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上星（一）
天上星（一）
九月，A市，太陽仍熱烈地烘烤着地面。
溫玫昨晚上加班到淩晨三點，睡到吃完中飯才開車慢悠悠去所裏。
半路經過政府大樓，見站臺邊緣好像站着一個熟悉的人，下意識剎一腳，探頭問：“小封？”
“你怎麽在這兒？”
女生名叫封櫻，站在陽光下，一身藍色襯衫加黑色魚尾裙，十分清雅娴靜。她和溫玫一樣，都在崇德律師事務所上班，不過不同的是，前者今年才從A市某財經政法院校畢業，還是一名普通實習律師，後者已經執業三年半，混到了合夥人的地位。
兩人之前因為一個案子，有過兩、三個月的交集。
“溫律師！”封櫻看清來人，欣喜瞬間浮在臉上，不好意思道，“我在這邊來幫方律蓋個章，正準備坐公交回去。”
方律，全名方清硯，是她們崇德律所另一位相當厲害的高夥。說來湊巧，溫玫以前本科實習也是在她的手下。
“大熱天還是這麽愛使喚人。”溫玫不禁吐槽，然後看着封櫻窘迫的表情，擺手道，“來來，別站着了，坐我車走吧。”
封櫻聽話坐去後排，但到底還是有點怕前輩，和溫玫說了幾句感謝話，便低頭像只鹌鹑。
溫玫本來就還有些困，見狀也沒多聊，直到下車，兩人一塊兒往所裏走，她才問了句：“感覺怎麽樣，在方律手底下還适應嗎？”
溫玫和方清硯都有公司商事和資本市場等方向的業務，但兩人不是一個團隊。
封櫻一來就進入了大律師團隊，當然不可能說不适應這種話，擡起頭，正準備沖溫玫笑笑，背後就有人笑眯眯開口：
“小溫律師好雅興啊，上午開會不來，現在在這裏和我們小朋友聊天。”
方清硯是那種非常成熟幹練的女人，長相也十分明豔大方，加上出色的工作能力，随便說個話都壓迫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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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玫二十歲在她手底下時特別怵她，七年過後，雖然已經沒當初那麽膽顫，但到底大幾歲就有大幾歲的本事，笑面虎不好惹。
溫玫回頭，沖對方露出格外乖巧的笑容：“正和小封說去找您呢，您就來了，昨晚上我們把華悅公司的增資方案做好了，您看？”
兩人雖然平時不是一個團隊，但目前華悅公司的案子，是大家共同在做。
方清硯挑了挑眉：“來吧。”
說完朝會議室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對站在原地的封櫻道：“把表放在我的辦公室就好了，然後幫忙倒杯咖啡？”
“我看咱們小溫律師黑眼圈很重啊。”
怎麽又說到她身上。
溫玫撇了撇嘴，最終卻沒拆臺：“那就麻煩小封了，記得加一點糖，謝謝。”
*
華悅公司面臨不好懷疑的收購者，目前選擇了三種解決方案，一是攤薄股權，二是大股東增資，三是引進新股東。
這三個方案都需要經濟金融、法律方面的專業人士給出詳細意見。
上午一、三方案的團隊進行了交鋒，當事人選擇了後者，下午二、三方案再進行對比，兩邊團隊在會議室展開了激烈讨論，最後以三方案多一票的結果落下定局。
溫玫對此略有遺憾，但也沒有太過感傷，因為總的來說，她們還是一個律所整體，能讓華悅滿意就已經相當不錯。
當然，更重要的是，連方清硯這種吝啬誇獎的人都說她表現不錯，那她真的不算白白參與。
“哪裏哪裏，方律當初啓蒙得好。”溫玫笑着看向方清硯，忽地想起自己特意涼着的咖啡還沒喝，又低頭端起杯子。
這副渾不在意的姿态哪裏像口頭那般尊重，方清硯不滿揚了揚眉，眼裏卻又充斥着矛盾的縱容笑意。
溫玫故意喝得慢條斯理，就是想等這位大律移駕，自己再慢悠悠上樓，奈何對方故意似的，一雙眼愣是直勾勾盯着她。
像極面試時的審視。
“方律還有事？”溫玫不禁嗆了下，尴尬放下咖啡。
方清硯一向直來直去的人：“想問你周末有沒有空，一塊兒吃個飯。”
“教師節快樂？”溫玫不知道有什麽其他的吃飯理由。
方清硯無語。
“去，肯定去。”縱使不知道理由，大律師請吃飯怎麽能不去！溫玫一臉乖巧。
方清硯懶得理她，習慣性丢下一句“到時候等通知”，就抱着文件出去。
美麗窈窕的背影走遠，溫玫終于松了口氣。
也不知道吃哪門子飯。鴻門宴？
溫玫沒覺得自己最近有哪裏得罪過她呀。
*
封櫻和方清硯交代完文件，在工位上又忙到七點，才收拾東西下班。
她是新手律師，沒有獨立的案源，就需要在團隊的案子中充分表現自己，贏取其他律師和當事人的信任。
外面的天色已經有幾分黑了，但還沒完全黑透，封櫻從樓上下去，習慣性地先點了一份外賣，才打車回家。
一輛黑色吉普停靠到路邊上，封櫻瞥了眼，不是的士，便往裏面站了些，然而再擡頭，車上下來的卻是熟悉的人。
封櫻的父親和母親希望她回去考公，她不願意，并非是因為不喜歡進入體制內，不喜歡穩定的工作，而是一旦回去，她幾乎就會永遠生活在父母的控制和命令下。
就像現在，這個父母在畢業時安排她相親的同鎮男生，居然又過來找她。
“下班了，一起去吃個飯怎麽樣？”男生個子不高，與封櫻相比，長相也相去甚遠，但她父母看重的，是這個男生在鎮上和市裏各有一套房子，現在也在A市工作。
封櫻不喜歡他，除了因為讨厭進入一段婚姻，還因為這個男生總是非常強勢地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她。
“不吃了，我已經訂外賣了。”封櫻尴尬拒絕，順勢和對方站遠了些。
“那玩意有什麽好吃的，哥哥帶你去吃大餐。”男生又說。
封櫻簡直想鑽進地底。
男生：“叔叔阿姨不是說你這周末的生日？我特意過來的，不給面子？”
封櫻：“……”
男生：“阿姨還讓我們多拍幾張照，她說你都不和她分享生活。”
如果說本來還只是普通地讨厭他，現在就是特別地讨厭了！封櫻最讨厭拿父母威脅她的人，她為什麽不分享生活，還不是因為分享了也沒什麽意思，對方只會說“又亂花錢，我們一天天多辛苦”之類的話。
“我還有工作要忙，還是不吃了。”封櫻看見一輛空的士過來，趕忙招手，然而男生卻一把将她拉了回來，十分不痛快：
“就你那兩千多的工作有什麽好忙的，封櫻，你別太過分。每次都拒絕我，我有那麽不好嗎？”
“你很好，但我要回去了。”
“回去什麽回去，一起吃個飯！”男生在這種時候顯示出了他絕對的霸道。
封櫻用力，怎麽都甩不掉他的手腕，不禁惱怒：“松開！松開！再不松我喊人了！”
“我請你吃個飯怎麽了？”男生不理解。
封櫻瞬時有點崩潰。
這就是她父母給安排的好對象，就是這種好對象，她根本不可能回去！
“小封，還沒回去呢？”
一輛白色奔馳緩緩停靠過來，溫玫搖下車窗，從裏面探出頭來。
“溫律師！”封櫻看見她，簡直就像看見救星。
溫玫出學校這麽多年，也算見識過社會險惡，眼前這個陣仗，剛剛隔老遠就猜得差不多。
“沒回去正好，我要去彤江辦個案子，來給我幫忙吧。”溫玫開口，語氣溫溫柔柔，卻沒有半分拒絕的餘地。
男生不禁皺眉，但評估了一眼對方的車系價格，又知趣收住話頭：“既然有事，那就下次再約吧！”
說完松開封櫻的手，頭也不回地坐進黑色吉普。
封櫻這才感覺周圍的空氣舒緩下來，輕輕喘了兩口，看向溫玫：
“多謝你啊溫律師，你又幫了我一次。”
小姑娘面上挂着笑，眼中卻極為窘迫。這般模樣，溫玫看見時，總是會聯想起樓挽。
那個家夥讀書時也是這樣，自尊令她要強，無奈的現實又令她慌張。
溫玫有些愛屋及烏：“這可不是幫忙，我真要去彤江。”
封櫻瞪圓雙眼。
溫玫便笑起來：“基金相關的，好像還是你的精修專業？你看……”
“去，我願意去幫忙！”
溫玫沒有把話說明白，但封櫻知道，這是前輩律師在給她接觸獨立案源的機會。她一定要把握住！
只是這樣接觸別的團隊律師的案子，方律知道後，會不會生氣呢？封櫻擔心看向溫玫。
溫玫忍不住笑：“上車了才考慮這事，你不怕得罪我？”
封櫻霎時臉紅。
溫玫：“好啦，不用擔心，只當去幫個忙，你看那家夥不也經常使喚我？”
前輩律師溫柔又耐心地給她臺階下，封櫻再沒勇氣就要被人小瞧了。
她嗯一聲：“謝謝溫律師！待會兒我一定好好表現！”
白色車身劃過跨江大橋。
彤江區，忙了一天的喬鶴才從證券大樓走出來，就接到朋友蔣照的電話。
“還沒回北京吧？ ”
喬鶴：“怎麽了？”
朋友：“請你吃飯啊，大忙人，不是說回來請你吃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