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影(九)
重影(九)
“你的承諾就是這樣?”
祝可山的傳音聽着不比從前,墨明兮收了算籌,起身道:“我是說不算薛辭,又沒說不算你。”
祝可山冷笑一聲,拎着墨明兮閃身到屋邊的方桌:“不錯,我的精髓你倒是學得快。”
墨明兮在方桌邊坐定,看着祝可山道:“你不是與季鶴白比劍嗎?”
方桌一翻,棋子落在盤上。祝可山道:“這不耽誤我和你說話。”
墨明兮往遠處一瞧,祝可山果然還和季鶴白打得不可開交,他和祝可山在棋盤上你一子我一子的落起來:“你這下的什麽棋?”
祝可山手下的棋子連成一線,他得意道:“什麽棋?我都贏了。”
墨明兮看着棋盤上亂七八糟的幾顆棋子:“你贏什麽?”
嘩啦嘩啦,祝可山将棋子和在一起:“我五子相連,我贏了呀。”
墨明兮僵硬地擡眼看着祝可山:“你這棋是誰教的?”
祝可山道:“賀玄清。”
墨明兮想起方才衍天所見,祝可山所言不假,深呼一口氣說道:“好棋。你知道秦霄來過嗎?”
祝可山眉頭一皺:“知道,秦霄來做什麽我不大清楚。我只負責中門之下的防禦大陣,但肯定不是沖着我來的。”
墨明兮心知肚明,那問海壇要建造起來并非一朝一夕,非星衍閣弟子不能造。墨明兮心想若是沒有那副算籌,秦霄也不會如此行事,道歉道:“也許,這裏頭也有我一份過錯。”
祝可山疑惑地看着他:“修元塔也不過就是破壞了中門之上的陣法而已,在你來之前就打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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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明兮看向中門的方向,他對于修元塔始終因為鐘樓上的交手有些避諱。看着祝可山游刃有餘的模樣,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強:“我是說秦霄的算籌……”
祝可山搞清楚墨明兮的想法,微微一笑:“秦霄想要借此算天機已經很久了,有沒有你那幾根算籌都是一樣。”
墨明兮想起問海壇的慘象,表情有些複雜地看向祝可山:“這種事情很久了?”
祝可山動作很少,只是抓着棋子摩挲,偶爾瞥一眼墨明兮:“你說問海壇,那倒不是。不過修問海壇倒是修了許久,不曾見秦霄來用過。”
墨明兮聽得此話破綻頗多,戳穿道:“你雲游在外如何得知,別再诓我了。”
祝可山有些不耐:“你不是算過我了嗎?怎麽還這麽多懷疑。”
墨明兮神情凝滞,決定還是道出實情:“我并非窺探了全部……”
祝可山又抓了一把棋子抓在手中揉搓,似乎在複盤他的做法,問道:“你還是不能夠……?”
墨明兮搖搖頭,實話實說:“不能完全運轉。”
“啧。”祝可山眉頭蹙得更深,強調道:“那你千萬別強行運轉,否則後患無窮。”
墨明兮着過這道一次,自然不會再着第二次。祝可山就是想讓他強行算什麽,他也算不出來,轉而安慰道:“并非前輩醫術不佳。”
一顆棋子自祝可山手上掉落,在棋盤上蹦跶了幾下滾進雪中。他頓了許久才道:“首先,我不是醫修。”
眼前的祝可山好好地坐着與他閑聊,氣定神閑。遠處的祝可山和季鶴白打得不可開交,不多時已經脫離了墨明兮的視線。
墨明兮于劍道并不精,但也看得出祝可山的招式自成一派。劍招雖是基礎,卻也最為樂趣無窮。
他見季鶴白不在附近,也不再等祝可山發問,将桌上的棋子攏到面前,不讓祝可山玩弄:“可是你幫着季鶴白讓我入夢?”
墨明兮心中有所期待,不覺目光灼灼地盯着祝可山。
祝可山手一揮将方桌再次翻轉,棋子沒入石桌內。他望着遠處将自己擇得幹幹淨淨:“我只是略施小技而已,此事與我何幹,要做什麽都是季鶴白決定的。”
“什麽意思?”墨明兮總覺得祝可山與季鶴白有些相似之處,或許因此而來幫助自己。如果修真界真的有此一劫,能得到祝可山一些指點也會明朗很多。然而祝可山看着雖然有主意,卻并未在意他倆會做什麽。
祝可山問道:“你在夢中聽到了什麽?”
墨明兮收起思緒:聽到了什麽?不是見到了什麽嗎?
他一時間舉棋不定,夢中所見真真假假,但是聽到的都些平平無奇的話。若說有什麽奇怪的地方,那便是撕破假象時聽到了不滿的嘈雜聲。墨明兮道:“聽見一道嘈雜的聲音,似乎本不該存在。”
祝可山拿起衣擺上在手中看了看,将上頭的污漬拂去,漫不經心道:“是心音?”
這話擲地有聲地落在墨明兮心中,他琢磨了一陣,季鶴白洞虛未至,怎麽會有心音。
再看祝可山煞有介事的樣子,墨明兮疑惑道:“心音?為什麽說這是心音?”
祝可山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大量的精神被季鶴白牽絆住,停滞了好一會才開口,卻沒再延續墨明兮的問題。他說道:“之前我說天道,你似乎十分避諱。”
“天道?”墨明兮佯裝不知情,但聽到這個問題他難改心中一緊的習慣。他目光顫了顫,想起衍天之相中季鶴白的樣子來。
祝可山道:“若是把心音當做飛升的一道門檻,那麽在試煉中失敗的人,應當是順從心音堕落不修的修士。”祝可山說完,一瞬不瞬地看着墨明兮:“而如今所見,确是抵抗心音堅持修行的修士們紛紛隕落。”
墨明兮感覺自己被祝可山的目光看穿,對方像是知道了他什麽無需多言的秘密,心照不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
墨明兮聽着祝可山的循循善誘,卻絲毫不動心神,敷衍道:“這确實不合常理。”
這句話落在雪地裏,一時誰也沒再開口。
大雪紛紛揚揚,暮色四起。
祝可山雕塑一般望着雪林之中,不知道是因為季鶴白而分心乏術,還是別有考量。
墨明兮沒再坐以待斃,他覺得自己的神思在祝可山這一番番摧殘下反而變強了許多,又一次問了他始終覺得祝可山沒有說實話的問題:“我既無心音,也不通飛升之道,那你為何要幫我?”
祝可山不像在發呆神游,輕笑一聲,立刻回答道:“我可是聽了你不少拼命的傳言。”
“拼命?我何時拼過命?”墨明兮若是要說,從前掌門時所做一切都是避免拼命才對。
祝可山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窮追不舍:“那你可在玉華宗讨得什麽好處?”
墨明兮奇怪道:“好處?你是說沈清飛升之後那事?”墨明兮也不客氣,直言道:“如若一門上下都如問靈宗這般遭殃,最先死的怕就是我了。”
祝可山目光穿過缥缈的大雪,落在墨明兮臉上:“雪夜抱薪,沒有所圖?”
墨明兮思索着祝可山說這話又為了什麽,一片坦誠道:“我曾經應了師父一諾,須守得玉華宗長存,守得季鶴白劍心通明。自然雪夜抱薪,不畏凍斃于風雪。”
祝可山顯得非常意外,又有些無可奈何,回答了墨明兮的問題:“幫你是為了薛辭。”
墨明兮不置可否,祝可山開始打這個主意,一定在他遇到薛辭之前。墨明兮有種預感,不管祝可山有沒有薛辭,他都會沖着自己而來。墨明兮反倒話語中後退一步道:“你若是想讓我為薛辭去拼命,我定是做不到的。話說回來,薛辭對你也沒有那麽重要。”
祝可山用這話擋了一次,也沒抱希望再擋第二次,改口道:“幫你是因為沈清的囑托。”
墨明兮猛然擡眼,一臉錯愕地看着祝可山。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從未想過沈清二字。墨明兮感覺自己又走進了另一個圈套:“啊?”
祝可山似乎陷入回憶:“同沈清換的是賀玄清一刻清醒。”
墨明兮問:“成功了嗎?”
祝可山道:“沒有。”
墨明兮眼神閃了閃:“抱歉……”
祝可山道:“所以我煩你。”
祝可山又将這個話題遮掩了過去,但是墨明兮并不擅長得寸進尺。于是他話中又退一步:“前輩要去做什麽,如若我幫得上忙,我可盡力一試。”
是否與沈清交換并不重要,墨明兮覺得祝可山執着之事,與季鶴白的問題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試着将自己放上祝可山的天平,倒也不可能真的和祝可山同道而行。
祝可山忽然笑了:“你能做什麽?你連夢中那縷心音是我放入的都不能分辨,要幫我做些什麽?”
墨明兮心道果然祝可山又在哪裏留了坑等着自己去跳,他一時語塞:“我……”
眼見墨明兮神色着急,祝可山反而一派輕松:“我說過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與其揪着我不放,倒不如跟着季鶴白的想法走。”
墨明兮不言語,看來祝可山這條路确實行不通。
祝可山道:“我縱然有飛升之法,你這樣的心性,難道心竅有失用在你的身上也能起作用?”
墨明兮面色微變,解釋道:“我不是為飛升而來。”
祝可山盯着墨明兮的眸子有一陣,似信似不信,偏偏揪着飛升一事說了下去:“不是只有遍行邪門歪道才能打破規則,正道也可以。”
墨明兮聽他話裏有話,覺得又靠近祝可山所求一點:“有什麽區別呢?”
祝可山神色平平:“邪門歪道打破的規則,終将退回到原點銷聲匿跡。而正道打破的規則,卻似重塑輪毂不斷前行。”
墨明兮心有所感:“不破不立?”
祝可山點頭:“不破不立。”
墨明兮心中想要搞清楚的是那個預示因何而起,而祝可山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讓他不要拘泥于那個預示。
祝可山并不是想要在那劍光如滔到來之前将季鶴白證道,他想要說的是天道非常,須得證之。
墨明兮心中一慌,照祝可山所修所行,都是又險又荒謬。墨明兮看着祝可山的淩厲的眼神,心道:難道他也在蠱惑些什麽?
那個身死之時的衍天之相中,一定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墨明兮仔細想來,其實每一個節點都已經改變了。趕盡殺絕、奪走算籌、獨尊劍修,一樣都未成真,墨明兮覺得是自己起了作用。
那麽祝可山暗示他天道非常,真的在理嗎?
墨明兮陷入苦思之際,聽見腳步聲朝他靠近。擡頭一看,竟然是那飛天披帛挂着葫蘆的道人來了,還朝着祝可山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