還有人!
到底是誰……
自撫仙頂換裝之後,鐘一山獨自回了鎮北侯府。
他在房間裏想了很久,始終沒有猜出那個出現在屋脊上的神秘人,會是何方神聖。
适夜,鐘勉又被老夫人叫了回來。
下人過來通傳之後,鐘一山略有詫異,“昨晚父親不是回來過?”
旁側,黔塵點頭,“聽淑兒說,昨晚老夫人跟侯爺不歡而散,今晚這頓飯是二房張羅的,好像是想讓侯爺給老夫人認個錯。”
鐘一山冷笑,一向無利不起早的二房,巴不得老夫人與父親交惡,又豈會這麽好心。
這幾日因為夢祿的事,鐘一山疏忽了很多事,此時他方想起戚燃。
時值戚燃欲來皇城之際,二房殷勤過了頭。
若說這裏面沒有什麽坑害鐘勉的陰謀,鐘一山如何能信。
于是這頓飯,鐘一山再沒心情,也要吃。
新津院內,老夫人被二兒子勸了整個下午,是以鐘勉進來時,老夫人态度算是不錯。
二房鐘宏自不必說,直接将鐘勉拉到老夫人左側,對面陳凝秀跟一雙兒女,也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菜已備齊,就在老夫人欲開口之際,鐘一山姍姍來遲。
他這一來,老夫人那張老臉頓時吊成冰山。
“一山,過來坐。”反倒是鐘勉一直緊繃的剛毅面容,在看到鐘一山的時候,緩和下來。
待其落座,鐘勉目露憂色,“他們說你身體不适,大夫開了藥方沒有?”
“大夫?”鐘一山愣住,茫然挑眉。
房間裏氣氛頓時緊張,陳凝秀腦門兒一下子滲出冷汗,這是分分鐘要打臉的節奏呵!
幸而這時,老夫人沒好氣的搥了搥筷子,“吃飯,再不吃都涼了。”
“是啊,一山你多吃點兒,身子好的也快。”陳凝秀朝鐘一山幹笑兩聲。
說真的,論笑的比哭難堪,鐘一山只服自己這位嬸娘。
“兒子沒事。”鐘一山不必在這種小伎倆上與二房針鋒相對,跌身份兒。
鐘勉松了口氣,“那就好。”
這時,鐘宏端起酒杯,“大哥,昨日要不是我提議多喝了兩杯,後來也不會……我自罰。”
鐘勉心知後來的事與鐘宏無關,同樣舉杯,“哪裏的話,一起。”
兄弟二人碰杯之後,老夫人突然哼了一聲,“知夏跟長明就是懂事,進來第一件事先給我請安,反倒是有些身份矜貴的主兒,看都懶得看我老婆子一眼。”
座上所有人都知道老夫人說的是誰,鐘一山則假裝沒聽見,自顧用膳。
說起來,府上後廚的手藝漸長,桌上好幾道菜做的十分講究。
鐘一山越是這樣,老夫人那口氣就越是咽不下去,‘啪’的摔了筷子,“鐘……”
“母親且嘗嘗這道菜,這是兒子專門讓後廚新學的,軟糯爽口,還不是特別甜。”鐘宏不想好好一頓飯,被老夫人鬧的不歡而散,“還有這道八寶兔丁,大哥你嘗嘗!”
八寶兔丁的八寶沒什麽,兔丁是用仙鶴草泡過。
鐘宏同樣查過典籍,仙鶴草也不是什麽毒物,對身體有大裨益。
老夫人被鐘宏的菜堵住嘴,鐘勉出于感激夾了那道八寶兔丁,試過之後十分贊賞,“的确不錯。”
鐘一山冷眼旁觀,總覺得鐘宏哪裏不對勁,但一時也找不出問題所在,索性跟着夾了那道八寶兔丁。
是不錯。
老夫人又忍着吃了幾口飯,終于忍不住了。
加上鐘勉已經吃下八寶兔丁,老夫人再開口時,鐘宏便沒有多管閑事。
“勉兒,我昨晚提的事,你應該再考慮考慮,我也不單單是為了你,也是希望你們大房能有個知書達理的教……教你兒子一些最基本的規矩,否則以後成家立業時,又要落得個少條失教的罵名,累得鎮北侯府也跟着壞了名聲。”
這就是鐘一山不喜歡老夫人的原因。
嘴太陰損。
未及鐘勉開口,鐘一山拿着筷子看過去,眼睛眨的甚是無辜,“祖母覺得一山沒有規矩?可皇祖母說一山現在這樣就很好,如此的話,我要聽誰的?”
老夫人這個氣啊!
“至于成家立業……一山沒想娶妻,以後繼承父親爵位,鎮北侯府可以入贅。”鐘一山撒嬌似的看向鐘勉,“到時候誰敢說兒子少條失教,敢說鎮北侯府半個不字,我滅了他。”
鐘勉頓時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主意不錯!”
鎮北侯爵位是個敏感問題。
鐘一山這麽一說,鐘宏臉色略沉,老夫人頓時火冒三丈,“胡說八道,鎮北侯的爵位怎麽可能傳給你!那爵位必須……”
“母親!”鐘宏生怕老夫人說的太過分引鐘勉不滿,及時攔住。
旁側陳凝秀臉上也挂不住了,鐘知夏聽的亦不是很舒服。
唯獨鐘長明,就跟這裏沒他什麽事兒一樣,吃的特別歡實。
“這吃的叫什麽飯,散了散了!”整頓飯下來,老夫人一句痛快話沒說上,氣的又一次摔了筷子。
鐘宏略顯尴尬看向鐘勉。
“那就散了吧。”鐘勉起身朝老夫人行了禮,轉身離開。
房間裏一時寂靜無聲,老夫人一臉不可置信看向鐘勉的背影,她本意是想讓鐘勉說幾句服軟話哄她。
鐘一山樂了,他就想問老夫人你尴尬不尴尬!
鐘勉都走了,鐘一山自然沒有留下來的道理,起身時用錦帕抹了抹嘴,朝鐘宏微微一笑,“二叔用心了,這菜不錯。”
老夫人氣的,正想破口大罵時鐘宏起身,“時候不早,母親早些休息。”
待鐘宏跟陳凝秀離開,鐘知夏亦跟了出去,只剩鐘長明一人。
他還沒吃飽……
後園內,鐘一山想回铿锵院時,被鐘知夏攔住。
月光之下,鐘知夏嬌豔容顏泛起寒意。
“流芳閣在對面,妹妹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白日你帶溫世子去了哪裏!”
鐘一山以為鐘知夏會與他争辯爵位之事,沒想到問的這麽意外。
“跟你有關系?”
在鐘一山眼裏,眼前這位小女子根本不算一盤菜,你若識相則相安無事,你若不識相,我倒也不介意教你怎麽學乖。
“溫世子乃人中之龍,如果你不是皇太後的孫子,溫世子連正眼都不會看你!我勸你還是別對溫世子太用心,你得不到你想要的!”鐘知夏冷戾開口,目露不善。
“能不能得到看心情,我若想,區區一個溫去病算什麽。”鐘一山踱步向前,笑的特別無奈,“誰讓我是皇太後的孫子呢。”
“你!”
鐘知夏沒想到鐘一山這麽厚顏無恥,怒極伸手卻被鐘一山攥住手腕,“有句話你沒說,那就我來說,二房最好安分些,否則後果你們承受不起。”
鐘一山聲音很輕,卻讓鐘知夏渾身一顫,尤其那雙冰蟄如潭的眸子,迸射出來的冷光直擊肺腑,讓人心生畏懼。
直至鐘一山從身邊繞過去,鐘知夏方才從那份驚恐中緩過來。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溫去病……
且說鐘一山回到铿锵院時,鐘勉已在房間裏坐了多時。
桌上擺着菜,旁邊放着兩壺酒。
這一晚,父子二人暢談到深夜。
期間有聊到甄珞郡主,聊到鎮北侯的爵位,但最終,鐘一山把話題引到中州一戰。
鐘勉告訴鐘一山,當年那一戰,于他的三萬大軍亦是險象環生,而且戚罡并非沒有選擇的餘地。
入瘴氣林,還是反攻。
倘若戚罡反攻,那死在中州的便是他跟麾下三萬将士。
所謂的設下陷阱,不過是空城計。
只是戚罡到最後,選擇了入瘴氣林。
軍中無父子,戰場無兄弟,更何況當年鐘勉跟戚罡站在對立的位置。
莫說有隐情,就算沒有隐情,這樣的結局又有什麽值得抨擊?
在這件事上,鐘一山從不覺得鐘勉有錯……
深夜,一品堂密室。
一直在藥案後面碾藥的伍庸終于擡起頭,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別嘆氣了?”
只見對面,溫去病自打進來便坐在紫藤搖椅上,無比悲怆望着石壁頂端的夜明珠,先發呆再嘆息到現在為止,沒停過。
“我也不想,可我忍不住。”溫去病狠狠吸了一口氣,挺身坐起來,“如果有一日我沒錢了,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伍庸果斷搖頭,緊接着說了句讓溫去病險些吐血的話。
“我根本就不會看你。”
溫去病一副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那你很快就不用看我了。”
“怎麽了?”伍庸好奇問道。
“鐘一山要跟衡水門拼命,他讓我出錢。”溫去病言簡意赅道。
伍庸聞聲微震,之後擱下藥杵轉着輪椅到旁邊木櫃,從裏面拿出一疊宣紙遞到溫去病面前,“這一年你吃我的藥豆錢,還有你從我這兒拿走的藥方,已經給你優惠算了。”
溫去病嘴角一抽,“我當初瞎了眼救你!”
“給你打個美顏價。”伍庸并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溫去病撥開那些宣紙,“說正經的,你覺得朱裴麒能幫夢祿到什麽程度?”
“這事兒也正經。”伍庸伸出手,示意溫去病拿錢。
“要不我把游傅叫過來,跟你好好敘敘舊?”
伍庸收手,繼續碾藥,“魚市衡水門就好比是朱裴麒身上的一塊肉,換別人割你肉,你什麽反應?”
“我割了他腦袋!”溫去病毫不懷疑自己會那麽做。
伍庸攤手,還用再說別的嗎。
“單憑他的實力,不如我。”溫去病也是因為有這個自信,才敢答應鐘一山。
所以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伍庸說出‘國庫’二字的時候,溫去病栽倒了……
此時皇城西北一處富庶民宅,境遇同樣堪憂的嬰狐,正在朝自己身上披狐裘。
一件,兩件,三件,正在披第四件。
紅娘則坐在桌邊不停搖着團扇。
看了眼擺在地上的二十個火爐,又看了眼坐在軟床上的嬰狐,紅娘特別不能理解嬰狐的作法。
“公子不熱嗎?”
“熱。”
紅娘眉梢上挑,“那公子為何還要穿這麽多?”
“你沒冷過,你不懂。”直到穿無可穿,嬰狐這才擡起頭,“紅姨,我不想給周生良當徒弟了!”
“說點兒實際的吧。”紅娘擡手滅了靠她最近的那盆炭爐,然後就看到嬰狐的眼珠子瞪出來了。
無奈,紅娘只得重新把炭爐燃起來。
“那你替我再搬十個炭爐進來。”
“這個比上一個更不實際。”紅娘果斷拒絕,“食島館跟衡水門即将開戰,公子覺得我們是袖手旁觀呢?還是助威加油呢?”
“老頭子什麽意思?”嬰狐明明熱的直往外冒汗,還在四處找衣服。
“主公讓公子拿主意,不過紅娘以為只有袖手旁觀,才是對我們有利的決定。”紅娘故意引導。
“那就幹!”嬰狐覺得紅娘都這麽說了,那他絕|逼不能袖手旁觀,“幫着食島館弄死衡水門。”
紅娘後腦滴汗,這是什麽邏輯……
魚市裏的較量全面爆發。
在夢祿得到朱裴麒授意的那一刻開始,他傾注大量財力,截了食島館許多暗地裏的生意,魚市裏屬于食島館的十幾個鋪面,兩日之內皆報貨源緊張,所剩囤貨堅持不到十日。
依附屬于食島館的店鋪,譬如紅錫坊亦受到影響,收益每日遞減。
夢祿出手可謂快、穩、準、狠。
如果鐘一山沒有早作準備,食島館必然會受重創。
慶幸的是,鐘一山比夢祿下手要快,才會讓林飛鷹面對如此巨變,依舊可以穩坐食島館,氣定神閑。
衡水門,正廳。
夢祿所聞盡是捷報,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座屬于食島館的高塔,正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轟然倒塌。
直到眼前小厮開口之後,夢祿臉上方才露出微愕的表情。
“再說一遍。”夢祿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皺起眉。
“回門主,東圭鹽跟南昭茶的貨路斷了。”小厮立在廳前,低頭道。
夢祿搖頭,“怎麽可能!”
就在這時,外面又有人進來,帶過來的消息是北淵絲綢跟蜀西稻米的貨路也斷了。
夢祿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黑白臉雖然看不出表情,可自其身上散出的煞氣,讓禀報的人膽怯不已。
“你們都退下。”夢祿摒退報信的小厮,緩慢坐回到椅子上。
是巧合?
那也未免太過巧合!
他才對食島館下手,自己後院兒就起了這麽大一場火!
可若是食島館的人所為,他們怎麽可能如此精準叩住衡水門的脈門?
夢祿慢慢擡頭,凝視橫梁上曾刻有霜降印記的地方,腦海裏漸漸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他明明知道不可能,但除了那個人,他再想不出別種可能。
鹿牙,你出手了嗎……
文府,酒室課業結束後,新生們相繼離開。
鐘一山刻意放緩動作,最後一個走出去。
他料到魚市這兩日不會平靜,但他并不擔心。
因為那一日,他已經将底交給林飛鷹。
這一戰勢在必行,早與晚并無區別。
此刻走出酒室,鐘一山順着左側甬道走向拱門,姚曲課上與他說過,叫他離開文府前去卿酒院一趟。
姚曲與文府裏別的教習不同,他在文府裏有自己的院落,如果他不想,可以一年不必離開文府。
拱門處,鐘一山正想邁步,忽聽姚曲的聲音從拱門後面傳過來。
除了姚曲,好像還有沈藍嫣…
姚曲依舊是一襲白色寬袖教服,玉簪绾發,鸾帶束腰。
在他對面,沈藍嫣衣着比平日豔一些,淡粉色衣裙配翠煙短襖,外披雪色狐裘,發髻上一枝金步搖,增色不少。
“姚教習不記得,藍嫣卻記的清楚。”沈藍嫣走過去一步,靠近姚曲,美眸瑩亮,“初見驚豔,一眼萬年,從那一刻開始,藍嫣心裏便再也容不下別人。”
姚曲眉峰很淡,清絕容顏溫雅如玉,“沈姑娘所言,我聽不懂。”
“你不懂我就告訴你!”沈藍嫣情緒有些失控,“我愛你!很久以前,就很愛很愛你!我從來不屑太學院,我入文府全都是為了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世俗不在乎名分!”
拱門外,鐘一山不禁噎喉,萬沒想到沈藍嫣口味這麽重。
并非姚曲不好,在二十年前,姚曲是比逍遙王還受歡迎的存在。
是了,姚曲跟朱三友是一代人。
“姚某多謝姑娘擡愛,但這不可能。”姚曲淡漠拒絕。
“為什麽不可能?是我不好?”沈藍嫣激動開口,美眸瞬間氤氲。
姚曲搖頭,“并非你不好,是姚某配不上。”
“可是……”
“沈姑娘如果沒有別的事,姚某告辭。”
姚曲轉身一刻,沈藍嫣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勇氣,直接沖過去從背後攬住姚曲,“求你別拒絕好嗎?我只要一點點希望……”
“沈姑娘自重。”姚曲愠聲開口,硬掰開沈藍嫣的手。
沈藍嫣一直都是很自傲的女子,她以為只要再多些時間相處,定能讓姚曲喜歡上自己,但情勢所逼,她不得不快一些表白。
即便沒有太多把握,她也覺得姚曲不會拒絕的這麽徹底。
而今她求的,不過是一點點希望。
她,太愛這個男人。
姚曲沒有開口,直接邁步。
“我就要嫁人了!”沈藍嫣痛聲開口,眼淚奪眶而出,“我求你別拒絕我,哪怕只是給我一個機會,我都不會嫁給別人,我求你……”
“沈姑娘若覓得良人,姚某祝福。”姚曲雖然止步,卻未回身。
拱門外面,鐘一山不禁唏噓,姚曲在這方面絕對是真的清心寡|欲,對學生他或許會很溫和,但對女人他絕對不會有任何憐惜。
因為他這一生所有的溫柔跟寵溺,都給了一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眼見姚曲啓步,沈藍嫣忽然怒吼,“姚曲!這個世上沒有誰會比我更愛你,拒絕我,你定會後悔!”
終于,在沈藍嫣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姚曲轉身。
沈藍嫣欣喜若狂,含着眼淚的眸子微微彎起,嘴角上揚。
都說帶着眼淚的微笑最美。
沈藍嫣現在就最美。
她歡喜雀躍等着姚曲開口,只要眼前男子一句話,太子妃哪怕是未來皇後,在她眼裏都如糞土。
“鐘一山,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姚曲的這句話,尴尬了誰又絕望了誰。
沈藍嫣猛然回身,便見鐘一山從拱門外面走進來,一張老臉紅成柿子,“我剛過來……”
鐘一山後悔了,解釋就是掩飾,而此刻他的解釋,如此蒼白。
事實上,他真的是剛要走。
“那正好,随我去卿酒院。”姚曲面無表情轉身,連餘光都繞過了沈藍嫣。
鐘一山‘哦’了一聲,從沈藍嫣旁邊經過時,分明感受到兩把眼刀飛射過來,戳的他酣暢淋漓。
姚曲自顧走在前面,鐘一山老老實實跟在後面,獨留沈藍嫣在拱門處心碎成殇,一雙眼漸漸漫起怨毒顏色……
卿酒院是姚曲的住處,聽說姚曲在搬進來的那一年,便在院中種下滿院梅樹。
經年之後,這裏成了文府冬季最美風景,沒有之一。
百花落盡時,梅花格外香。
與姚曲一起走進卿酒院,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直入肺腑,滿院梅花初綻如華,有豔如朝霞,有白似瑞雪,芬芳間自帶傲氣,與這院落的主人一般,清雅俊逸,傲骨無雙。
因院內梅香宜人,姚曲沒有将鐘一山請進屋裏,只邀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有桌,桌上有酒。
姚曲緩身坐到對面,握起桌上長頸玉壺,斟滿鐘一山身前酒杯,“這壺酒名曰‘獨孤’,現在喝正合适。”
鐘一山并不是第一次來卿酒院,前世還是穆挽風的時候,她是這裏的常客。
烈酒入腹,猶如一股暖流在身體裏潤化蔓延,寒意盡散。
“我自任文府酒室教習以來,唯遇一位天姿極高的學生,便是那日與你提到的穆挽風。”姚曲重新握起另一青銅制的酒壺,斟滿酒杯,“她曾給我一副酒方,方子裏少了一種酒的名字,她說只要我能猜到那種酒是什麽,就能配出眼淚的另一種味道。”
鐘一山端起酒杯的手,微頓。
“可惜,我沒配出來。”姚曲苦澀抿唇,“想問她,人卻不在了。”
與之前‘獨孤’不同,此刻入腹的酒香醇淡雅,入口柔潤細膩,鐘一山擱下酒杯,“姚教習跟我說這些的意思是?”
“你配酒的手法和度量,跟穆挽風很相似,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可以看一看那張酒方,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姚曲拿出酒方,卻沒有遞過去。
“一山冒昧問一句,姚教習為何從不稱穆挽風為前太子妃?”
“因為在我眼裏,她只是我的學生。”
鐘一山喜歡姚曲的回答,“那在學生眼裏,她永遠都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能觀一眼她的酒方,一山榮幸之至。”
姚曲聞言,将酒方交到鐘一山手裏,“這件事,算我求你。”
“姚教習言重,能得教習如此厚待,一山感激不盡。”鐘一山收起酒方,憶當年時感慨萬端。
前世自文府肄業,她唯與姚曲走的最近,出于好奇,她有讓驚蟄查過姚曲的過往。
那是一個傳奇,一場癡戀。
不久後,她寫下這副酒方親手交給姚曲,所言便是剛剛姚曲說的那句。
如果你能配全它,就能嘗到眼淚的另一種味道……
離開卿酒院後,鐘一山茫然走在青色甬道上。
那只不過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不管喜極而泣還是無助恸哭,眼淚的味道從來沒有變過。
鐘一山正傷感時,剛巧碰到了比他更傷感的溫去病。
然後他的心情就稍微好一點了。
反倒是溫去病,看到鐘一山的一刻更傷感了。
老天爺知道,他就是因為鐘一山才感傷啊。
眼見某人跟沒看到自己一樣,大步朝十二個須彌座走過去,鐘一山愣住。
還沒等鐘一山有所反應,溫去病又迅速折回。
“溫世子!”清絕的聲音飄際過來,鐘一山擡頭望去的瞬間,自心底發出一聲感嘆。
眼前男子他并不認識,但從氣質跟風度上看,絕對不是一般人。
始冠之年多驕子。
而此刻朝溫去病走過來的少年,并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驕縱跟傲氣,步伐平穩,氣定神閑,悠然自若中又有着幾分胸有成竹。
溫去病假裝聽不到,卻在與鐘一山擦肩而過時被其拽住,“有人叫你呢。”
某人淚流滿面,他當然有聽到有人叫他,就是因為聽到才折回來的啊!
生活總是一個巴掌,接着一個巴掌接踵而來,讓溫去病一遍一遍刷新絕望底線。
他忽然覺得,顏慈出門愛看皇歷真是一個好習慣。
“溫世子,好久不見。”男子行至近前,視線略過鐘一山落在溫去病身上,謙恭施禮。
溫去病扭頭,勉強擠出一絲笑,“也沒好久,頂多就五年。”
站在旁側的鐘一山,立時想到眼前少年的身份。
戚燃。
“五年時間轉瞬即逝,溫世子……”戚燃側身看向不遠處‘太學院’三個字,“溫世子學識淵博,到哪裏都一樣能受到重用。”
不管戚燃這句誇贊是真是假,溫去病都沒當真。
“沒你厲害,短短五年已經是将軍了。”溫去病還能怎麽說。
戚燃一笑,“這位?”
“鐘一山,幸會。”鐘一山拱手,應道。
戚燃溫笑抿唇,擡手時同樣道了句‘幸會’便又看向溫去病,“禮部尚書安排我在迎使館下榻,可我覺得還是住你那裏自在些,便推了禮部尚書的好意,我還有事,晚些時候會去世子府找你。”
戚燃音落之後,朝鐘一山颌首告辭,轉身離去。
直到馬車揚長而去,溫去病方才反應過來,“我答應他了嗎?”
“你可以不答應嗎?”鐘一山也很同情溫去病,這種情況下真的很難說出‘不’字。
看着溫去病一臉生無可戀,鐘一山難得發了發善心,“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能不能別送我回去?”溫去病的悲傷,逆流成河。
某人最終上了鐘一山的馬車,因為不坐白不坐。
車廂裏,鐘一山第一次感受到溫去病的沉默,那種發自內心般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想到魚市又想到戚燃,鐘一山也沒什麽心情開口。
馬車穿過喧嚣熱鬧的玄武大街,就要拐到旁支相對清冷的巷子時,鐘一山突然端直身體,猛然掀起側簾。
那日紅衣潋滟的男子,就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因為角度不同,鐘一山有看清男子那張臉。
肌膚瑩如白玉,雙眼邪魅含波。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那人突然消失。
鐘一山背後,溫去病身形也跟着一抖,鬼窟羅剎這是要鬧哪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