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争光
争光
鎮北侯府,铿锵院。
房間裏,鐘一山很清楚自己所領悟到的不過是魚玄經的皮毛,這種以特殊形式記載的內功心法,遠比那些文字流傳下來的密宗典籍更為珍稀,也更強大震撼。
可即便只憑借這些皮毛,他的內力仍提升到五成,速度驚人。
運氣,收息。
鐘一山緩慢睜開眼睛,腦子裏不由浮現出那位楚國的謀士。
楚瑞王派人來找鐘宏,應該是想朝朱裴麒遞話。
而以楚瑞王的野心跟這些年的蟄伏,他怕是要坐不住了。
這件事看似與他無關卻,與朱裴麒有莫大關系,如果讓楚瑞王得勢,朱裴麒則會多一個強大助力。
在朱裴麒的問題上,鐘一山的原則十分簡單,對我有利沒利我不管,對你沒利我就幹。
只是這皇城裏與楚國有關,而她又能說上話的人,有誰呢……
一品堂,石室。
溫去病不得不佩服伍庸,以他們這般相熟的關系,這厮居然還能做到說翻臉就翻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這一身醫術就是治病救人用的,本世子現在讓你救個人你咋還火了呢。”溫去病頂着那張動一動,天地都為之失色的俊逸容顏,感慨不已。
“你敢說你不知道這方子是誰的手筆?”伍庸重重扔了藥杵,一雙眼瞪如銅鈴。
溫去病端着身子湊過去,朝剛剛被自己擺在桌上的方子瞅了又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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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庸狠狠吸了一口氣,牆倒不服就服你!
堂堂世子說謊,說的臉皮都不帶紅一下!
“你應該知道我跟邪醫游傅的關系,如果我救楚王游傅必知我沒死,介時他掘地三尺也會找到這裏。”伍庸重新拿起藥杵,“你覺得如果讓游傅找到我,他會怎樣?”
“可能會把你這兩只胳膊也給剁了,做成人彘。”
溫去病都不明白,同為杏林翹楚見着面莫說手下留情,打起來恨不得你死無葬身之地!
伍庸一副你知道就把藥方收回去的表情,重新拿起藥杵。
“有我在,他找不到你。”溫去病從未細究伍庸跟游傅的恩怨,只知道是因為一個女人,“你若不救楚王,待楚瑞王得逞後登基稱帝,勢必會成為朱裴麒最強大的助力,到時候我們想對付朱裴麒幾乎不可能。”
伍庸手裏藥杵停下來,擡起頭,“你就不能換個別的借口?”
“借口不在舊,好使就行。”溫去病知道伍庸答應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不會讓伍庸冒險,可楚王所中之毒也只有伍庸能解,聽說自己那位三皇姐在楚皇宮裏快急瘋了,酒都少喝好幾壇。
溫去病離開前告訴伍庸,他想保的人未必都能保得住,但游傅顯然沒有朱裴麒的本事。
伍庸知道,溫去病沒保住的那個人,指的是穆挽風……
一晃碧瀾園的事已經過去好些日,鐘知夏自那之後再未出過鎮北侯府,美其名曰是為太學院的入學考試作準備,鐘一山不以為然。
自己做了什麽事心裏沒點數嗎!
要說這皇城裏的閨秀們,鐘知夏真正交下的也就是範漣漪。
在被兵部尚書範鄞從食島館接回來之後,範漣漪被禁足兩日,剛剛解禁她便急着跑來鎮北侯府探望自己的好姐妹。
這會兒流芳閣內,範漣漪正替鐘知夏報不平,“你別聽外面那些人胡說八道,說你是狐媚子,我呸!她們才是狐媚子!她們才見着男人就朝懷裏鑽!再說了,穆驚鴻的懷她們想鑽還鑽不進去呢!”
鐘知夏就只看着範漣漪不說話,她這些日閉門不出就是不想聽到外面那些閑言碎語,免得影響自己備考的心情。
現在,她差不多都知道了。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眼見範漣漪唾沫橫飛,半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鐘知夏端了杯茶水送過去,“你來找我有別的事嗎?”
“啊?”範漣漪愣了愣,“別提了,我之前找魚市的人……”
想到在魚市不好的經歷,範漣漪将後半句話生生噎回肚子裏,自己已經夠倒黴就不要告訴鐘知夏,徒惹她擔心。
思及此處,範漣漪話峰一轉,“我聽說這次參加武院入學考試的考生裏,有尚武侯府的頓星雲!”
鐘知夏一臉生無可戀,“然後呢?”
“鎮北侯府跟尚武侯府不是一直都有仇嘛!介時頓星雲要是在臺上碰到鐘一山,定能打到他爬都爬不起來!”事情還沒發生,範漣漪就已經開始幸災樂禍。
鐘知夏承認兩府有隔閡,但絕對上升不到仇恨,不過是兩位老侯爺曾打賭,誰家的子嗣更優秀一些誰在四大鎮國侯的排位中就靠前一些。
結果就是,鎮北侯府排在了尚武侯府前面。
而今兩位老侯爺皆已過世,這件事已經鮮少有人拿出來提。
“談不上仇,生疏些罷了。”鐘知夏搪塞抿唇,擡眸看向範漣漪,“而且我更希望是你打敗他。”
範漣漪聽罷,精神為之抖擻,“要是碰上,我肯定替你出氣!”
鐘知夏都不知道範漣漪無端冒出來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當初被人一招踩在腳底的滋味兒,她是全給忘了。
有個記吃不記打的豬隊友,自己不另尋良策又能怎麽辦呢。
鐘知夏以溫書為由,并沒有讓範漣漪久留,待其離開,她便直接将禾畫喚進來,暗自吩咐丫鬟辦了件事……
且說見過那位楚國門客之後,鐘一山苦思冥想,終于想到了一個人。
即便不想見,老死都不想往來,鐘一山還是約了那人。
醉仙樓,三樓雅間。
溫去病推門進來時,鐘一山已經叫好菜,等候多時。
與溫去病請他時不同,鐘一山只叫了兩碟小菜,一屜水晶蝦餃。
“二公子久等了。”溫去病一襲白衣而入,笑容燦爛,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流,這就是鐘一山最看不慣的地方,長的好看也不能成為你自甘堕落的理由!
鐘一山沒開口,溫去病已然坐到對面,一雙桃花眼彎成月牙,“難得二公子相邀,本世子榮幸之至。”
鐘一山垂眸撫額,他是不是找錯人了?
溫去病的想法則完全不同,自己這副長相的确可以成為鐘一山自慚形穢的理由。
氣氛一時尴尬,鐘一山醞釀之後擡起頭,無比認真且嚴肅的将自己看到楚瑞王門客,出現在大周皇城這件事告訴給溫去病。
且十分精辟的解釋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聽懂了嗎?”一番推理論證之後,鐘一山頗有些期待的看向溫去病。
溫去病吃驚,“你怎麽知道這件事?”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鐘一山不打算解釋。
溫去病點頭,“關于這件事,本世子想……”
“別想,這不是你的強項。”鐘一山并不是故意貶低溫去病,是她前世真覺得以溫去病的智商,根本想不出如此高深的來龍去脈。
溫去病忽然就不明白了,為什麽他會覺得在鐘一山眼裏自己像個白癡?
這種誤會到底是怎麽形成了?
“楚瑞王在楚國的勢力也就一般,像他那種貨色即便有朱裴麒幫他,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內成為楚國新君,除非天命。”溫去病還是有自己的想法。
鐘一山就知道,溫去病根本無法理解這件事背後所衍生的各種不可預料,“問題在于楚國像楚瑞王這樣有野心的臣子并不少,楚王能在諸多包藏禍心的臣子中守住皇位,那才叫天命吧。”
溫去病還想再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時,被鐘一山阻止,“如果溫世子想自己三皇姐在楚國坐穩皇貴妃之位,便将此事告知。”
溫去病領會其意,他這是不想再跟自己多說一句廢話,“沒想到二公子會如此看中本世子,本世子感激不盡。”
鐘一山後腦滴汗,你他娘是從哪方面得出這個結論了?
某人不解釋,起身欲走。
“二公子別走啊,坐下來聊聊嘛……”
‘轟……’
溫去病話音未落,便聽到窗外傳來一陣暴響!
鐘一山下意識轉回身,雲紋式的棂花窗已然被溫去病打開,寒風灌入。
大街上,一匹受驚的棗紅色汗血寶馬前蹄高舉,貫徹長鳴的嘶叫聲震痛耳膜!
在它身邊,一深藍色長袍男子正勒緊缰繩,單臂環住繩索朝後猛拽,另一只手則緊抓住一個裹在襁褓裏的嬰孩。
汗血寶馬好似受到極大驚吓,憤怒長嘶,暴躁揚蹄想要掙脫缰繩,男子被它拽的幾欲跌倒!
情勢緊迫,周圍人皆躲到角落。
就在鐘一山想要跳下去的時候,男子突然淩空躍起坐上馬背,雙腿夾緊馬腹,單手将嬰孩護在懷裏,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缰繩。
在鐘一山這個方向,可以清楚看到男子掌心已經被勒出一道血痕。
倏地!
鐘一山直接從窗口淩空飛躍,白色身影仿若光閃,掠過男子時将嬰孩接在懷裏。
待鐘一山落地,藍袍男子與驚馬周旋數息終将汗血寶馬訓服,周圍一片狼藉,過程之驚險無法言喻。
馬的主人接連道歉,嬰孩也被剛剛緩過神兒來的母親抱走,鐘一山轉身離開時卻被男子喚住。
“剛才多謝。”男子豐神俊逸,氣宇軒昂,明亮如星的眼睛閃閃發光,自其身上散出的氣質清華萬千,讓人本能心生好感。
“舉手之勞。”鐘一山見男子施禮,拱手回道。
“在下頓星雲,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尚武侯頓孟澤次子,亦是尚武侯府這一輩的佼佼者。
鐘一山知道鎮北侯府與尚武侯府當年舊事,所以在聽到男子自報家門之後猶豫了。
頓星雲恍然,歉意一笑,“在下唐突。”
“你手還在流血。”鐘一山遞過去一條錦帕,之後轉身離開。
頓星雲看着手裏錦帕,擡頭又看向已經走遠的那抹雪色背影,會心抿唇後步入人群。
醉仙樓,雅間。
溫去病以手拖腮,杵着窗棂,“你說鐘一山為何不告訴頓星雲他是誰呢?”
“若随便告訴外人自己的名字,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畢運站在旁邊,猜測道。
溫去病無語,慢動作扭着看向畢運。
畢運了然,“屬下記得了,他不好色愛財……”
皇宮,白衣殿
潘泉貴頒旨離開後,穆如玉竟然沒有摔東西,而是面無表情回了內室,秋盈則小心翼翼跟在後面。
床榻上,穆如玉仿若雕塑般雙手捧着聖旨,美眸緊盯手中黃卷。
漸漸的,那張嬌豔容顏開始猙獰,那雙瑩白柔荑開始用力,聖旨被她攥的褶皺變形。
秋盈知自家小姐心裏不痛快,可損毀聖旨是大罪過,“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穆如玉突兀厲吼,幽蟄狠眸幾欲噴出火焰,吓的秋盈撲通跪在地上。
視線重新回到手中黃卷,穆如玉突然就笑了,眼中清波急湧,笑的花枝亂顫,“娘娘?本宮費盡心機走到今日,到底得到了什麽!”
她期盼已久的權力,她想駕馭的男人?
沒有,她一樣也沒得到。
她以為她足夠聰明,可現在,她分明變成了小醜,變成整個大周皇城最滑稽可笑的人!
“小姐若不想,為何要答應太子殿下?您已經堅持這麽久了,倘若再堅持一下……”
秋盈擡起頭,話音未落便被穆如玉冷笑截斷,“穆挽風才死多久,嗯?”
穆挽風?
秋盈愣住。
“本宮怕啊!怕若萬一不答應,下場會跟那個女人一樣凄慘……”穆如玉沒有說比穆挽風更凄慘,是因為在她看來,穆挽風的死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凄慘的事。
秋盈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發抖,“太子殿下不會對小姐那樣絕情……”
“如果呢?”穆如玉重新打開手中黃卷,那上面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狠狠穿插着她的心髒,來來回回,永無息止。
秋盈不知道該怎樣應答,‘如果’一旦發生,則是萬劫不複。
聖旨上,側妃兩個字異常醒目,穆如玉沾着淚水的眸子漸漸冰冷,“側妃便側妃,罷了,本宮倒要看看,誰能有本事越過本宮這道關,成為太子妃。”
她連穆挽風都能鬥下去,這大周可還能再出一個穆挽風!
嚴冬歲末,天氣漸寒。
鐘一山上次去幽市的時候,刻意買了一件黑貂對襟的坎肩送給甄太後。
自一品堂成為皇商,每月彙到鐘一山在永商錢莊銀號裏的錢財,數目可觀,所以現在的鐘一山已經算是富有的人了。
與甄太後閑聊一陣,鐘一山自延禧宮出來沒多久,便在禦花園遇上了朱裴麒。
這是意外。
以往出入皇宮,鐘一山總會刻意避開有可能與朱裴麒相遇的時辰,按道理,這個時間段朱裴麒應該在禦書房。
“臣鐘一山叩見太子殿下。”鐘一山面罩覆顏,施禮道。
朱裴麒默聲凝視眼前男子,深邃黑眸溢出星點光芒,隐隐的,透着疑惑。
好像自上次延禧宮之後,鐘一山的名字,時不時就會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明明是一個已經被世人遺忘的醜陋廢物,卻突然鮮活起來成為衆人眼中的焦點,包括他自己。
朱裴麒承認,他的确對這位毫無血緣關系的弟弟有些在意。
原因很簡單,鐘一山已經重新走進甄太後的視野,而他想要得到甄太後的支持。
“天冷,怎穿得如此單薄?”朱裴麒并沒有打算敷衍離開,止步站在鐘一山面前。
天冷,又如何敵得過人心。
鐘一山重重俯下身子,沒說話。
旁側,潘泉貴正要提醒卻被朱裴麒止住,“三日後,太學院入學考試本太子會去,希望你不會叫本太子失望。”
“臣定不會叫太子殿下失望。”鐘一山的回答意義何等深遠,奈何現在的朱裴麒并不能領會。
直至朱裴麒擦肩而過,鐘一山方才緩慢起身,面罩之下薄唇緊抿,清眸直視前方,十三具腸穿肚爛的屍體重現眼前……
朱裴麒朝前走了一段,忽的轉身,剛剛鐘一山站立的地方已經蹤影全無。
“太子殿下?”潘泉貴注意到朱裴麒異常,輕聲喚道。
“沒什麽,去給太後請安。”
朱裴麒舉步前行,那股莫名升起的情愫在心底漸漸平靜,他捕捉不到那細微的感情變化意味着什麽,只道是好奇。
離開皇宮,鐘一山轉去幽市,在屈靳那兒了解到一些關于棉麻巷邵氏的情況。
邵氏早些年死了相公,有個嗜賭如命的兒子,且欠了賭|-坊一大筆債,原本生活十分窘困,眼見着就要過不下去了。
不想前段時間,她那個嗜賭如命的兒子,竟然重新出現在賭|-坊,還被奉為上賓。
對于這些鐘一山并不奇怪,陳凝秀想收買邵氏自然要拿銀子。
只不過從邵氏暴富的情況判斷,陳凝秀讓她做的必然不是小事。
除此之外,屈靳告訴鐘一山,邵氏這段時間曾私底下見過鎮北侯府柴房的馮瘸子,兩次。
從邵氏跟馮瘸子的年紀來看,鐘一山或多或少已經猜到陳凝秀的伎倆,只是不确定她能無恥什麽程度。
不管是陳凝秀還是邵氏一流,鐘一山其實并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如果連這些小人物的算計,他還要費盡心思去防的話,前世真是白活了一世。
離開一品堂之前,鐘一山請求屈靳幫着辦了三件事,然後帶着伍庸開的最後一副藥方回了府邸。
自上次求過顏回之後,鐘一山每每離開幽市,都會繞到天地商盟那條街。
所以這會兒,溫去病是目送鐘一山離開的背影。
“你說他為何非要繞到這條街才離開?”绛紫色長袍,碧镏金的玉冠,回紋式棂花窗內,溫去病一身懶散靠在椅背上,狐疑看向畢運。
畢運搖頭,“不知道。”
以後但凡是有關鐘一山的問題,他都不知道。
溫去病呶呶嘴,視線回落到窗棂外面的大街上,“他這是想跟天地商盟的盟主來場偶遇呢,畢竟這大周皇城,也就只有一個顏回。”
畢運默默低頭,心裏覺得鐘一山當不致如此。
就在這時,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從溫去病眼皮子底下走過去。
“又是他?”溫去病斜着身子,朝頓星雲離開的方向望幾眼,“頓星雲經常來幽市?”
“他師傅在幽市。”畢運應道。
溫去病猛然回頭,“他師傅不是他爹嗎?”
“頓星雲偷偷拜了自由鐵鋪的夏伯為師。”畢運據實道。
溫去病驚訝不已,“這麽重要的事你們居然沒人告訴本世子?”
畢運一臉茫然,這是很重要的事?
溫去病懶理畢運直接叫來顏慈,也就是那日将鐘一山帶上來的老者。
“本世子要見夏伯!”
武院報考的名單溫去病見過,八十位考生裏至少有五位考生,會讓鐘一山覺得吃力,而這五個人裏最厲害的就是頓星雲。
原本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徇私,這會兒私情都找上門了,他不徇對不起頓星雲吶……
鎮北侯府,新津院。
鑒于鐘勉對鐘一山态度的轉變,老夫人越發不滿意自己的大兒子。
可這畢竟是鎮北侯府,有些事她做不得主。
“老夫人,侯爺來了。”桂嬷嬷見皺紗窗外有人影閃過,立時湊過來低聲提醒。
老夫人聞聲擱下茶杯,擡起松垮的眼皮,便見鐘勉一身公袍肩頭披铠走進來,腰間紮着翡翠玉獅帶。
“母親找我有急事?”聽到府上管家派人傳信後,鐘勉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從校場趕回府裏,神色頗為擔憂。
老夫人示意鐘勉落座,之後瞄了眼桂嬷嬷。
“侯爺日理萬機,老夫人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斷不會叫侯爺回來……”
鐘勉視線越過桂嬷嬷,“母親?”
“咳,也不是什麽重要事,算是家裏事。”老夫人端着架子,“前兩日我聽你二弟說長明就快回來了,想起來他這一走差不多大半年,我也真是想的緊。”
鐘勉點頭,“回來就好。”
“話是這麽說,可若按規矩長明回來便要去兵部報到,許也就在兵部任個小職,我與你二弟商量過,我們都希望長明回來能跟着你,一來有個照應,二來在你身邊他能學到真本事,你覺得如何?”
老夫人握着扶椅的手漸漸收緊,佯裝不是很在意的樣子看過去。
鐘勉沉默。
“這主要也是我的意思,你二弟倒是怕給你添麻煩攔着不讓我說。”老夫人怕大兒子多想,便将鐘宏摘出去,“你要覺得為難,這事兒咱們再商量……”
“兒子還有事,這件事再說吧。”鐘勉的确為難,按規矩自己侄兒回來就該到兵部報到,在兵部任職,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任何借口,硬把他調到自己軍營裏。
眼見鐘勉起身,老夫人不幹了!
“真有那麽為難?你一個堂堂侯爺連這點事都作不了主?可憐我那長明在外面受了大半年的苦,回到兵部還不知道會分到哪個窮鄉僻壤裏繼續受苦……咳咳咳……”老夫人突然捂住胸口,狂咳不止。
桂嬷嬷當即過去撫背,“老夫人莫急,您這身子可動不得肝火着不得急,侯爺也沒說不想辦法……”
鐘勉見老夫人一直咳嗽,劍眉微皺,“母親別着急,兒子會想辦法。”
“可是……”沒得準信兒老夫人總是不放心,正想再敦促幾句,卻是桂嬷嬷暗暗拽了下她的衣角。
鐘勉囑咐桂嬷嬷好生照料老夫人之後,趕回軍營。
屋子裏,老夫人有些不悅看向桂嬷嬷,“為什麽不讓我開口?他明顯就是在敷衍!”
“老夫人莫怪,奴婢是覺得您逼的太緊,會讓侯爺心生反感,若一時惹的侯爺不痛快,這事兒就再難開口了,眼下侯爺說過會想辦法,以侯爺那份孝心應該不是敷衍。”
桂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小看着三位公子長大,對他們的脾氣秉性并不比老夫人了解的少。
反倒是老夫人自小寵愛二子,對另兩個兒子還不如桂嬷嬷看的通透。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新津院裏還有一個淑兒,消息當晚便入了鐘一山的耳。
案桌臺前,鐘一山靜默無聲盯着衣冠鏡裏的那張臉,傾國傾城,風華無雙。
滿室華光在那抹容顏的映襯下黯然失色,唯獨鏡中那張臉,驚豔絕絕。
這才是鹿牙的本來面目,可憐他卻背負恥辱過了半生!
“公子?”見鐘一山神色轉涼,黔塵不禁輕喚。
“老夫人想把鐘長明送到軍營,無非是希望他将來能代替父親繼承鎮北侯的爵位。”鐘一山起身離開案桌臺,“她想太多了。”
“就是,侯爺的爵位再怎麽輪也輪不到二房,府上還有您和大公子呢!”黔塵憤憤不平。
鐘一山行至床榻,淡漠轉身坐下來,“兄長未必稀罕,但屬于長房的榮耀,我卻不能容它落到別人手裏。”
黔塵聽的一知半解,就只知道這事兒自家公子不點頭,二房甭想占便宜。
距離太學院考試僅剩兩日,鐘一山決定即刻起不再離開铿锵院,且吩咐黔塵不許任何人進來,天王老子都不行!
黔塵離開後,鐘一山懷揣無比尊崇的心态拿出魚玄經,雙膝盤坐,展開畫卷。
受潑墨山水中所蘊含的氣息感染,鐘一山緩慢閉上眼睛。
冥冥中,無數輕快跳躍的線條,自畫卷騰起沖入丹田。
丹田之氣下沉,暖意蔓延至肺腑,難以形容的清爽遍布周身。
文府考試鐘一山并不擔心,他擔心的是武院。
那張武院的報考名單他研究過,有五人可以稱之為強敵,若遇到其中四人,他拼一拼應該可以勝出,唯獨一人他沒有絕對把握。
這個人便是那日在幽市遇到的頓星雲。
至少以他現在的能力,若真在對擂中遇到頓星雲,勝負很難說,所以他需要閉關一天一夜,盡量提升內力,方有絕對勝算。
太學院入學考試在即,屬于鐘一山的時代就要來臨……
皇宮,含光殿。
之前在皇宮裏無名無分的穆如玉,終于有了自己新的身份,随之而來的,便是新身份給她帶來的規矩跟責任。
此刻一身華貴的穆如玉正候在含光殿外,誠然有秋盈相陪,她還是有些緊張。
在此之前,她從未拜見過這位大周皇後,因為沒有資格,亦從未得到過這位皇後的召見,所有關于顧慎華的事,她都是從穆挽風那裏聽說的。
殿門開啓,穿着淺色宮裝的流珠謙謹而至,“皇後娘娘請穆側妃進去呢。”
穆如玉暗自狠籲口氣,之後挺嬌軀走向殿門,每邁一步都帶着無比虔誠的恭敬,因為她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皇宮站住腳,除了朱裴麒的态度,這位大周皇後的态度也占着很重的比例。
步入殿門,一股淡雅的素心蘭的味道撲面而至。
秋盈懂事候在殿門處,穆如玉則盈盈淺步行至殿中,“如玉給皇後娘娘請安。”
“側妃怎麽還喚皇後娘娘?”流珠與穆如玉擦肩而過時,好意提醒了一句。
穆如玉恍然時面色嬌紅,身子越發俯下去,“如玉給母後請安。”
白如雅瓷的肌膚,窈窕有致的身段,長眉如柳,鳳眼似月,一身正紅色繡着鳳凰圖紋的華麗宮袍,襯得座上之人雍容華貴,高不可攀。
顧慎華,大周皇後,外姓颍川王嫡女,亦是當朝太子的生母。
“起來吧。”檀木精雕的座椅上鋪着一整片紫貂絨,顧慎華端坐其間,飛雲髻上五鳳金釵镏光溢彩,一雙鳳眼媚意天成。
穆如玉恭敬起身之後,卻未等到賜座的恩寵。
“麒兒沒來?”顧慎華朱唇微掀,聲音溫和卻又帶着不可侵犯的尊威。
“回母後,臣妾知太子殿下政務繁忙,便未與殿下相約,先行過來給母後請安。”穆如玉恭敬站在廳前,每句話都說的小心翼翼。
顧慎華失聲淺笑,瞧了眼伺候在旁邊的流珠,“倒是本宮這個做母後的不知體恤,每日抓着他過來請安。”
“皇後娘娘正是體恤太子殿下,才會每日都叫殿下抛開那些煩心事兒過來坐坐呢。”流珠心思靈巧,在含光殿侍奉七年從未犯過大錯,深得顧慎華信任。
穆如玉不是傻子,這種對話聽着就是在擠兌她。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之前從未與皇後見過面,亦談不上得罪,這會兒又順着他們娘倆的意思,乖乖做了太子側妃,顧慎華有什麽看不上自己的!
她不知道但流珠明白,當初太子殿下處處寵着穆挽風,皇後娘娘表面不說心裏卻寒心,自己養的兒子白白讓穆挽風搶了去。
因為這,還偷偷哭了好幾次。
直到穆挽風慘死白衣殿,自家主子心結才算打開。
這會兒看到穆如玉,難免又勾起那份心結,加上外面傳太子殿下對這位側妃也是極好,主子自然不待見。
“流珠說的極是,母後才是真的心疼太子殿下。”穆如玉心裏不憤,臉上卻十分謙卑恭謹。
顧慎華瞄了眼穆如玉,語氣平淡且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冷漠,“知道就好,沒什麽事跪安吧。”
穆如玉俯身施禮,退出含光殿時隐隐聽到裏面傳出聲音。
“一個側妃而已,明日起免她過來請安,沒有本宮召見,別叫她到含光殿來礙眼……”
回白衣殿的這一路,穆如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的,只覺得雙腳好似踩着雲,每走一步身子都搖晃着幾欲跌倒。
原來在皇後眼裏,她只不過是個礙眼的東西!
今非昔比,如果穆挽風還活着,皇宮裏哪個敢小瞧她!
穆如玉陡然止步,她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到了。
“娘娘?”身側,秋盈憂心開口。
穆如玉沉靜片刻,複又擡腿。
就算沒有穆挽風,沒有穆家世代累積的戰功,她一樣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在這皇宮裏活的風生水起,她穆如玉走到今日,靠的也不全都是運氣……
時間仿佛指間細沙,不經意間悄然流逝,太學院入學考試的日子終于到了。
卯時剛過,延禧宮裏便亮了燈火。
甄太後興奮的像個孩子,如果不是孫嬷嬷幾番勸阻,她甚至想重披昔日裏最喜歡的銀甲戰袍替孫兒助威。
“老奴明白太後的心情,可那不合适。”孫嬷嬷端着一套深紅色的華貴宮裝走過來,“這套衣服是郡主出嫁時,您特意讓司繡房趕出來的,可惜……老奴覺着您今日應該穿它。”
看着托盤裏疊放整齊的宮裝,甄太後伸出手,眼底一瞬間氤氲出霧氣,“哀家當初,是不是不該跟珞兒置氣……”
“太後,今兒是高興的日子!”孫嬷嬷并不想甄太後睹物傷情,只是不想主子再錯過一次。
甄太後收斂心緒,“對,高興的日子!”
一番梳洗打扮,甄太後便催着孫嬷嬷把鳳攆叫過來,她要第一個到太學院。
她要讓自己孫兒走進太學院時,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同在皇宮,白衣殿的穆如玉也在忙碌。
昨夜纏綿她當真盡了心力,這會兒只是把狐裘披在朱裴麒身上的動作,已然讓她有些站不穩,身子趔趄倒進朱裴麒懷裏。
“累着了?”朱裴麒扶穩穆如玉,溫聲道。
“沒有……”穆如玉無比羞澀抿唇,重新站穩。
“那就好,今日太學院入學考試,你陪本太子一起去。”朱裴麒音落之際,穆如玉不可置信擡頭,驚喜過望。
往屆朱裴麒只帶穆挽風,而今自己不過是側妃,按規矩沒有這個資格。
“因為之前的事,朝廷裏官職罷出了很多空缺,你與本太子去時,也跟着多留意這一屆的學子,本太子想提拔幾個重用。”朱裴麒輕描淡寫,卻令穆如玉受寵若驚。
要知道,當初穆挽風之所以在朝中有那麽高的威望,就是因為朝中許多位年輕有為的才俊,是她親手從太學院破格提拔上來的。
這些臣子感念穆挽風恩德,處處擁戴維護。
當然,也因為此,這些人才在之前的血洗中屍骨無存。
而讓穆如玉受寵若驚的是,朱裴麒竟然給了她這樣的信任……
太學院入學考試一直被稱為,是整個大周的盛事,它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學子對自己前程的向往,更在于朝堂上各方勢力會借此招攬才俊,鞏固勢力。
所以這一日百官歇朝,二品以上的官員卻會比平日起的更早,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在觀考臺上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以便于看到每個考生的表現。
卯時已過,鎮北侯府廳內,老夫人正拉着鐘知夏,将自己早在相國寺求來的護身符親手給她戴上,激動時還抹了兩把老淚。
“祖母放心,知夏一定能拿到文府考試第一名,給鎮北侯府争光!”鐘知夏十分乖巧替老夫人擦了眼淚,信誓旦旦道。
旁側,陳凝秀也跟着開口,“娘你放心,知夏的文采皇城裏哪個比得了,這文府第一除了你孫女,誰也拿不去!”
鐘宏雖沒說話,但從眼神裏也能看出來,對自己女兒是寄予厚望。
于是乎,當鐘一山從後宅拱門走出來的時候,正看到廳裏哭哭笑笑好不熱鬧。
“老夫人偏心,只給二小姐求了護身符。”黔塵瞅過去,低聲埋怨。
鐘一山不以為然,“她偏心也不是一兩日了,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麽。”
終于等到這一日,鐘一山滿心所想都是接下來的入學考試,不管是誰也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影響他的心情。
今日,他要一戰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