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霜華(十)
霜華(十)
“小門小派叫我好找啊,你們那掌門呢?”張真道嘶啞的聲音自鸾鳥之上響起,他站了起來,直接站在鸾鳥的背上。
張真道比上次看見還要詭異,他臉上時而浮現出一股不合時宜的慈祥,時而又被陰狠難測的表情取代。
只是張真道一動,墨明兮覺得周身的氣流都跟着他的動作行止。墨明兮暗道上次在鐘樓之上張真道尚且還有保留,這次卻似乎不遺餘力。墨明兮拱手道:“在下正是玉華宗掌門。”
這時張真道臉上出現了第三種表情,他顯得十分煩躁,連同周遭的氛圍也變得壓迫起來:“你言語不實我饒你一命,叫季鶴白出來。”
墨明兮在他的話語之中甚至聽到聲音層層疊疊而來,若非被屏障所抵擋,整個玉華宗的人怕是都能聽見。墨明兮想起張真道的地位,應當是不認識玉華宗這樣小門小派的掌門,于是道:“玉華宗自沈清後便是兩位掌門,在下墨明兮。”
“墨明兮?”張真道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墨明兮,祝可山沒诓我,甚好。”
張真道此時身上的暴躁收斂一瞬,擡手一揮墨明兮不受控制的被他拉扯過去。張真道自鸾鳥上走下來,整個人浮在空中。
墨明兮清楚地感覺到張真道并非動用靈力劍氣,而是懸浮在了空中。此時離他不過兩步遠,墨明兮能聞到他身上沖天的血腥味。
“祝可山?”墨明兮心想,祝可山倒也不必把他賣給玉京,更何況張真道這架勢根本就不将玉華宗放在眼裏。
張真道瞪了墨明兮一眼,似乎嫌他管得太多,但又語氣緩和道:“我這次來是有事想要請你。”
墨明兮微微一愣,看不出張真道有一絲請人的表現,冷淡道:“何事?”
“你也不必盤算,我誠意很足。”說着張真道将那只鸾鳥拖拽過來:“你想找修元塔是吧,這就是修元塔的鸾鳥。”
墨明兮看向那只鸾鳥,這才發現那只鳥脖子上淋淋漓漓地淌着血,引繩上确有修元塔的紋章。他坦然的望着張真道:“我認得,那又如何?”
墨明兮現在覺得張真道做什麽都不奇怪,除非張真道說出這鸾鳥才是修元塔的真身這種話來,他才勉強能夠吃驚一下。
“我搶來了修元塔的鸾鳥,你就不問問上面的修士哪兒去了?”說着張真道拽了拽繩子,動作忽然一頓,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他神情變了變,說話也變得快起來:“我同祝可山一道将他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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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道語出驚人,墨明兮朝這只鸾鳥看過去,它已經時日無多。墨明兮想不出張真道拿修元塔的人來投誠又是為的什麽,後退兩步道:“我與修元塔又無過命的冤仇。”
張真道艱難地往前挪了兩步,指着墨明兮說道:“你不是在找修元塔嗎,你拿着修元塔的命,他們自然就會來找你了!”
墨明兮看着張真道舉止之間十分別扭,但他本人卻異常淡定,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墨明兮心中越發奇怪,拒絕道:“我不需要。”
張真道身子開始發生變化,皮膚變得有些鼓脹起來:“你以為知道他們在哪就能找到他們?”張真道猛地将那只鸾鳥脖子上的引繩扯下來,随後身體歪斜擡腳一踹。那鸾鳥凄聲尖叫後,落下山間。張真道捋了捋繩子:“算了,本來想留給你親自取的。”
墨明兮接過張真道歪手歪腳扔過來的繩子,發現那鸾鳥的紋章竟然是塊硬質的圓片嵌在繩子裏。墨明兮想要将繩子扔回去:“我不需要。”
張真道急切道:“你要是去修元塔便一定需要的,拿着吧。”
張真道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動作怪異但卻眼神清明。墨明兮猛然意識到這一絲怪異源于何處,這是因為張真道清醒了。墨明兮心中暗忖,難道這就是祝可山想換給賀玄清的一刻清醒?可是張真道清醒得太晚了,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他身上開始崩解,如同沈清境中所見。
墨明兮急急問道:“祝可山對你做了什麽?”
“哎,別急啊,我都不急你急什麽?”張真道似乎不喜歡事情脫離他的控制,打斷了墨明兮的思路:“你是不是覺得心音已無可解,如臨大敵?”
墨明兮感覺張真道完全在自說自話,遂一言不發。
張真道突然笑起來:“哦,你根本沒入大乘,你根本沒有心音。哈哈哈,祝可山這招妙啊,若非破境,如何取得了我的性命?”
張真道并非想笑,但是已經沒法不笑了。清醒一瞬後,他看上去很快就要重新被拽進迷惘。可是張真道眼裏卻透着一股快意,他爽快道:“我生不逢時,竟然被這天塹隔絕在仙門之外。時也命也,今日終于結束了!”
墨明兮心中一顫,不懂他在高興什麽。祝可山曾說賀玄清算不上活着,但也死不了。張真道此時應該就是這樣,墨明兮眉頭皺起,似乎想到了些什麽:“那你來找我做什麽?”
張真道目光更加純澈:“讓你動手啊!”
墨明兮一臉震驚地連連後退:“不可能。”
張真道意識自迷惘中掙紮出來,喊道:“動手,求你!快點,快點。”
墨明兮又不着急,反問道:“我動手有什麽用?”
墨明兮此時不過是假借天象,可張真道卻是真的大乘境界。
張真道神色漸漸有些瘋魔,他的脖頸傷青筋暴起,目眦欲裂:“破境,破境!動手,來不及了。修元塔鸾鳥我都給你帶來了,你不信我?我與祝可山聯手費力,修元塔!是修元塔啊!”
張真道說話颠三倒四,墨明兮并未全聽進去。反而注意到張真道一直在喊破境,不是張真道他自己要破境,而是在叫墨明兮破境。墨明兮忽然猶豫了,破境險之又險,他只準備等着境界自己消退。
張真道像是看穿墨明兮的考量,忽而笑起來:“你沒得選的,我若在此破道,就算你大陣再如何逆行軌跡,也沒法擋得住的。”
墨明兮忽然回憶起與祝可山種種對話,前因後果下祝可山就是在等這一刻。什麽沈清與他的交換,他就是想試試這一刻清醒到底有什麽下場。
不知道祝可山在張真道身上又試了什麽,但他大概是成功了。張真道看起來不受控制,眼裏卻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抱歉:“對不起。快動手。”
墨明兮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張真道開始好說歹說:“這事情總要解決的,時運造了玉京廣聚修士,又被這心音毀掉。時運現在要造你墨明兮,将這心音的因果尋出來了。”
墨明兮聽罷阖目沉吟了一瞬,所有人都覺得推得玉華宗覆滅,才是讓墨明兮抵命的好方法。唯有墨明兮自己才知道,祝可山這一手才會讓他退無可退。墨明兮喃喃道:“祝可山,天生英才名不虛傳啊。”
墨明兮再睜眼,猛地朝張真道一掌擊去。張真道毫不設防,被這力道帶得向後一仰。墨明兮摁着張真道的胸口,與他一同自空中急速墜下。
破境如同一道金雷,直直墜入山間。
這巨大的力道遏停了張真道的變化,讓他從無形的束縛之中解脫出來。張真道眼神澄澈地望着墨明兮,微微一笑顫抖道:“萬道沉寂,玉京先隕。”
墨明兮從他那眸子裏,似乎看到了從前廣聚修士,萬道同行的玉京……
張真道的身子還未墜入山底便散作無形,季鶴白的劍鳴已至。
季鶴白抓住墨明兮時,那道金光已經消散。他将墨明兮帶到劍上,伸手就往墨明兮的手腕探去:“你現在如何?”
“還在洞虛境內。”墨明兮明顯感到自己境界消退變快,但又無其他異常。被劈了那麽一下,好像大部分也劈在了張真道的身上。
季鶴白問道:“破境無礙?”
墨明兮望着散去的金光,淡淡道:“破境于我……好像也只是一步而已。”
季鶴白:“……”
墨明兮在季鶴白手上借了點力,輕聲道:“帶我回劍閣去。”
季鶴白倏地望着他,迅速将他渾身上下掃了一眼,眼裏滿是驚異。
墨明兮搖了搖頭,無奈道:“我不死,有點累了不行嗎?”
劍閣之中熱鬧非凡,不若說整個玉華宗除卻那隊巡邏的弟子,都不知方才發生的事情。
墨明兮手剛放在門上,聽見薛辭的聲音從門裏傳來:“你們難道真的不覺得,妙妙腦袋那些簪子束帶上像是挂面?!”
墨明兮想要推開門的手頓住了。
季鶴白瞥了眼墨明兮,咳嗽兩聲,屋裏頓時安靜下來。
随即又悉悉索索道:“聽見了嗎?”
“應當沒有吧。”
墨明兮搖了搖頭,擡腳進去便看見葉歸晴朝他拱手道歉。
墨明兮眼裏染着笑意,點頭道:“沒事,我沒聽見說我像挂面。”
墨明兮這話一出,趙落澄趕緊拉着越清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墨明兮看了看坐在桌邊吃糕點的薛辭,朝着葉歸晴道:“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是否願意。”
葉歸晴當即正色道:“何事?”
墨明兮想了想:“薛辭他,薛辭他身有頑疾,須得丹藥不離身。這是丹藥方子,可否交由你保管?”
葉歸晴接過那方子,瞧不出所治何症:“給我,當真合适嗎?”
墨明兮道:“丹方不止一份,只是我近來要事在身恐無暇顧及,方在道友處留一份以備不時之需。”
葉歸晴點點頭,拱手道:“自是不負所托。”
窗外傳來符紙的聲音,墨明兮朝着窗口的方向看去,一名鏡水宗弟子恭敬的乘着靈符站在窗外,拱手道:“墨掌門,大師兄。”
墨明兮還能從他身上聞到一絲血腥味,想來也在張真道那一擊之下受了傷。遂擡手捏決,渡去靈力。
葉歸晴将方子收好,将一張符紙遞給薛辭道:“鏡水宗沒有劍修弟子,單走符修一門。你若需要這丹藥,只需點燃此符,我三日必到。”
薛辭立刻接下符紙,卻說:“我日日都需這丹藥,只怕這方子你拿不得了。”
葉歸晴一愣:“這……”
薛辭起身問道:“劍修一道,我算是完了。現下……我能不能跟你去鏡水宗?”
葉歸晴被這話問得愣住,片刻才茫然點頭。
墨明兮皺着眉朝花念遠看去,只見那魂魄寂寥的低着頭,沒什麽表情。
薛辭不宜立即就走,鏡水宗弟子也有些傷者。墨明兮領着他倆到劍閣門口,叫來趙落澄将他們帶去弟子房安置。
劍閣終于清靜下來,竹葉飒飒的聲音也格外清晰。
季鶴白問道:“去修元塔?”
墨明兮倚着門邊望向那幾人遠去的方向,說:“我去趟寒潭取劍。”
季鶴白正為劍閣終于安靜了而心情愉悅:“現在去?”
墨明兮輕車熟路走到床邊,撩起被子和衣而卧:“現在睡覺。”
季鶴白愣了片刻,這事妙妙做起來還不覺得奇怪,現下心中一片駭然:墨明兮睡在劍閣裏?!
墨明兮躺下便發覺這根本是墨妙妙的習慣,只是困乏異常,心道:管他呢,先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