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上星(二)
天上星(二)
封櫻原本以為這麽晚還要談案子的當事人,一定十分麻煩,沒想到對方和溫律師一樣的好脾氣,只是因為時間錯不開,又趕着飛國外,才定下這麽奇怪的時間。
大約兩個半小時,雙方結束面談。
當事人陳女士先對老朋友溫律師表示鄭重感謝,然後就指着小跟班封櫻道:“這姑娘不錯,專業知識過硬,對待問題也很有自己的看法。”
封櫻對此誇獎相當不好意思,因為不是溫律師處處給她遞話,她哪裏有開口表現的機會。但自信還得自信,封櫻客氣禮貌把話接上,末了,對方問:“太着急都沒注意時間,這麽晚了,溫律師是打車來的還是,如果是打車,我讓……”
“哎哎,陳姐客氣,我開車過來的,怕這邊車位不夠,車子停在錦江酒店那邊。”溫玫說。
對方這才又笑起來,把人往大門外多送了兩步,兩邊終于揮手分開。
A市臨江,夜晚比白天涼爽得多。
溫玫連軸轉了一天,原本已十分困倦,但出門被風一吹,又片刻清醒起來。
“對了小封,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她突然想起這茬。
封櫻落後她半步,見對方出門沒吭聲,自己也不敢說話,此刻對方叫她,她忙擡起頭來,露出清亮圓潤的一雙眼。
“是沒吃,不過這個時候了也沒關系,待會兒回去洗洗就睡了。”說完,想起對方的用意可能不是真的問自己有沒有吃,又匆匆補道,“那個溫律師餓了嗎,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非常不錯的夜市,要不我請溫律師吃宵夜吧!”
這副兢兢戰戰害怕一不小心就說錯話的青澀模樣,溫玫看得好氣又好笑。她很想嗔一句“這麽客氣幹嘛,她又不是方清硯”,但思及對方根本不敢接有關方清硯的玩笑,又默默把話咽回去,只道:
“還是我請你吧,等小封日後轉正了,再請我吃大餐,怎麽樣?”
封櫻才出社會沒半年,确實沒太多積蓄,但她是真心請客的。
“溫律師,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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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走啦!”溫玫卻根本沒給她反駁的機會,招了招手,搖晃着裙擺就亭亭款款往前走。
*
街道的名字叫如意街。
這時刻生意十分火爆。
幸好溫玫和封櫻來得巧,趕上一處空桌坐下,不用多等幾十分鐘。
點完平常喜歡吃的幾樣菜,溫玫去邊上接了個電話,回來見封櫻正皺眉回着什麽消息,不禁問:“怎麽了,有難題?”
如果是工作上的難題,趁眼下吃飯聊天便能很好解決,可惜是生活上的難題。
封櫻有點猶豫告訴溫玫,可對方真誠想給予幫助的眼神又讓她動搖。支支吾吾半分鐘,封櫻才耷下眼角,将“相親男”一事坦誠相告。
說完,又給對方看消息:“我都不知道怎麽回了。”
相親男通篇的語句,都是在給封櫻分析和他結婚的好處。其中,最後一句尤為好笑與精彩:我這樣的喜歡你,你還有什麽不知足!醒醒吧,跟我在一起,你要什麽我不能給你!
溫玫看得無語萬分,眼神示意了下,見封櫻點頭,接過手機直接回複:
[是嗎?既然什麽都給,先轉2w看看誠意。]
封櫻眨了眨眼。可以這樣回嗎?
溫玫眨眼,為什麽不可以呢?
封櫻不知道,可能害怕對方說她物質,但她相信溫玫,還是選擇由對方繼續回複。
相親男似乎被這句話架住了,沒有像之前一樣立即回複,而是這邊燒烤上來了,才回道:“我的錢投在工程裏了,現在還沒結算,我先給你買個禮物行嗎?你想要化妝品不?”
溫玫看見這句話當場就笑了,兩個小梨渦明晃晃挂在嘴角。
“能看懂這句嗎,”她看向封櫻,“別跟男的掰扯情啊愛的,不管用,就談錢,男的錢在哪裏,愛就在哪裏。”
“很顯然,哪怕我要的錢不多,但他既沒錢,也不愛你。”
溫玫說完,把手機還給封櫻:“來,先拿着,再錄個屏給他。”
封櫻懵懵懂懂,然後下一秒,就收到來自溫律師的微信轉賬。
數額99999,備注“小封生日快樂”。
封櫻忽然覺得手機有點燙手。
溫玫便笑了:“接收啊,接收了錄屏發給他,然後說‘不用你買,有人對我真心’就行了。他這種人臉上挂不住,以後不會再糾纏你的。”
後來的喜歡大抵确有此刻的緣故。
封櫻說不清,她照着溫玫的話做,又紅着臉把轉賬退回。
她想,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像溫律師這樣從容不迫地用金錢幫助一個人。
*
吃完燒烤,穿過如意街回錦江酒店。
封櫻這才想起自己剛剛來時要問的:“溫律師以前也來過這兒嗎?我看您還挺熟悉的,我第一次來都沒找着路。”
如意街是條老街,東西好吃,但彎彎繞繞實在不顯眼。
溫玫該怎麽說呢,她看一圈周遭幾乎沒什麽變化的樹木與燈光,有些凄然地笑着點頭:“來過,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具體點,得快是十五年前了吧。
那時候她才從鎮上轉到市裏讀書,被迫當一群姐妹團的跟班,然後就是在如意街,就是在如意街的燒烤攤,她去買飲料的時候,第一次試圖和班上那個叫“喬鶴”的學霸打招呼。
學霸沒有理她。
她卻隔着幾張桌子,偷偷把對方望了又望,就像後來對方看她一樣。
那時候的喬鶴啊,真高冷。
“溫律師,你在笑什麽呀?”封櫻看着忽然自顧自笑出聲的溫玫,湊近了些,很擔心對方走神崴腳。
溫玫這才返過神,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沒什麽沒什麽,走快點吧,回家了。”
夜再深一點,穿一件單薄的裙子就顯得冷了。
封櫻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跟上腳步,乖巧點頭。
*
喬鶴不喜歡跟同行的老朋友吃飯喝酒,每每吃到一半,就開始問東問西。起初她還忍着脾氣,後來索性不給面子,拎起包就走。
“這樣就沒意思了,”她說,“你們幾個不真心。”
蔣照和喬鶴是高中兼大學同學,當年一塊參加奧數比賽的經歷還映在眼前。這會兒當然急忙追上去。
“鶴姐鶴姐,別生氣,他們喝多了就那死樣子,你別放在心上。”蔣照追着人往停車庫走,席上唯三沒沾酒的人就走了倆。
喬鶴懶得跟他廢話,斜了一眼,照舊往前走。
蔣照便繼續:“是是是,我知道,錯在我,我不該把他們喊過來,更不該讓勇哥追你。”
說是朋友聚餐,卻更像相親局,這才是喬鶴真正甩臉走人的原因。
她盯着眼前這從前意氣風發如今被現實磋磨得圓滑的男人:“你是知道我喜歡女的吧,下次再來這套,別怪我忘了這麽多年同學情分。”
蔣照混得其實不算差,年薪也有小一百萬,但比起家庭資源更好的喬鶴來說,确實差了一截。
他們這行,朋友很重要,值得信任的朋友更重要。
“是是,沒有下次了。”蔣照一個勁兒點頭賠笑,他怎麽可能因為勇哥真的去得罪喬鶴。
喬鶴見他這樣,也不再好發氣,沉默着又往前走。
蔣照亦步亦趨跟着,沒兩步,又提起話題,八卦似地小聲問道:“那個,鶴姐,還和姜彤在一起呀?”
姜彤就是當年本科一直追求喬鶴的那個女生,長相可愛乖巧。
喬鶴想起她,擰起眉頭:“我從沒和她在一起,誰傳的這些?”
蔣照:“大家都這麽覺得,你們不經常一塊兒幹活嗎?”
“幹活是幹活,感情是感情,麻煩別混為一談。”喬鶴否認得堅決,倒令蔣照估摸出一點別的意思,他摸了摸下巴,問:
“那鶴姐這麽看不上其他人,不會是還想着高中那個溫玫吧?”
有的人的名字就是不能被提起的。
喬鶴驀地停住腳步,半晌:“你在A市見過她?”
她聽說過很多事,比如溫玫去留學,比如溫玫畢業進國企,又比如溫玫辭職到某律所當律師。
當然,都是聽說。
她已經很多年沒親眼見過那人。
蔣照撓撓頭:“算吧,合作項目的時候見過她一、兩次,越來越漂亮了,混得也不錯。”
“她爸爸很厲害,現在……”
“沒事呀,待會兒我先送你回去,沒繞多遠的,不然把你提前放下,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的多危險。”溫柔清澈的聲音忽然插入中斷了他們的對話。
喬鶴覺得這聲音耳熟,順着蔣照的方向望去,一瞬間怔在原地。
當年天真又爛漫的小姑娘長大了,她的烏黑長發挽起在腦後,一身青綠色長裙踩着高跟鞋搖曳生姿。
溫玫沒注意到她們,仍笑眯眯地和身邊人說着話,直到走近了,路被擋住,她才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擡起頭,笑容凝固在臉上。
“溫律師……”封櫻再不谙世事,也看得出眼前對峙的兩個女人是認識的。
只是,什麽關系呢?
為什麽她們彼此沉默着不說話,卻紅了眼眶。
“好久不見啊,溫玫。”最先開口的是對面的女人。
封櫻覺得她的嗓子有些啞,甚至顫,可就算這樣,對方劍眉杏眸,高挑得仍然美麗從容。
而溫律師……
溫玫想,她也應該和喬鶴說“好久不見”的,落落大方,極盡溫柔,但是為什麽,此刻的她卻發不出聲。
就像那年看見窗外的月亮。喬鶴對她說:“等待未必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