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亂心
亂心
詢問了路上行人,很快就來到景府,門處兩邊挂着的白燈籠和墜下的白布,提醒這來往的人,三天前這家舉行過一場盛大的喪事。
擡手敲門,沒人應聲,又加重力道敲了幾聲,就聽到了門內有腳步聲傳來。
很快,門就被打開了,江魂一看是個掃地的小生,便低聲詢問道:“聽說鬼府上鬧鬼了?”
這一路上,聽說的傳聞不少,總結下來就是景家就在這兩天鬧開了鬼,首先懷疑的就是那剛死去的景南亂的鬼魂作祟,這下說什麽都有了。
說是專門來吓人的有,說是舍不得所以回來看看的也有,還有更荒唐的說是要來帶兩位老人走的。
停了道上的瘋言瘋語,兩位老人更加地坐立難安這兩日找了不下五位法事來瞧,都道不出名堂。
那小生給人引路,邊說着。這一路走來不見多少人,記得那日出殡時那棺材後面可是跟着不少人的,應當都是景府的吓人才是。
他便問道:“這怎麽不見人啊?就你一個?”
那小生腳下慢悠悠的,說話也慢吞吞的:“唉,還不是府中鬧鬼,都吓得卷鋪蓋,跑了!就剩我一個,即當看門的又當掃地的,還得伺候那兩位。”
“你怎麽不走,膽子夠大的。”江魂調侃道。
“沒辦反,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哦對了,不止我一個,還有湘兒姑娘,她也在呢。”
江魂心中疑惑:“湘兒姑娘是?”
“是我們家大小姐,”然後他壓低聲音道:“是個半路撿來的。”
很快,他就被帶到了前堂大廳處,小生叫人去了。
不多時,就來了為夫人,那婦人像是剛睡醒的樣子,整個人病恹恹的,頭發也搭理地不好,但從那雙眉眼間亦可看出些溫婉大家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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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有人肯來她這已經沒什麽人光顧的府上,那夫人生硬地從嘴角擠出一點笑容,溫柔道:“客人,請坐吧。”
江魂報之以笑,依言坐下,夫人叫那小生去上了杯茶,江魂接下那茶時,就瞥見小生愁眉苦臉的,但也裝作沒看見,順勢把茶放到桌上,然後對那婦人道:“聽聞府上鬧鬼,我呢,抓鬼十幾年了,就想來看看看,順便呢,”江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蹭個飯。”
婦人見狀,也陪笑了下,道:“那是自然,大仙肯來就已經感激不盡了,一頓飯可是報答不了。”
婦人沒有明說,但一想這景府也算是大戶人家,為了面子,報酬肯定不少。
但江魂不在意這些,他提出要蹭飯,也只不過是打消對方的懷疑之心,畢竟若是沒有利益輸送的幫忙更是不安心的。
誰知道你會不會圖的更多。
“如此甚好,那就請夫人說下,怎麽個鬧鬼法吧?”
這時,那婦人走到門口,見門外沒了人,才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這舉動更讓江魂好奇了,這景府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只見那婦人坐下,深思熟慮了半天,才小聲地說道:“大仙啊,我說給你你聽聽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要說出去,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婦人說到最後竟然有些惋惜悲傷,江魂表示理解,說:“你放心。”
婦人見面前人看着一派溫柔,便說了出來:“我其實有兩個孩子,是對兄妹,他倆小時候被我和夫君帶去逛廟會,結果中途景郎有了緊急事,就急忙走了,我一個婦人家,一個沒留神就讓湘兒走丢了。”
江魂一聽名字,道:“這名字和您養女的名字......”
婦人看了看江魂,才明白過來,說:“哦,那不是我女兒,只是我近來收養的,看她和湘兒小時候挺像的,人家小姑娘來到這鎮裏謀生也不容易,幹脆就收了養女,起了我小女兒的名諱。”
婦人接着道:“唉,說多了,後來,我看亂兒沒個伴,就一直想讓景郎出去給我帶個孩子,我,那個”婦人捂着肚子,說:“仙人你懂的。”
江魂一頭霧水,信道“我懂什麽?”,但還是點了點頭,以示寬慰。
“後來啊,他就真的給我弄來一個,也不曉得是從哪兒帶回來的,那孩子小小的,大概這麽高吧。”婦人用手比到了那桌腿的位置,接着說:“他眼睛也可亮了,那兩個孩子後來相處地也挺好,我心裏的這塊石頭也放下了,覺得欣慰了不少。”
江魂從婦人的談吐和眼睛中看到一絲溫柔,但還是有些奇怪的感覺從那雙眼睛中露出來,江魂沒細想,就又聽那婦人說:“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一切都變了,兒子和我們的感情變了,他倆之間也變了,我不能忍受,真地不能忍受。”
婦人說起這句話,沒有什麽起伏,只是透着淡淡的哀傷和不甘心,或許是時間沖淡了一切。
江魂問道:“什麽叫‘變了’?”
婦人卻說不下去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突然伸手拂掉了桌子上的茶盞。
看來時間也沒沖淡多少。
江魂吓了一跳,信道“怎麽都一驚一乍的?在冥界是這樣,人界也一樣。”
那婦人見客人吓了一跳,忙起身,道了句“對不起,對不起啊仙人,我一激動就控制不住情緒,您,您見諒啊。”
婦人擦了擦臉,随之坐下,江魂看她平靜了不少,就說:“您如果不想說就不必說了。”
他可不想強人所難。
可婦人卻道:“不,不不,這是一定要說的,他,他們......”
婦人欲言又止,眼淚又忍不住湧了上來,江魂見狀,忙道:“是景公子和那位您收養的孩子?”
婦人聽後點了點頭。
江魂試探性慢慢地說道:“景南亂,是斷袖?”
聽完這話,那婦人卻是再也止不住淚水,拿手絹擦了又擦。
看來是猜對了,其實要想猜對也容易。
不過是一個死了,一個厭了。
若不是什麽兄弟之情,便只有那了不得的事情在裏頭了。
何況江魂有這種前車之鑒。
只聽那婦人抽抽搭搭地說着:“都怪他父親,非得給他起什麽‘景南亂,什麽南亂、南亂’,分明就是男性亂性,這下可好,成真了,遭報應了!”
江魂無奈,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若他沒記錯的話,史上記載的南安之亂是有的,那個時代的結束也正是三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恐怕南亂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一個時代的結束吧。
江魂制止住了婦人的抽泣,道:“夫人,事情都過去了,眼下要緊的是那鬧鬼之事。”
那婦人一聽,忙擦幹了眼淚,道:“對,府中的确是鬧了鬼,那鬼就是那個被我們帶回來的孩子,他當時鬧得厲害,非得,非得跟我兒在一起,我有心想要把那孩子送走。可亂兒怕是被鬼迷了心竅,也死活不肯讓那孩子離開,可由不得他,就趁他去學堂的時候,把人給送走了。可誰承想,他膽子大得很,回來一見人找不見了,就開始鬧,絕食,還揚言要自殺。”
“我和他父親一看,心賭的呦,沒辦法,就把他綁了起來,哦對,他之前是跳河了,差點沒被救上來,就為了逼我們說出那人的下落。”
婦人說着說着,又開始流淚。
江魂在一旁默默聽着,他沒多大感觸,他更加憐惜的是那對苦命的孩子,那麽小,馬那兒怕是才成年吧。
不知為何,看着眼前婦人這不值錢的淚水,和她那虛假的表情,還有那不在乎的言語跟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地往外冒,他覺得有些惡心。但還是生生忍住了,他心裏不動聲色地記下了這筆賬,面上仍舊和顏悅色地聽着。
只聽那婦人道:“那孩子現在冤魂回來了,他就在院子裏守着呢,就,每晚上都會出來吓人呢,吓死個人呢。”
婦人的淚水像是被心裏的恐懼吓回去了。
江魂開口提醒道:“夫人,您忘了什麽事吧?”
婦人卻一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樣子,說:“什麽事呀?沒忘呀,就是他,絕對是他,大仙,他就是見我兒死了,不甘心生氣才回來的,您趕緊去抓他——”
“婦人,”江魂打斷了她,心裏面卻想着“我竟然對這種人這麽有耐心”,嘴上卻說道:“您若是不告訴我那孩子是怎麽死的,我也幫不了您,您不若另請高明?”
婦人被打斷,臉色有些藏不住事地難看起來,她頓了一會兒,才道:“這是當然,大人您跟我來。”
江魂跟着來到外面的一處庭院上,那是他剛經過的門前庭院,然後婦人就指着前面那片空院說:“我不是給那人送走了嗎,還特地送去了很遠很遠,結果那人竟然在某天夜裏回來了,還偷偷摸摸地想要帶走我兒,幸好啊,被看家的劫住了,結果他不樂意,就在那兒,就是那兒”,婦人指着院中那棵槐樹,說:“他威脅我們,就說要是不讓他們過這道門,他就要吊死在我們家中,他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們,可真是應驗了,遭報應了。”
江魂及時制止住,道:“然後呢?”
“然後?就沒然後了,我怎麽能因為他的一句威脅就讓他帶走我兒呢?就沒答應他,可誰承想,他還真做得到!”
江魂一驚:“什麽?!他自缢了?”
“對啊,就在那棵槐樹上。”婦人有些恐懼地往後縮了縮。
江魂一時不敢相信,因為太不符合人之常情了,即便是回來打算同少爺私奔被發現了,也不至于如此輕生。
而且,正是因為,他有這份膽量回來,就不會用這麽蠢笨的方法傷害自己。
江魂正奇怪着,就聽到有個清脆的聲音喊道:“娘!我回來了!”
擡頭看去,是個轉着紫衣的少女,若是江魂在喪事那天往一旁樓閣上看看,就知道,她也是那日陪在朱心身邊的少女:阿巷!
只見婦人上前,挽起少女的手,說:“回來了,湘兒,在外面玩地怎麽樣啊?這手,怎地這麽涼?”
少女輕輕撥開婦人的手,說道:“我在外面瘋慣了,被風吹的,可千萬別冰着母親才好。”
婦人又叮囑了幾聲,那個叫湘兒的女孩就去後面庭院了。
江魂看着那女孩走遠,直至身影不見,可她的身影輕盈,走起路來聽不到聲音,怕是學過武。
一個學過武的人,又怎麽會來這裏當別人的養女,何況這家沒幾個人了也不離開。
江魂故作輕松地問道:“湘兒姑娘這是去哪兒玩了?”
婦人還在望着“湘兒”離開的方向,聽到江魂聲音,才轉過身來,說:“不知道,說是去玩去了,這大的孩子,也不好管,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吧。”
說完,婦人想要留江魂吃頓飯,然後商量着晚上抓鬼。
江魂卻推辭道還有別的事,等晚上他會來的。
其實只是他看不下去這婦人的德行罷了,滿臉虛僞做作。
于是,出了景府們,他邊在街上閑逛着,邊想着怎麽“抓鬼”。聽那婦人後來說,每晚上就看見那孩子死時候的樣子,他就在那棵樹上飄啊飄啊,怎麽都不肯離開。
院裏有膽子大的想要過去一探究竟,卻是走進了就瞧不見了,就像海市蜃樓一般
恐怕沒這麽簡單。如果真是上吊死的,那依着大戶們家的性子他們還會留那棵樹在?
正走着,就見一個易了容的人跑過來,一下子就撞上了江魂,江魂被撞地一晃,随後意識到了什麽,望向那人跑去的方向。
只見那人回過頭,伸手合十道了聲歉,就急急忙忙往前跑去。
江魂沒有停留,立刻也跟了上去。
來到街邊的一處拐角後,巷子盡頭正站着那個撞他的人,見江魂來了,那人鞠了一躬,說:“死神大人。”
“黃昏城?你來這裏做什麽?”
“冥王大人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黃昏城從手中變出一盞引魂燈。
江魂拿過來,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景南亂。
“景家公子的,只有這一個嗎?”
黃昏城上前一步,說道:“只有這一個,大人。”
江魂點了點頭,随後沉思片刻,問道:“冥王他人呢?”
“冥王大人他有事,暫且抽不開身。”
等到交代地差不多後,江魂從拐角閃身而出,去了那處茶樓,一直坐到了晚上。
***
月色下,街道上,有一人閃着身形,穿過,很快那人影就閃到了那三層樓閣下,樓閣上昏黃的燈光打在那人臉上,是阿巷。
阿巷迅速上了樓閣,很快便來到了三層樓臺,那裏坐着朱心。
他聽到下面傳來腳步聲,兀自倒了杯酒,也不喝,就晃悠着,直到聽到阿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你怎麽心這麽大呀!”阿巷坐到他對面,拿起他手中酒盞一飲而盡,“你知不知道又有法事要來收你啦,看樣子他和先前那幾個不一樣。”
朱心又倒了一杯,遞給阿巷,問道:“看把你吓的,怎麽不一樣了?”
阿巷将那杯酒捏在手中,想了想,随後搖搖頭:“不知道,就是感覺不一樣。”
朱心打了個響指,阿阿巷剛要把酒盞遞到嘴邊,就被吓得一激靈,阿巷喊道:“你幹嘛啊!我酒都差點撒了。”
朱心笑道:“恭喜!你感覺對了!”
“我猜對什麽?”
朱心道:“他是死神。”
阿巷歪了歪頭,眉頭擰了擰:“死神?死神是什麽?要我們死的嗎?”
朱心摸着下巴思索着:“嗯,你說的也對。”
阿巷伸手想打他,他往後靠在了椅背上,躲了過去,笑嘻嘻道:“其實呢,他是來帶我們,我、還有南亂回冥界的。”
阿巷聽完點了點頭,随即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她笑着說:“那不挺好的嗎?這樣你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多好!”
朱心點點頭,“嗯,好,也不好。”
阿巷卻不懂,眯了眯眼睛,說:“不好在何處呀?”
“你想呀,萬一我們都投了胎,豈不是又見不了面啦。”朱心把腿搭在桌子上,半躺在椅子上轉來轉去。
阿巷吃着桌上的糕點,随口說道:“那你們別投胎不就行了,這麽麻煩作甚。”
朱心卻笑起來,說:“那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等我們見了面,我問問他。”
阿巷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朱心面上在笑,其實心裏卻是不确定的,他不确定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人還記不記得他,願不願意和他......
想到這兒,朱心低下頭,嘆了口氣。
阿巷吃了幾口後,一抹嘴,看向外面,占起來道:“你做什麽這麽喪氣?我吃飽了,趕緊幹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