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上星(四)
天上星(四)
毫無疑問,無論天晴還是下雨,雷鳴還是閃電,溫玫都會去赴約的。
只是當燥熱的秋老虎忽然真的被淋漓的秋雨沖刷時,站在書店屋檐下的溫玫不禁還是有些恍惚。
待會兒見面第一句話該說什麽呢?她這些年過得好嗎?她還是一個人嗎?她們會擁抱嗎?或者……最重要的,她們這一次會重新在一起嗎?
紛繁的思緒随雨聲開始變亂,溫玫搖了搖頭,低頭再次查看時間——九點四十七,距離約定的碰面還有十三分鐘。
檐外的雨下得格外大,路邊的積水将有半指深,彤江區中心到市一中,估計正堵在路上。
溫玫這樣想着,又豎起手機殼,看了看自己的妝容。
她今天沒有像那天晚上一樣穿得十分成熟,相反,她只畫了日常淡妝,紮着高高的丸子頭,然後搭配一件粉色條紋緊身短袖和高腰牛仔褲。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下意識就選擇那人以前喜歡的甜系穿搭,可能是習慣,她不确定,但總之,她期待着對方的到來。
不遠處,封櫻坐在一間新開的奶茶店裏,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見馬路對面的情況。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來,總之,昨天晚上知道溫律師要和初戀見面後,就一整晚沒有睡着。今天早上,天還沒亮,她就打車出了門。
此時此刻,外面的溫律師比平時看着柔弱了許多,薄薄的一層,仿佛雨再大點、風再烈點,就要融進這糟糕的天氣。
已經九點五十三了,怎麽那個人還不來?
是呀,怎麽還不來呢。
溫玫幾乎是隔幾十秒就看一次時間,可随着約定時間的到來,等待變得格外漫長。
該不會路上出什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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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念頭在腦海裏忽然冒出。溫玫皺起眉頭,四下看了眼,開始給那條短信號碼致電。
持續的忙音像雷鳴一樣令人不安。
溫玫挂斷,又撥過去,又挂斷,又撥過去……如此重複了數遍後,她呆不住了。
蔣照接到溫玫的電話時還躺在床上,這是好不容易的周日,又下雨,很适合睡覺。他以為對方除了工作上的事,不會聯系他這個同屆校友,沒想到對方開口竟問:“你知道喬鶴住在哪兒對吧,能麻煩你現在過去看看她還好嗎?”
喬鶴?
蔣照腦子還有些懵,愣了兩秒,終于反應過來這兩人曾經的關系。
“你說喬鶴啊,她昨天晚上不是回北京了嗎?”
蔣照和溫玫的确是中學校友,他也知道喬鶴喜歡過溫玫,但在他看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值當留戀。
可姜彤不同,姜彤是他本碩快七年的朋友,他看着姜彤一直追求喬鶴而不得,心中十分遺憾。在他看來,人與人只要相處久了就一定會産生感情,喬鶴雖然嘴上說不喜歡姜彤,未必就真的不喜歡。
否則姜彤昨天晚上鬧自殺的時候,喬鶴不會飛回去。
他是這麽理解的,所以在溫玫追問為什麽後,他隐藏了部分自己也沒有完全清楚的事實,張口就道:“因為姜彤啊,喬鶴的準女朋友,她好像出了點事,然後……”
後面的聲音似乎被雨水淹沒了。
溫玫狼狽至極地垂下手臂。
她竟然還記得“姜彤”這個名字。
是那個在大二聖誕晚會上,穿百褶裙給喬鶴唱“追光者”的那個女孩吧,是母親葬禮那天,追着喬鶴到A市來的那個女孩吧。
那個女孩,跟了喬鶴這麽多年。然後現在,喬鶴終于因為對方,選擇放棄和她的約定。
封櫻一直在對面安靜地觀望,直到看見溫玫把手機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撿,才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
“我是她朋友!我是她朋友!麻煩穿紅衣服的女士撥打個120!”
溫玫暈倒了,被書店的店員圍住,封櫻冒雨沖進去,從冰涼的地板上抱緊她燙得灼手的身軀。
又發燒了,這次外加急性心肌炎。
醫生十分無語:“發燒發燒,不好好在家休息,跑外面逛什麽逛?真以為你們年紀輕就扛得住啊?不是我說,做律師天天熬夜,就要注意這些大病小病,搞不好就一秒鐘的事,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封櫻一個勁兒地鞠躬點頭,是是是,這種時候醫生說什麽都是對的,全是她的錯。
只不過,裏面那人,到底有事沒事?
“有事我就不跟你廢話了!”醫生說。
封櫻這才松了口氣:“謝謝醫生,謝謝醫生!”跟着醫生去辦住院手續。
在辦手續的時候,封櫻猶豫要不要給方清硯律師打個電話,但想起對方昨天說在長沙,加上自己某些莫名的私心,她最終并沒有撥通。
辦完手續回到病房,病床上的溫律師還沒清醒,安安靜靜閉着雙眼,淺紅的唇泛着蒼白,像被打蔫了快要凋零的花。
封櫻不禁有些難受。
可難受之餘,她又想:自己為什麽要難受?
這個答案她實在說不上來,或者其實能說上來,但以她現在的實力和經濟現狀,也不敢說。
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沉默等待。
溫玫是在晚上接近七點時醒的,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病房內的燈光刺目且耀眼。
她皺眉輕輕哼了一聲,邊上睡着了的封櫻便瞬間擡起頭:“醒了?”
大概是醒了吧。
睡着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睜開眼便全是蔣照的回答。溫玫都沒有問封櫻為什麽在這裏,開口便是:“我手機呢?把手機給我。”
她想,以喬鶴的性格,如果失約,應該會給她一個解釋吧。
她不願意相信蔣照的說法。
在她與別人的單項選擇中,她從來不覺得喬鶴會讓她輸。
手機和挎包一起放在床邊的櫃子裏,封櫻一聽,忙蹲下幫對方翻找。
“給。”封櫻說,見對方掙紮着要坐起來,又忙去床尾将病床搖高。
手機的短信頁面是空白的。通話記錄裏,只有兩通方清硯的未接來電。微信信息裏,樓挽在問她周末怎麽沒動靜,晚些時候過來看她。
除此之外,沒有解釋。一點兒解釋都沒有。
“溫律師?”封櫻看着捏着手機的溫玫突然一動不動,心髒一凜,害怕對方又出事,忙湊上去。
溫玫确實覺得自己很不舒服,頭暈、眼花、心髒痛。可比這些還要多的,是她胸腔裏遏制不住的怒火。
手機忽然被重重砸向地面,“砰”的一聲,驚得封櫻當場站直身子。
她聽見溫玫說:“以後再也不要聯系了,再也不要見面了!”
“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活受罪!”
一句句決斷又自艾的話,像一把把尖刀,由自己送進自己的胸膛。然後怒火便因此剎那消失了,變成悲傷,變成想忍又忍不住的眼淚,從眼眶中逃出來。
她們沒有以後了。
她們結束了。
門邊,拿藥的護士聞聲進來,她可不管什麽恩怨情仇,上來就是一句:“不是說了照顧病人好好休息嗎?你們這是在鬧什麽,又送去搶救好玩是吧。”
封櫻知道溫玫這時在情緒上,并非故意,忙推着護士往外走,賠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謝謝您,我馬上就安慰她,讓她安靜下來,不給您添麻煩。”
護士見病床上的确實沒太大事,嘟囔了兩句,轉身去下一個病房。
“溫律師,那個……”封櫻關上門,回頭之際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她剛剛說要安慰,其實根本不知道怎麽安慰。
溫玫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的。她是個成年人,并不想像這個樣子,所以發完一通火,沒臉面地哭完,便一副淡定模樣:“沒事,那什麽,沒事,不關你的事,剛剛是我的問題。”
“對不起,真對不起,我都沒有注意你。”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挂着苦笑,和平日裏真誠又明媚的姿态半點不一樣。
封櫻無所謂對方有沒有注意她,可這個表情,她卻在意到不希望看見。
“溫律師。”
封櫻一直是偏內斂的女孩子,所以當她主動上前,又用紙巾為自己小心擦拭淚痕時,溫玫眼中說不出的震驚。
溫玫:“你怎麽……”
封櫻:“溫律師,除了那個叫‘喬鶴’的初見,你還和別人談過戀愛嗎?”
溫玫不知道對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顯然不需要回答,對方就猜到了答案。
“沒談過吧,”封櫻笑着說,她笑起來和櫻花一樣好看,“她們說,忘掉一個舊人的最好辦法就是和新人談戀愛,你要不要試試?”
封櫻畢業的時候,室友都勸她不要浪費時間在崇德律師事務所,給實習生開将近一萬的工資,肯定是專門招聘北大法學院那樣的學生,但封櫻那時不管、不聽,卯着沖動就上了。在面試時,方律問她:你與北大人大畢業的相比,優勢在哪裏?她緩了半秒鐘,說:我有明之不可為而為之的膽量,就像現在。
其實那一天,她緊張得腿都在發抖。但方律盯了她三分鐘、沉默了一分鐘後,笑了。方律說:“歡迎加入我的團隊”。
她的沖動,她的緊張,從那時到這時,沒有絲毫分別。
溫玫實實在在被她鎮住,不緊挑起眉梢,懷疑地問:“你指和你?”
封櫻沒有否認。
溫玫便突然笑了。
她不是十六歲也不是二十二歲,她今年二十七,她有錢又漂亮,幹嘛跟一個二十一歲大學才畢業,可能一時頭腦發熱的小孩談戀愛。
“給點好處,除了上面說的那個。”可轉念一想,又有什麽不可以,如果對方令她開心和滿意的話。
封櫻:“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都會提早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