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靈脈初生
靈脈初生
墨明兮脫身夢境未能成功,清風一帶,又被季鶴白帶回到原處。
季鶴白皮笑肉不笑:“墨明兮,你怕是忘了這是在我夢中吧。”
墨明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偏頭道:“我記得你不曾夢到過我。”
季鶴白輕輕哼了一聲,淡淡道:“誰知你魂魄如此之輕,竟然一喚便到。”
空中落下的蓮燈的速度似乎變快了,似珠玉斷線,能看到些虛影。
墨明兮面無表情,瞳中寂寂,聲音清冷,問道:“這是拜誰所賜呢?”
季鶴白沒有回答,反問道:“你魂魄盤旋于何處?”
墨明兮想起自己境遇心中暗罵,話語淡淡:“與你何幹。”
季鶴白看樣子甚至想要鼓掌,漫不經心道:“身消魂應滅,看你自由得幾日。”
墨明兮不氣反笑:“那你看我明日來不來得。”
“你這般厲害,自然來得。”季鶴白故意道,随即平複表情:“當真身死魂不消?”
墨明兮突然想起天道那些做劍靈、當魂燈的話來,語氣不善道:“難不成明日需我現身助你送行?”
季鶴白搖頭:“不必。”随後又補充道:“只要你別驚坐而起就行。”
墨明兮:“你說什麽?”
季鶴白覺得自己所說十分好笑,笑了幾聲問:“你沒想過索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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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墨明兮懶得理他:“不值我費力。”
季鶴白似乎想把墨明兮看透,沉聲問:“哦,那如果我将你魂魄拖回修真界呢?”
墨明兮心中警鈴大作:“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季鶴白道袍勝雪,伸手停住這漫天掉落的蓮燈,懶懶道:“最近讀了些書,似有領悟。”季鶴白緩緩說:“我以為你頻頻入夢是想要重獲新生呢。”
墨明兮愣住,蹙眉道:“我并無此念。”
季鶴白誇張的嘆氣:“就不想重新做你那什麽衍天大術第一人?”
墨明兮簡直沒法和他廢話:“将你證道我都尚且沒有興趣,何況這無聊虛名。”
季鶴白看似抱歉的笑笑,不依不饒:“我說真的,那書上所說感覺不難,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這修為。或者你想直接上我身?我也不是不能把肉身借你用用。”
墨明兮懷疑季鶴白根本聽不懂拒絕,他覺得季鶴白确實有些不對勁,早先只不過認為是一種感應。墨明兮本來也沒有這樣入微的了解過季鶴白的細枝末節,現在想來,或許這不對勁本就是天生:“胡言亂語。”
季鶴白無趣的笑了笑:“你不想,那便算了。”
墨明兮聽着這胡話,眸光漸漸鋒利:“我勸你好自為之。”他翻手擊碎漫天停滞的蓮燈,這次十分輕松的出了夢境。
卯時,東方日出,紫氣東來。
墨明兮奪舍貓身後從來沒踏出過劍閣,幾乎困在季鶴白身邊,晨起同時,夜深同睡。
此一時霞光萬斛,劍閣之外如披金紗。
竹林似海,雲煙四散,劍閣飛檐的銅鈴都鍍上一層祥瑞的柔光。千裏熔金,一片祥和吉兆。
季鶴白換了身繁複莊重的金雲鶴紋的霜色道袍,外披羽衣,肩繡祥雲,展如鳥翼。整個人神清氣爽,頗有威壓。
墨明兮有些精神不佳,盤在劍閣頂層的梁柱邊,看四面窗戶洞開,霞光一點點透進來,他昏昏欲睡。
他很少見季鶴白穿得如此莊重,貴氣逼人。好奇的喵了一聲。
季鶴白靜坐在一室正中,金冠威嚴,衣袍寬大,墨色陳設襯得他眉眼間透出不容抗拒的威嚴,和一種與塵世糾纏的偏執感:“妙妙,我今日要去送一個人。”
墨明兮心想,那便是我了。
季鶴白莫名笑了笑:“這衣服為了送他走,早就備下了。”他展開手臂,朝着墨明兮炫耀一番:“如何?喜慶嗎?”
墨明兮避開他的目光望向竹林,心中冷道:備得倒是齊全。
季鶴白見他不敢興趣,轉言道:“我昨夜觀你氣海,似有要進境之相。”
墨明兮愣住,收回視線嗖的轉頭,對上季鶴白的眼眸,他好似在稀松平常的和自己說話,眼中有淺淺笑意。
“你沒有靈脈吧。”季鶴白神色難以捉摸,凝視這只貓片刻後說道:“空被我喂了一身修為。”
墨明兮啞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喵些什麽,季鶴白将随意喂他修為,導致他将臨爆體而亡困境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
季鶴白笑道:“今日天時地利,我來給你生一副靈脈。”
靈脈生長是一件十分舒适的事情,修為與靈力結合,心與念相通,身與神相映。期間會得到一絲未曾體會過的平靜,真正感知到修真的妙意。
墨明兮看着季鶴白朝自己走過來,貓身卻本能的感到局促不安,不由自主的做出屏息防備的姿态。
墨明兮從前生出靈脈時,感覺如同心中結蓮,生出對道的赤誠之心,對萬物理法純粹的追求。他忍不住回憶起自己的初次領悟,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能想起那靈力流轉四肢百骸的帶來的暖意。
季鶴白來到他面前,俯身垂手,長發傾瀉。淺淺勾唇,修長手的伸向他小小貓頭的眉心。視線柔和堅定的看向墨明兮。
墨明兮沒有感到一絲安心,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季鶴白薄唇張合,無聲的說:過來。
墨明兮無法接受這樣的場景,他幾乎想要一轉頭撞死在柱子上。不僅是貓身,他的魂魄也同樣抗拒。
劍閣窗戶鍍上金邊,緩緩流淌進屋內,清風徐來,和煦又溫暖。
生靈脈,在墨明兮眼中看來是一件獨修的事情。他從前也是法修翹楚,不過幾本書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季鶴白來插手。
季鶴白聲音低沉,笑道:“無妨的,別躲了。”
墨明兮尚未說服自己接受季鶴白莫名的好意,聽見這話突然心生不詳的預感。
好的不靈壞的靈,果然在下一瞬,季鶴白就一手控制住他的脊背,一手落已然落在他的眉心。
墨明兮瞳孔緊縮,直直盯着他,只發出一聲拒絕的喵聲。
季鶴白得手,唇角上揚:“我可是讀了十卷《妖獸化形經》,你切莫辜負我的好意。書中所說靈獸化形之法,我猜用在貓身上應該也是能行。”
墨明兮思緒震蕩,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猜測?應該?”他自己尚且謹慎試錯,季鶴白僅憑一個猜測就要給他生靈脈?!
季鶴白眼神悠長似乎在回憶什麽,聽見這抗拒的喵喵聲,偏頭悶笑,似乎十分享受這樣嘗試未知的感覺。
他這一笑,墨明兮心中泛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前季鶴白遇到瓶頸時就是這樣,他覺得每個未知之法都十分有趣。奈何他劍修一道霸道非常,每次嘗試都能成功,所以根本沒有所謂揣摩謹慎這些心思。
墨明兮氣得發懵。他本就讨厭劍修那些瘋子一樣的修法,簡直變态!
季鶴白似乎想好了如何運用法訣,垂目閉眼,準備開始。
看着劍修念法訣,墨明兮心中覺得他根本不靠譜。心中暗罵:“季鶴白!你少管閑事!”
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季鶴白根本不是在用什麽法訣,他在用劍意!墨明兮突然間感到一股磅礴劍意自眉心而入,在自己血脈之中肆意沖撞,直奔氣海。
他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劍器破空之聲,聲音震動不止,一層複一層擾亂人心。
墨明兮瑟縮一下,他心念抗拒,身神不容。
季鶴白依舊雙眼輕閉,唇角極其緩慢地浮現出一絲笑意來:“書中所寫,靈獸在極端困境之中,常能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與潛力,驚天泣地,連修士也難以控制。”
季鶴白說這段的時候,聽不出情緒是殷切希望他化形,還是玩弄他的貓身來驗證書中鬼話。
這時那股劍意已在體內肆虐,墨明兮沒有時間去連通五感,他一時間恍入無知無覺之中,唯有無邊恐懼在心中蔓延。
季鶴白似有感應,颔首淡然道:“妙妙,你連這點心性也無?”
墨明兮緊抿唇線,他不管季鶴白心境到底是善是惡,此時季鶴白透出一股冷漠,這冷漠叫墨明兮厭煩,這厭煩似要深深刻在魂魄裏。
他的魂魄壓過貓身的本能,與這股淩冽劍意對抗。他雖是法修,境界仍與季鶴白分庭抗禮,不允許自己如同籠中困獸,被這劍意控制。
他氣海震蕩,修為靈力掀起軒然大波。似大海吞山,将這不屬于自己的外力攆出身體。
季鶴白面上多了些驚喜的模樣,居高臨下道:“很好,沒讓我失望。”。
墨明兮已經将那股來自與貓身的無邊恐懼壓下,他奪回理智。無論那劍意如何前赴後繼,他似海的修為真氣皆可追逐傾軋。強壓之下修為的洪荒之海沖刷出通路之源,順着這一個個缺口,将細小靈脈于丹田氣海向全身鑿開。
霞光如紗,紫氣逐來,晨風之中,飛檐下的銅鈴輕輕搖晃,餘音繞梁。
墨明兮任憑這洪荒之海在體內沖刷,一點點擴張着靈脈。他全心全意反抗着這股劍意,要将它徹底逐出。
世間能與季鶴白的劍意純粹抗争的人并不多,從前劍修出劍,其他修煉宗門大多習慣仰視。更有甚者,以能向劍修挑戰作為有資格進境的開始。
而現在,絕對的強勢被人驅逐。好像道宗之本,被人颠覆。
季鶴白指尖微微發力,意猶未盡的懶懶道:“如此潛力,實在讓我意外。”
墨明兮心裏一驚,季鶴白已然可以收手,靈脈已有成形之勢,此時只需要撤去壓力,本身慢慢體會,自然水到渠成。
誰料季鶴白雖然站直身子,卻并未撤除劍意威壓。他衣袍紛飛,身姿挺拔,蒼松望海,似乎動了境界之力。
墨明兮分出魂魄,透明魂體與季鶴白對峙而立。
季鶴白笑意更深,風中似有無形劍意,破空而來。他不僅不收手,還十分快意的釋放着自己的力量。他并未用全力,但足以讓這貓身破碎。
墨明兮壓抑着怒意,他看出季鶴白不過想試試這只貓是否是難得一見的天才。看着他不計後果,不存憐憫的樣子,墨明兮墨色深沉的眼中,似乎要灼燒季鶴白的靈魂。
季鶴白并不知有一縷魂魄與他對峙,他緩緩動用境界,一步步施壓。他神色冷淡,霜衣無塵,帶着一絲偏執邪氣。
“喵……”澄澈的貓眼中溢出本能的淚水,低低嗚咽。
外面晨光越來越亮,似要将一切喚醒。萬物都在這晨光中蠢蠢欲動,迎接新的一天。
墨明兮指如蘭花,骨節分明都在用力,他輕轉手腕,将魂魄之力流轉。魂魄元神,靈脈肉身。他心念已動,無法手握衍天算籌又如何,不過身外之道。
五靈蘊力,法修之本!
墨明兮恨不能把季鶴白這瘋魔之态挫骨揚灰,他無聲發落:“肆意妄為,罔顧常理,不可取之。”
墨明兮指尖法訣流動,燦若琉璃之光。他的魂魄之力聚起無形屏障,将這股劍意境界逼退回去。
墨明兮妄動魂魄之力,确實有些神志不清。僅僅一瞬,他忽然感到靈肉相合,真實的靈脈開始流動。他的魂魄被迫回到貓身之中。
墨明兮緩緩擡頭,季鶴白已經收手,看着貓身笑了起來。
啾——
一聲鳥鳴劃過天際,喚醒萬物,天地蘇生。
悅耳之音在墨明兮聽來十分嘈雜,他感覺天旋地轉,四肢百骸浸滿痛苦,似乎要生生撕裂魂魄。他身體僵住,被困在疼痛中沉淪。
墨明兮身死道未消,魂魄之中仍然流轉他本身的靈脈修為,與這副貓身雲泥之別。貓身未曾修煉時尚可容納,如今生出靈脈後,兩套輪轉好似相互排斥,難以相容。
墨明兮心中對兩副靈脈同等重視,只得慢慢調和。随之而來的就是,魂身不合帶來的沖擊。這痛感前所未有,似乎因貓身的靈敏五感而放大。
他感覺眼眶濕潤,不由自主的長聲喵叫。
他受過的所有重傷,都不及此時。詭異、相互排斥、難以調和的疼痛。
墨明兮四只貓腳撐地,他想換個姿勢蜷縮,但他做不到。
鳥鳴,蟲聲,竹葉飒飒,銅鈴叮鈴。
好吵啊,太吵了。
随後,墨明兮聽見了季鶴白低低的笑聲。笑聲得意,藏着淡淡瘋狂。
清風徐徐,柔柔晨光在室內蔓延。
晨鐘鳴響。
在這如同賜福萬物的霞光之中。
墨明兮近乎無聲的喊道:“季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