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霜華(二)
霜華(二)
季鶴白看着墨明兮握着暖玉伏在桌上睡得沉沉,狠了狠心還是将他叫了起來。季鶴白并非法修一脈,雲舟顯然不如墨明兮駕馭時行得快。
墨明兮揉了揉眼睛,看清是季鶴白時立刻眼中清明,點點頭重新起陣。
季鶴白像是怕他困倦似的,沒話找話起來:“你說薛辭這樣怎麽辦?”
墨明兮看了眼薛辭,不知他是否真的睡着,只道:“我已答允祝可山,自然是要讓他有栖身之所。玉華宗若是無事,可在玉華宗內修行。”
玉華宗并不會容不下薛辭,只是他的命數一團亂麻,只怕玉華宗根本留不下他。墨明兮算得薛辭那般下場……若是已然因為祝可山而改變倒是好事。只是此人運氣極差,又受到這樣的創傷,不知該做何解。
季鶴白并未考慮得這麽深,他道:“他既然有劍修之心,無論修不修得成,在玉華宗也不錯。”
墨明兮動了心神,陣法流轉更快了。
季鶴白彷佛感覺到什麽,擡手在墨明兮面前晃了晃:“考慮這麽多做什麽,你又不是擺攤算命的。”
墨明兮眼神一清,發現季鶴白提這一嘴也只是熬一熬他的心神。
季鶴白閑聊之際,全将問靈宗之內的事情忘了,拿起師叔的姿态道:“妙妙,你不過是一只貓而已,別學墨明兮那一套什麽都算的想法。少沾染些沒有壞處,這麽多因果你都理了,貓貓腦中空空哪裏夠用。”
墨明兮眯了眯眼睛,這聲妙妙格外刺耳,他忽然不想再說話了。
玉華宗的弟子都在戒備之中,雖不至于一點風吹草動就慌慌亂亂這樣自耗心神。但仍舊睡覺時也抱着長劍,幾班職守輪換。
趙落澄更是難得的犧牲了自己休息的時間,調配着弟子的輪崗。他從後山禁地裏回來,因隔絕了外界的緣故那邊低階弟子尚且樂觀。
回到大殿之前,便看見越清朗站在前坪等他。
趙落澄快跑幾步過去,檢查一番看到越清朗也無事松了口氣。将些回複的靈藥分了一半給越清朗,他覺得精神耗得極快,想必越清朗也不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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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落澄将跑得風風火火的衣擺理了理,說道:“我算到一艘雲舟朝這邊而來,大概是掌門師叔要來了。”趙落澄并不太會這套蔔算之法,他勉勉強強能看到雲舟在雲層中穿梭,那艘雲舟十分眼熟,正是季鶴白的雲舟。
越清朗眸中一亮:“那我們……”
趙落澄點點頭道:“最多還有一日,應該就能見到師父了。”
越清朗回到大殿前的時間并不能太長,他看趙落澄還算輕松,心中也放寬了一些。只是他見趙落澄神色有些猶疑,立刻正色道:“那我們更是無選擇,須得繼續和秦霄對立。不管師父在不在,我們都必須将秦霄攔在宗門之外。”
趙落澄對此事心知肚明,秦霄借算籌一事挑起與玉華宗的矛盾,無論如何不可能逆來順受。他定定道:“現在低階弟子那邊的防禦陣法是最強的,其餘的我只能盡力。還請,不要破陣山前。”
越清朗鄭重地點頭,面上一片清明:“那我們一定要拖住他們,師父來時,才不會一人對他們所有人。”
趙落澄像是想起來什麽,袖子裏的手不禁緊握成拳:“這次一定不會讓掌門一人相抗。”
越清朗拍了拍趙落澄的肩膀,給了他一個認可的眼神,随即便禦劍離開。
北峰之外,雲層之中終于有了動靜。
遠遠看着一艘赭黃大帆的雲舟緩緩靠近,越清朗立刻将神識掃過,卻發現并不是秦霄。
雲舟之上的感應十分微弱,倒是靠近得越來越快。越清朗似乎能聽見船上傳來的粗啞的聲音,這聲音不似人聲。更可怕的是,待到靠近越清朗看清船頭的修士,根本不像是常人。
船頭的修士面色慘白,眼神無光,空洞地望着劍陣的方向。
越清朗還未做下決斷是先手還是後手,那修士已經朝他飛身撲來。劍刃與掌相抵,越清朗卻感覺到這些人道法極其淺,但力氣似乎極大。
他來來回回與這人糾纏了數十回,驚訝這人似乎更求着近身。近身之際,越清朗與這修士抵掌一招,僅是一招他就發現,這根本算不得活人了。
越清朗心中咯噔一下,他的打算是和星衍閣的弟子交手,不給他們推演預估的機會,占取先機。哪知道來的并不是星衍閣的修士,甚至不算是修士。
這樣的修士,整船都是,他們似不知疼痛,不知疲憊,前赴後繼而來。近身過後便是能拖一個下水就拖一個下水,越清朗看着有些亂了陣腳的門人,當即傳音讓大家保持劍陣不要單打獨鬥。
“如果他們想要靠近,一定要躲開。有陣在此,我們易守難攻,別害怕。”越清朗之前關于秦霄的判斷有些錯誤,現在變得更為謹慎。
劍光如雨,陣法圍攻之下,很快這艘雲舟的長帆被斬成兩截。
玉華宗的弟子們将這些傀儡圍在劍陣之中,一時間劍陣中一招套一招。一劍化十劍,霎時間織成密網。
那些圍困住的傀儡像是沒有後退這一想法一般,劍陣越強他們偏偏往劍陣上沖撞。數十次劍陣變換過後,終于見得傀儡之中有人撲簌簌地掉落下去。
見此法可解,弟子們都覺得心中充滿希望。齊心協力之下,一船修士很快被清繳完畢。
首戰告捷,他們都稍稍松了口氣,這些人之中有從未見過這樣場面的弟子,眼中的不安也漸漸消散。怪異的是他們始終沒有等來下一波攻擊,秦霄似乎偃旗息鼓,暫時沒有了動靜。
越清朗并未因此沾沾自喜,反倒是心生不安。他将弟子的部署重新排布,這些弟子都是劍修,分列在劍陣的各個角落。他的劍陣只是以人為陣,雖然不如季鶴白的劍陣那樣有威懾力,但聚沙成塔,依舊不容小觑。
但如若秦霄真的集中精力對付他們,這裏只怕一樣會變得十分脆弱。
秦霄的人藏在雲層之中,越清朗并不想主動挑釁。照趙落澄所說,他們一定讨不到什麽好處。
越清朗将那些質疑自己的想法排除出去,站在劍上看着遠方不安分的雲層。
離他最近的弟子問道:“趙師叔那邊還好嗎?”
越清朗目光堅定:“嗯,還好的。”
這話音剛落,一道屏障緩緩由玉華宗中心推了過來,是趙落澄在加固陣法。
大家都等得有些疲倦,看到這道光之後,忽然覺得心裏有了底氣重新打起來精神。
墨明兮未再讓季鶴白來替他的位置,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覺得耽擱不起也不是休息的時候了。
雲舟終于可以改變方向朝向首溪山脈前的渡口而去之時,剛好落日。此時雲舟已經下行,不再如同剛離開問靈宗那般寒冷。
一路上他們偶爾也聽得雲層之下有其他宗門的人疾行而過,只是兩人都未多加關心。他們頭也不回地披着霞光往前,将所有的事都抛在腦後。
下面接近着妙法宗的宗門,墨明兮有意讓雲舟靠山丘越來越靠近。期間墨明兮側耳傾聽,竟然不聞妙音宗天音大陣的聲音。他不再靠近,只從撩起簾幕的窗口看到山脈再次被雲層吞沒,心中越來越沉。
雖然只是一瞬,但墨明兮方才看見妙音宗峰頂的天女抱琴像,手中所抱古琴已經從中劈斷。他心裏最後一點僥幸也被磨碎,秦霄不僅來了,甚至連妙音宗也沒放過。
群山溝壑不斷向西延伸,籠罩在越來越暗的天光之中。
妙音宗的山脈走勢一路向着玉華宗的方向延伸,以至于首溪山脈外是有一處山林與妙音宗遙遙相連。只是妙音宗千峰如利刃,峭壁聳立,很少有人選擇這樣往來。如今陰影在這些峭壁之中不斷攀升,似乎要将妙音宗高聳的宗門殿宇吞沒。
墨明兮算了又算,心中越來越忐忑。
正當船內氣氛沉重之時,薛辭終于睡夠了。也不知道他是無聊所以一直睡,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傷處需要恢複。
墨明兮分出一絲心神去檢查過薛辭的狀态,觀他暫時沒有什麽事。
薛辭抓了抓雞窩一樣的腦袋,将頭發重新束了束,問道:“那個秦霄如何能逐個擊破這樣多的宗門,星衍閣人再多,也不可能毫發無損。”
季鶴白本在打坐,聽得聲音擡眼回道:“問靈宗注重防禦,正面迎敵并不占優勢。”
薛辭歪着頭想了一會:“那星衍閣這樣的修法怎麽可能以攻擊為主?”
季鶴白對這些問題本來沒什麽耐心回答,只是他不管墨明兮肯定是要管的。他不想墨明兮再這麽熬着心神,只好答道:“許是騙得別人幫他了吧。”
薛辭好像聽到了什麽他擅長的事情:“難道就靠一張嘴蒙騙?”
季鶴白目光陡然淩厲,威脅道:“你可以試試。”
薛辭連連搖頭擺手,否定道:“我絕無可能幹這種有辱師門的事情。”
墨明兮聽見有辱師門這樣的話從薛辭口中說出,有些憐惜。他一手掐指,琢磨了一番道:“是道童……”
季鶴白瞬間明白了,心中升起一陣厭惡,沒再說話。
薛辭在問靈宗裏閑逛了許久,從祝可山那裏也聽了那所謂道童之說,似在嘆息自身一般:“可他們曾經都是修士啊。”
墨明兮面色沉沉,他本該注重對錯,而非對着這些道童同心共感,但就是忍不住心生憐憫。
季鶴白見墨明兮這般神色,偏頭瞪了薛辭一眼,傳音道:“你不跟着你師父之後,生存的第一步就是閉嘴。”
這聲音在薛辭腦中一震,薛辭立刻乖乖閉嘴了。
墨明兮不知道季鶴白又用了什麽方法,薛辭忽然就不說話了。他轉而專心雲舟之事,忽然瞳孔一縮,他留在問星樓的禁制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