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冥兵
拜月
西院書房,鐘宏自老夫人那邊回來,臉色就變得極為陰沉。
陳凝秀端了碗清茶過去,“老爺想什麽呢?”
“範鄞那個不争氣的東西,早不犯錯晚不犯錯,偏偏等長明回來就被貶成兵部侍郎,這會兒我若想把長明調去□□營,除了大哥那兒,也要看新晉升的筱陽允不允許。”鐘宏無意喝茶,皺眉開口。
陳凝秀聽過筱陽,“他應該知道老爺是太子殿下的人,但凡長心他就不會薄老爺面子。”
“你懂什麽!那筱陽若真長心就不會現在才被提升為兵部尚書,問題是他并非太子殿下的人!”鐘宏重重靠在椅背上,“長明也是,早一日回來就沒這些煩心事了。”
“那可怎麽辦?”陳凝秀緩緩坐下來,愁眉不展。
鐘宏眸色愈深,“不管用什麽手段,我都要把長明送進□□營,鎮北侯的爵位必是我囊中之物……”
自範鄞被貶,範漣漪連着兩日沒來武院上課。
朝徽對此并不在意,本事是自己的,學不學自己說了算。
當然,倘若因為個人的原因,沒有通過武院兩項考核,結果就只能被武院除名。
怨不得天,由不得人。
武院練武場的高臺上,冷風灌面。
此時與鐘一山對招的嬰狐借位湊過去,“鐘一山,你有沒有發現那個溫教習怪怪的,他總看着我做什麽?”
“可能喜歡你吧。”鐘一山修習的七葉劍譜劍法詭谲,劍意多變,勉強配得起魚玄經,只是招式過于決絕,非殊死拼殺并不适用。
‘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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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一山回劍反挑之際,嬰狐手中木劍砰然掉在高臺上。
“怎麽了?”嬰狐修習的鴻春劍譜不致如此,鐘一山斷定某人失誤。
嬰狐則借着撿劍的動作,擋在鐘一山面前,“就溫教習那個眼神兒,不像是喜歡我……要不要試試?”
鐘一山眉尖挑起,“怎麽試?”
“你說我們兩個同時遇到危險,他會先救誰?”嬰狐笑的特別賊,鐘一山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随便說說,你他娘還當真了……
溫去病發誓,他只是一打盹兒的功夫就把人給看丢了!
而對于高臺上嬰狐跟鐘一山突然不見一事,朝徽聳肩,“去後山了吧。”
了吧?
吧?
“這些新生沒有任何教習看護的情況下,私自去後山,你不怕他們被野狼給叼走?”溫去病後腦滴汗,他以為自己這個棋室教習當的很不稱職。
跟朝徽一比,溫去病發現他對自己真是太刻薄了……
正如溫去病所料,嬰狐如何都沒想到,後山試練場裏野狼這麽多,明明考試的時候只有三五只成群結隊呀。
此刻被幾十只野狼包圍,鐘一山只有一句話想對嬰狐說,“你想死為何要拉上我?”
更可悲的是他們手裏握着的,皆為木劍。
這是徒手戰群狼的節奏啊!
“還是說點兒有用的吧,你覺得由你引開這些小東西,我去求援這個辦法怎麽樣?”面對越聚越多的野狼,嬰狐有點兒腿軟。
鐘一山懶理嬰狐,猛然縱身之際,手中木劍如閃電般往前斬出!
第一只野狼被鐘一山拍在地上的剎那,弓在前面的十幾只野狼突然發難。
嬰狐本能退到鐘一山身後,背抵背揮出木劍。
‘嗷嗷嗷……’
野狼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鐘一山雖持木劍但因真氣注入,劍身力量驚人,被拍擊中的野狼非死即傷。
倏然,臨面三只野狼突然有兩只匍下身子,狼爪直掏向鐘一山腰腹,第三只卻是臨面躍起。
鐘一山躲閃不及,用力揮劍刺向低匍的兩只野狼,便将後頸不得已暴露在狼爪之下!
“小心!”嬰狐驚懼低吼,拽過鐘一山的剎那,寒光驟閃。
緊接着兩道人影赫然出現,“接劍!”
頓星雲将手中寒劍扔給鐘一山的同時,侯玦亦将利劍抛向嬰狐。
四人站在一處,利劍舞動生風,所到之處血濺當空……
溫去病趕到的時候,四人已被周生良點在綠沉小築外面,渾身是血。
朝徽過去請示之後,把頓星雲跟侯玦帶走了。
溫去病再去帶走了鐘一山。
然後嬰狐就成了悲劇……
醉仙樓裏,鐘一山特別不能理解一個問題,周生良是怎麽做到人站在試練場外,卻能讓劍在試練場內揮斬如風。
飛劍。
當溫去病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鐘一山眼中透出無比的震驚跟駭然。
世間真有人能練出飛劍?
“沒那麽難理解吧,只要內力足夠深。”溫去病親身經歷過好幾回,所以司空見慣。
“足夠深是多深?”鐘一山腦海裏忽然閃出一個畫面,她于萬軍之前只揮揮衣袖,拜月|槍|便能于百丈之外取敵将首級,“拍石如粉?”
“我見過那老東西憑內力能讓河水倒流。”溫去病生怕打擊着鐘一山,“只是片刻。”
鐘一山宛如石化,以他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企及那樣如神化一般的境界……
“我去武院找你主要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溫去病讓鐘一山緩了一會兒,方才言歸正傳。
他也看不出來鐘一山是聽還是沒聽,繼續道,“朱裴麒以拜月|槍|戾氣太重為由,打算三日後派人把拜月|槍|押去大佛寺淨化,之後熔掉……”
鐘一山美眸微閃,終于有了反應,“畜牲。”
“的确不是人。”溫去病知道鐘一山在罵誰,但跪求別看着他好嗎。
拜月|槍|在兵器譜上排位第六,僅次于‘狼唳’劍。
十五歲那年父将戰亡,拜月|槍|随父親遺體一起被擡回穆府。
那一刻開始,她成了拜月|槍|的新主人,十幾載披荊斬棘浴血沙場,人不離|槍,槍|不離人。
而今,朱裴麒竟然連一杆|槍|都容不得!
“咳,那個,我是猜……朱裴麒在這個時候欲熔拜月|槍,應該是覺得花無忌對拜月|槍|有很特別的感情,這裏面一定有陰謀。”
鐘一山擡頭,看了溫去病半晌後,頗為欣慰道,“恭喜世子終于在不長個兒的年紀長了腦。”
誇他呢?
可溫去病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本世子見不得花無忌,所以希望你能把這件事兒擺平。”溫去病很清楚自己再見花無忌,一定是連個屁都沒放就被她撂到地上。
“我只能說盡力。”在親眼看到花無忌殺雞之後,鐘一山表示他根本就阻止不了,花無忌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跑越歡實。
溫去病點頭,“盡力就好。”
就在溫去病想走時,忽然想到一件事,“嬰狐為何要帶你到試練場?”
如果不是溫去病提起來,鐘一山也幾乎忘了這個人,“周生良不會拿他怎樣吧?”
“這個不好說,那些野狼是周生良所養,你自己算算你們一共殺了多少只……”溫去病好似想到什麽不好的經歷般,抖了抖身子,“不過你放心,那老頭兒還是有分寸。”
他不喜歡殺人,他只喜歡看人奄奄一息的樣子……
就在這時,幽市街道上響起一陣吵鬧聲,溫去病跟鐘一山皆好奇看了過去。
什麽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範漣漪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馬予曦,額頭青筋頓時鼓脹着幾欲迸裂。
“不許你傷害我們家小姐!”映雪被範漣漪狠狠踢到地上之後,吃力爬起來護在自家小姐面前。
“你給我滾開!”範漣漪打紅了眼,一拳頭掄過去映雪頓時吐了口血。
“範漣漪,你別太過分!”
馬予曦話音剛落,便被範漣漪揪住衣領,左頰結實挨了一拳,“過分?我還有更過分的!”
就在範漣漪再欲揚拳時,馬予曦冷笑,“別忘了你上次嚣張的後果是什麽。”
“你!”範漣漪當然沒忘,父親這兩日根本就不跟她說話,“如果你不是定都侯孫女,看我不打死你回爐重造!”
“對不住,讓你失望了。”馬予曦擡起下颚,刻意壓低聲音,只在範漣漪能聽到的範圍內低喃。
範漣漪暴怒,“馬予曦!就算你是定都侯孫女又如何,還不是一個沒人要的破爛貨!整個皇城誰不知道你被指揮使大人退婚!”
馬予曦美眸驟冷,“你敢再說一遍?”
“有何不敢!沒人要的破爛貨!人家指揮使大人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他愛的是知夏!你就等着老死在定都侯府,一輩子都別想嫁出去!破爛貨……”
“啊……”
範漣漪罵的正歡時,馬予曦突然咬住她手背,不管她如何用力揪住馬予曦的頭發往後拽,都沒能甩開。
“瘋狗!你去死……”
範漣漪疼的龇牙咧嘴,揮起拳頭狠狠砸向馬予曦。
就在這時,忽有一人影閃現,把範漣漪的手擒在半空,“範鄞的女兒,如此不堪!”
雅間內,鐘一山薄唇微動,馬予曦等的人終于到了……
“筱陽?筱陽你幹什麽!這裏沒有你的事兒,滾開!”待馬予曦松嘴,範漣漪分明看到自己手背浮起兩排血淋淋的牙印,“馬予曦我殺了你……”
“你敢再碰她一下,我保證親手把你送進天牢。”筱陽将馬予曦拉到身後,怒視範漣漪。
範漣漪一時愣住,“你……你跟她什麽關系?”
這一問,連馬予曦的心都跟着提起來,她也很想知道時至今日在筱陽眼裏,自己與他到底是什麽關系……
筱陽冷視範漣漪,薄唇輕啓,字字有力,“她是我筱陽此生唯一所愛,亦将是我筱陽明媒正娶,八擡大轎迎進門的妻子。”
範漣漪不可置信看向二人,“不可能……你們這是何時的事?”
筱陽欲開口時,馬予曦搶先一步過去,直接拉住範漣漪,“你看看那是誰?”
順着視線,範漣漪分明看到鐘知夏的身影轉入巷口。
“我不知道該說你傻還是太天真,你把她當朋友處處替她出頭,換回什麽了?你我恩怨皆因她起,她卻沒在這個時候沖出來替你出頭,範漣漪,我奉勸你以後還是長點兒心。”
馬予曦松開範漣漪,轉身與筱陽擦肩而過。
筱陽怔住,卻在下一瞬追過去擋在馬予曦面前,“對不起……”
“你當然對不起我,你在這麽多人面前說我是你的女人,叫我今後如何做人……我還怎麽嫁!”馬予曦一瞬間淚如泉湧。
“明日一早我便到定都侯府提親,不管定都侯提出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他,只要能娶到你……我這輩子,都不想再放開你的手。”筱陽在剿匪時險些喪命,生死一刻,他發現自己腦海裏就只有眼前這個女人。
看着在幽市街道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溫去病不禁感慨,“你猜定都侯會不會接受筱陽?”
鐘一山搖頭,他不知道。
上輩子她偶然得到馬晉與敵國某将的來往密件,內容多為大逆不道,索性讓她給壓下來,才不致定都侯府滿門被抄。
原因只有兩個字,愛才。
馬晉是猛虎之将,她不想這樣骁勇的将才,落得晚節不保的下場……
适夜,富庶民居裏的那處宅子,傳來一陣凄慘嚎叫。
床榻旁邊,紅娘見嬰狐把腳從藥盆裏拔出來,立時甩出白綢将嬰狐那雙腳跟藥盆纏在一起。
“疼!”嬰狐欲反抗時被紅娘封了穴道。
“不想一雙腳廢了就給我挺着!”紅娘愠聲開口,美豔容顏如覆寒霜,“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
他姥姥的也想知道怎麽回事!
明明擅闖後山的一共四個人,那個老變态憑什麽只罰他?
鐘一山他不挑,讓他把鐘一山那份懲罰領了他也沒話說,可頓星雲跟侯玦活蹦亂跳離開是幾個意思,一個組的都有沒有點兒同情心啊!
再者,你他娘說那些野狼是你養的?
證據呢!
“武院後山那個老變态,讓我在燒紅的石子上跑了二百個來回。”嬰狐特別委屈抽了抽鼻子,“還不讓穿鞋。”
今日若不是段定把他擡回來,他估計是要爬着回來了。
“為什麽?”紅娘聽的牙癢,拳頭攥的咯咯響。
“他說後山那些野狼是他養的,整整死了二百條,一條野狼一個來回。”嬰狐指着被白綢纏在藥盆裏的雙腳,“紅姨,你能不能把這玩意收回去,太疼了……”
一般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嬰狐不會這麽乖。
“你懂什麽,這裏面加起來上千兩銀子的藥。”紅娘無視嬰狐那聲‘紅姨’,“主公讓我保着你,一根汗毛都不許掉,你若不泡着,那些燒焦的汗毛怎麽長出來?”
嬰狐後腦滴汗,“老東西不會查的……”
“周生良莫不是認出你了?”紅娘蹙眉看向嬰狐,憂心道。
嬰狐搖頭,“不可能,我自打入周就沒用過內家功法!”
紅娘暗自舒了口氣,“既然沒認出來,那周生老兒就太過分,你且放心,明日紅姨定替你出這口惡氣。”
嬰狐突然有些不安,“紅姨想怎麽個出氣法兒?”
“殺光武院後山所有野狼。”
紅娘音落之際,嬰狐‘嗷’一聲栽到床上,漫山遍野不下千條野狼,他餘生怕是要告別這雙腳了。
拿嬰狐的話說,如果他想出氣自己也能出,但他舍不得離開武院,所以才會老實受罰,否則以他的本事就算打不過周生良,逃還是能逃……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甄太後神清氣爽用罷早膳,便急着讓孫嬷嬷把一張虛拟對陣圖擺到桌面上。
剛好這時,花無忌走了進來。
但在見到對陣圖時,花無忌扭頭就要走。
“花将軍既然進來,就坐下來陪哀家呆會兒。”甄太後尊威在那兒,說話自然有分量。
花無忌此行雖表現出來,有些過于嚣張跋扈欠缺點兒智商,可她是為了穆挽風。
骨子裏,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跟甄太後留她在延禧殿的用意,她并非不知感恩的人。
但見花無忌過來,甄太後指了指矮桌上的藍色兵旗,“要不要再戰一場?”
“不要。”自那夜被虐之後,花無忌連續火了好幾日,飯量都減了一半兒。
“來嘛,就一場。”甄太後直接把自己身邊的紅旗扔出五張,“讓你五座城池。”
花無忌算了算,五座城池……
有的玩!
于是甄太後與花無忌重敲戰鼓,孫嬷嬷則在旁邊不時端茶倒水,忙的不亦樂乎。
之前她還擔心老主子身體受不了,現在看,老主子這是把瘾給勾出來了……
光陰易逝,轉眼小半日的時間過去了,甄太後從一開始讓花無忌五座城池,到最後一戰,讓了十五座。
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花無忌依舊輸的找不着北。
“老太後,我鬥膽問一句,你這樣虐一個晚輩是不是很痛快?”花無忌看着對陣圖上自己僅剩下的一面藍旗,生無可戀。
甄太後十分誠實點點頭,“的确很痛快。”
花無忌暴走。
不想這時,鐘一山突然走進來,仿佛一道曙光出現在花無忌面前。
“老太後,我不跟你比,當年您成名時我還沒斷奶,如果您覺得可以,本将軍跟您孫子比一場如何?”花無忌好歹也是個将軍,輸了那麽多場,怎麽都要挽回些顏面。
甄太後聞聲看向自己孫子。
“将軍有意,一山自然奉陪。”鐘一山欣然道。
花無忌樂了,且十分大度将對戰兵法改作下棋,原因是鐘一山從未上過戰場。
這會兒甄太後成了看客,鐘一山則與花無忌明槍暗箭十幾個回合。
一場棋局,鐘一山竟與花無忌周旋了兩個時辰,直見花無忌額間滲出汗珠兒,才舍得輸給她。
“将軍贏了。”鐘一山并無失意之态,朝花無忌恭敬拱手。
花無忌暗自狠舒了一口氣,好在贏了,不然讓她老臉朝哪兒擱。
且說花無忌跟鐘一山出去之後,孫嬷嬷上前勸慰自家主子,“太後別多想,二公子能跟花将軍下這麽久,棋藝相當不俗。”
甄太後笑了,“你啊是沒看出來,若非一山讓着,花無忌鐵定一個黑子都剩不下。”
孫嬷嬷愕!
“這孩子善良,是怕禦膳房那些雞遭無妄之災呵。”甄太後轉眸,透過窗棂看向與花無忌并肩走在外面的鐘一山。
她的孫子,必将成九霄霸龍……
延禧殿外,花無忌贏的特別高興,便讓鐘一山見識了她的|槍|法。
收招時,鐘一山暗自感慨,花無忌能成為将軍自有其不可比拟之處,至少七國之內從未見哪位将軍|槍|法超過她。
“也不知道穆挽風為何說本将軍之所以會輸,是因為選錯了兵器,我都懷疑她到底認不認得這杆|槍,兵器譜上排第十,她的拜月|槍|也不過排第六吧!”花無忌握着鬼頭|槍|走到鐘一山身邊,悵然開口。
鐘一山眉毛微不可辨的挑了挑,“我覺得前太子妃的意思有可能是,覺得你在她面前耍大刀……”
彼時一句揶揄的話,竟然被花無忌記到現在,鐘一山也是服了。
花無忌握着鬼頭|槍|的身子頓了頓,正色開口,“你不了解她,她絕對不會是這個意思。”
鐘一山歉意微笑,心裏卻道花無忌看似嚴肅的外表下,內心已經哭成狗。
“我自然不如将軍了解前太子妃……那将軍一定知道前太子妃對拜月|槍|的感情。”鐘一山終于把話引到正題。
“人不離|槍,槍|不離人。”花無忌臉色變了變。
鐘一山沉默片刻,“我覺得,太子殿下欲把拜月|槍|熔掉,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花無忌扭頭,看向鐘一山。
“溫去病讓你來的?他怕本将軍去搶拜月|槍|之餘,死在奸妃餘孽手裏?”花無忌一語道破玄機。
這次輪到鐘一山愕然,“将軍既然知道此行兇險,又為何執意要來?”
“就是想看穆挽風死透沒有。”花無忌不會對任何人說出此行目的,她想拜祭穆挽風。
鐘一山輕咳一聲,“将軍既然知道個中厲害,應該不會糊塗吧?”
“呵,本将軍搶拜月|槍|做什麽!”花無忌一臉不屑,扭頭時眸色微冷,“你竟然不是朱裴麒的人。”
“他只不過是個太子。”鐘一山淺笑。
花無忌感受到鐘一山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桀骜跟膽識,“憑你這份霸氣,假以時日定會有本将軍的成就。”
“将軍謬贊。”這是前世穆挽風最不喜歡花無忌的地方,死鴨子嘴硬。
你就不能說超過你嗎,你是有多想天下無敵!
鐘一山記得花無忌每次輸了,都要吼一句‘玩累了’再跑。
她就想問問花無忌,戰場上要麽贏要麽死,還容你玩累了?
要不是老娘秉承‘窮寇莫追’放你七次,你還能在這兒耍大刀!
鐘一山離開延禧殿時,花無忌好意勸他離溫去病遠點兒,否則早晚被那厮連累死。
是以鐘一山終于理解溫去病之前跟自己說的一句話。
他家三皇姐要是做了什麽好事,花無忌未見得會算在他頭上,但要做了什麽壞事,自己絕|逼會被花無忌記恨到死。
直至鐘一山離開,花無忌方将站在遠處的亮|槍|叫過來,“讓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一切準備就緒。”亮|槍|據實禀報。
穆挽風在這世上就只剩下拜月|槍,她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自幽市與馬予曦發生沖突之後,範漣漪沒有回家,而是站在鎮北侯府外面等了鐘知夏兩個時辰。
天将暮色,她終于等來了鐘知夏的馬車。
彼時馬予曦的話一直在她腦海裏徘徊,她不願相信那些話,所以她想等鐘知夏給她一個解釋。
而鐘知夏還真解釋了。
“有這種事?我竟然沒看到!”鐘知夏驚訝看向範漣漪,“我以為你這幾日心情不好,不會出來……”
“我沒事。”在鐘知夏面前,範漣漪一直都表現的很堅強。
她習武,理所當然該保護朋友。
“沒事就好,我本來擔心你,還想着明日過去找你呢。”鐘知夏拉起範漣漪的手,“手這麽涼?我們進去。”
“不……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範漣漪抽回手,想要離開時猶豫,“你真打算明日過去找我嗎?”
“不是打算,我明日定會去找你。”鐘知夏溫柔淺笑,“咱們好久沒一起逛街了呢。”
看到鐘知夏微笑的瞬間,範漣漪懊惱不已。
她竟然會因為馬予曦三言兩語,就懷疑自己最好的朋友!
直至範漣漪離開,鐘知夏臉上笑容方才漸漸冷淡。
父親說範鄞還有翻身的可能,那範漣漪這個朋友就還有用。
夜已深,圓月高懸,星光如魅。
天地商盟二樓,溫去病正倚在紫藤編織的搖椅上,等畢運從楚國傳回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不想顏慈卻先從自由鐵鋪裏得知一件事。
花無忌居然讓夏伯仿造一杆拜月|槍,而且就在剛剛,拿走了。
溫去病聽到之後,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靠近玄武街盡頭的牌坊後面,有一座專用于供奉神明的三層鼓樓。
鼓樓自古有之,建築精妙。
且說朱裴麒決意熔毀拜月|槍|之後,便命穆驚鴻将其從重華殿遷至鼓樓,受衆神明淨化。
此時的鼓樓,一片靜谧。
倏然,兩抹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鼓樓外面的回廊。
花無忌與亮|槍|一前一後,接連放倒二十幾名侍衛潛入第三層。
意外的是,三樓竟然沒有侍衛把守,除了供奉的五尊神像就只有一個香爐,青煙徐徐騰起。
香爐後面的案桌擺着一個槍|架,拜月|槍|就在那槍|架上面。
拜月|槍|可以列入兵器譜前十,自有其獨特之處。
除了|槍|身是以天外隕石打造之外,槍|柄中心有一枚紫色晶石。
據說這枚晶石,乃當年女娲補天時被遺漏下來的,擁有神奇力量。
在花無忌看來這只是傳說,至少在與穆挽風對戰時,她沒看出哪兒神奇。
而拜月|槍|最特別之處,它是單刃。
寓意為留一線生機!
此時,花無忌走過去正要拿|槍|卻被亮|槍阻止,她明白亮|槍是怕有埋伏想要替自己拿劍。
可她既然來了,便不懼埋伏。
花無忌推開亮|槍将拜月|槍握在手裏,而後吩咐亮|槍把贗品擱上去代替。
一切都那麽順利,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便離開了鼓樓。
“分開走。”花無忌久經沙場,深谙兵行詭谲之道。
事有異常必為妖,今夜本不該這麽靜。
“亮|槍只跟着将軍。”亮|槍執意跟在後面。
就在花無忌再欲開口之際,兩側突然竄出幾十個黑衣人,将其二人圍在中間。
“花無忌,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為首黑衣人高聲冷喝,“兄弟們,為大元帥報仇!”
明明很嚴肅的氣氛,花無忌卻忍不住笑了,“老娘蒙的這麽嚴實,你們如何就認定我是花無忌?再說你們大元帥怎麽死的自己心裏沒點鳥|數嗎?該找誰報仇你們不知道啊!”
亮|槍其實很想提醒自家将軍,說粗話什麽的,該收斂還是得收斂。
為首黑衣人也就是那麽一吼表明一下身份,根本沒想計較!
眼見黑衣人呼啦沖過來,花無忌眼底驟暗。
有的時候,殺雞就是沒有殺人過瘾。
她将拜月|槍背在身後,緩慢抽出腰間一把極普通的寬刃砍刀。
雖然只是一把普通砍刀,落在花無忌手裏卻似有了生機,刀身閃出一層層華光。
此刻,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已然甩出軟鞭,鞭梢朝花無忌面門而至。
千鈞一發之際,花無忌單手拽住鞭梢,右腳陡然提起,重重踩踏在前方地面上,蓄在刀身上的殺意轟然爆發,狂嘯劈斬間将黑衣人攔腰砍斷,血霧四濺!
與此同時,跟在後面的黑衣人亦被刀鋒所傷,嚎叫着捂緊雙眼倒仰過去。
将軍百戰死,花無忌經歷過無數次鮮血洗禮,殺人對她來說只是一場修行。
一場超度與被超度的修行。
而且戰場殺敵的手法,與江湖刺殺還是兩回事,江湖刺殺講究的是快準狠,戰場殺敵講究的是殘|暴|虐。
就花無忌剛剛那招攔腰斬人,直接就把沖在前面的一衆黑衣人吓的腿都軟了。
“殺者有賞!”為首黑衣人顯然更冷靜,厲聲喝道。
黑衣人一撥接着一撥的沖上來,花無忌就跟割韭菜似的退了一茬又一茬!
亮|槍|雖然不如花無忌骁勇,但絕對稱得上高手。
然而,就在鬥的最激烈時,花無忌發現自己身體出了問題。
‘噗……’
斬落一人頭顱之後的花無忌身體猝不及防倒退數步,握着砍刀的手也跟着不聽使喚的輕顫。
中毒了!
“主人!”亮|槍見花無忌異樣,登時回身将她攙到自己身邊。
“我可能不行了,你先走。”花無忌低聲命令的同時,砍刀再次磕上迎頭利器。
‘咣當……’
意外的,砍刀脫手!
對面黑衣人也是一愣,劍鋒狠刺!
亮|槍猛一較勁兒将花無忌護到身後,卻因回劍太晚臉上被劍氣劃傷,滲出鮮血。
“你還不快走……”花無忌徹底沒了氣力,整個身體就像一灘爛泥倚在亮|槍背後。
她甚至沒辦法推開亮|槍。
所以說,吉人自有天相。
就在亮|槍欲與這些黑衣人拼命之時,一身着銀色勁裝的身影從天而降。
鐘一山就猜到花無忌不會聽話,還真讓他給猜着了。
一衆黑衣人壓根兒沒把突然出現的鐘一山放在眼裏。
上面說了,殺了該殺的人,除報酬外另賞黃金十萬兩!
眼見黑衣人殺紅了眼,鐘一山将七葉劍譜與自己之前所用槍|法結合起來,瘋狂斬殺。
同為經過戰場洗禮的鐘一山,殺人從來不會眨眼。
“你開路!”鐘一山虛晃一招退到亮|槍旁邊,将花無忌背起來。
亮|槍來不及想太多,縱步過去沖在前面。
而在接過花無忌的一刻,鐘一山看到了熟悉的拜月|槍!
“把|槍|還給我……”花無忌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然在鐘一山抽走拜月|槍|的時候,她還是拼盡力氣吼了一嗓子。
“借用。”重握拜月一刻,鐘一山眼底驟然迸射絕頂殺意,一股磅礴之氣自他體力瘋狂湧動,連帶着|槍|身也跟着散出一道道光裂。
花無忌與鐘一山最近,是以她最能感受到鐘一山此刻的狂躁與暴戾。
“擋我路者,死!”鐘一山突然出招,拜月|槍|在前方劃出的一道完美弧線,竟像是一道極光,碰者即死。
遠處閣樓上,範鄞無比緩慢拉起金弓,穿雲箭已在弦上。
只有殺了花無忌,他才有可能重新回到兵部尚書的位子。
那麽花無忌,對不起了……
‘咻……’
一箭穿雲,濺血方止。
看着穿雲箭飛往的軌跡,範鄞嘴角漸漸勾起陰蟄冷笑。
就在這時,穿雲箭竟然停了!
是的,它就那麽懸在半空,不進不退,不掉不墜。
仿佛無形之中有一只手握住了它!
“怎麽可能!”範鄞驚懼之時,黑目陡然看向不遠處一座屋頂上面,赫然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玄服,臉上罩着鬼面。
此刻那人也在看他,鬼面在月光的映襯下散着幽幽的光芒。
範鄞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人便已消失不見。
而穿雲箭,應聲而落……
玄武街上,黑衣人終究不敵,硬是被鐘一山趟出一條血路,揚長而去!
範鄞仿佛石雕般呆怔在原地,身體慢慢僵直。
百密一疏,他竟讓花無忌逃了……
深暗的屋子裏,鐘一山漠然坐在桌邊,由着亮|槍|将花無忌扶在靠牆木床上坐下來。
“把|槍|還給我……”花無忌身中軟骨散開始恢複,卻依舊有氣無力。
鐘一山想笑,生死邊緣走一遭,難道不該先問問救命恩人是誰?
“你說你對拜月|槍|沒有那麽執着。”鐘一山緩慢揭開銀色面罩,冷眼看向花無忌。
花無忌眼中微愕,繼而自嘲,“我顯然是騙了你。”
還真誠實!
“一杆|槍而已,你明知道朱裴麒不可能沒有埋伏!”鐘一山愠怒,如果今晚他沒有暗伏,花無忌一定會死的非常徹底。
“一杆|槍|而已,你卻握的那麽用力……”花無忌在亮|槍|的幫助下艱難支起身子,“我可以有個請求嗎?”
鐘一山就只看她,沒說話。
“你能不能過來一下?”花無忌朝他招手。
鐘一山想了想,松開拜月|槍|後走向木床。
不想下一秒,花無忌突然蹿起來,雙手狠狠捏住他臉頰,扯的那叫一個用力,汗毛立時掉了一大把!
“将軍……”
“花無忌你有病吧!”鐘一山扯開花無忌雙手,怒目圓睜,“我打你啊!”
花無忌卻是慘笑,“我竟覺得你會是穆挽風,我是不是很傻?”
不,你不傻。
那個用一頭豬的智商都已經無法形容的人,是我。
“穆挽風值得你這麽在乎嗎?”這一刻鐘一山忽然相信了溫去病的話,眼前這女人被她打出感情了。
以前怎麽沒看出來花無忌有受|虐|傾向。
“該怎麽說,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比她更值得本将軍在乎的了。”花無忌目光落在拜月|槍|上時,笑的有些無奈,“本将軍只想保住她在這世上唯一留下的東西,如果連拜月|槍|都不複存在,久而久之,誰還會知道有一個叫穆挽風的枭雄曾來過這個世上。”
鐘一山想感動,但他也很想告訴花無忌,文人墨客那種文绉绉的抒情手法真的不适合你,你丫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将軍吧。
“說說你,你為何會把拜月|槍|使的那麽溜,根本沒道理!”花無忌言歸正傳,淩厲黑目迸出冷意。
拜月|槍|為單刃,但凡初用者都會不适,而鐘一山在與那些黑衣人對陣斬殺時,絲毫沒有半點生澀。
“緣分吧。”鐘一山知道自己疏忽了,只不過那種情況下疏忽總比丢命來的好。
花無忌勾唇,“你猜我能信嗎?”
“我不想猜。”鐘一山轉身回到桌邊,素手撫過拜月,眼神透着掩飾不住的|-欲|求,“可能我天生就适合用這種比較特殊的單鋒|槍。”
花無忌沒再問什麽,慢慢閉上眼睛,“你該回去了。”
“你來大周到底為了什麽?”鐘一山将手從|槍|身上移開,起身看向花無忌。
“當初傲成那個樣子,死後卻連個送一送的人都沒有……本将軍想送她一程。”
是呵,當初她的确驕傲,天下兵馬大元帥,她一|槍|武動乾坤,不知道什麽叫對手。這九州可有人能與她一戰!
為将者一生所求,不過如此。
往事不堪回首,這世上沒有過不去,卻永遠也回不去了。
鐘一山沒問花無忌要怎麽處理今晚之事,她敢取劍自然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
深暗的房間裏,燈火如豆。
花無忌讓亮|槍|把拜月|槍|給她拿過去。
看着在燭光下幽幽閃動的拜月|槍,花無忌眼底愈寒,“亮|槍,本将軍好像已經能看到朱裴麒日後的報應了……”
這一夜,注定無人入眠。
回到天地商盟,溫去病就跟丢了魂兒一樣趴在桌上以手撫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夜空中那輪圓月。
風吹在臉上,卻吹不散他那雙迷離目光。
他又看到穆挽風了。
夜色那麽寂寥,穆挽風好似擎蒼一般,手執拜月|槍|的身姿回蕩在腦海裏,剎那即癡纏。
“盟主?”這時,顏慈走了進來。
“何事。”溫去病依舊保持着對窗望月的動作,動了動唇。
“畢運從楚國傳來消息,說是楚王體內毒素盡除,且暗中施壓令楚瑞王放棄刺殺花無忌的想法,從時間上算,這會兒鐘宏應該收到了謝儒的加急密件。”顏慈據實禀報。
溫去病等的,就是這個。
朱裴麒想要刺殺花無忌,未必非要在皇城動手,他能保花無忌在皇城無憂,卻不敢保證她離開皇城不會發生意外。
誠然他有旁人不可估量的勢力,花無忌也真有旁人不可比拟的作死技能。
是以想要花無忌有驚無險回到楚國,就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現在,這個問題解決了。
“還有……”顏慈欲言又止。
溫去病聞聲直起身,緩慢回頭看過去。
“三公主說,如果你不告訴她之前那壇桃花釀藏哪兒,她就不把畢運放回來。”顏慈說話時将一張字條遞過去。
字條上畫着一個人,周圍擺着一排蠟。
“三公主這意思……是不是要對畢運下死手?”顏慈憂心問道。
一般蠟燭多作祭奠之用。
溫去病磨牙,“畢運最怕蠟油。”
顏慈愣了愣,蒼老臉上漸漸冒出冷汗,“畢運也算是三公主的人,她該不會對自己人下如此重手吧?”
溫去病冷笑,“那女人瘋起來連自己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