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命樹(一)
生命樹(一)
分手後的兩個月裏,溫玫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态,不是半夜夢到過往,就是拿起手機想發消息,又忽然愣在原地。
她們算是和平分手,照理說不用老死不相往來,可她們兩人,一旦往來,根本沒得斷。
既然已經決定讓對方自由,那就不該再有多餘的舉動。
溫玫抱着手機躺下,直愣愣望着慘白的天花板。想什麽嗎?不知道。總覺得心髒缺失了一角,然後就是皺眉昏沉睡去。
樓挽聽說二人分手震驚了許久,她一直覺得這樣相配的兩人是可以白頭白尾的,可原來在不為外人知的角落,美好感情也有難以逾越的溝壑。
她不禁惋惜,另一方面又覺得兩人既然不是因為不愛分手,那就有重新在一起的機會,沒有必要整日以悲傷洗面。
溫玫對她的寬慰起初沒有感覺,但漸漸也覺得,這樣混沌度日不可取。她應該像喬鶴一樣,為自己争取一個美好的、獨立的未來,這樣他日相遇,也不辜負當初分開,也有可能,重新面對這段感情。
十月份,大三開學第二個月,學院發布了國創相關申報計劃,溫玫作為負責人,拉着樓挽一起申報了《算法的法律規制》課題,并由她的學業導師進行指導。
老師很嚴格,要求也很多,溫玫沉浸于整理案例和撰寫結項論文,忙的時候連午飯都沒空吃,漸漸地不會頻繁想起喬鶴。
但另一個人,溫玫卻見得越來越多。
“大四不忙嗎?”溫玫望着空降到項目組的謝沉雪,實在搞不懂老師為什麽偏偏挑這位學姐來幫忙,如果早知道是這人,那她就和樓挽單獨去接觸某科技公司了。
“還行吧,幫你的話就不算很忙。”謝沉雪笑着回答她,暧昧的模樣跟一個月前被溫玫罵時一模一樣。
一個月前,知道兩人分手的謝沉雪,在對方返校的當天就去寝室找人。看着比暑假前清減不少的女孩,謝沉雪嘆了口氣,然後不知道發什麽瘋,當着全寝女生的面,張嘴就道:“既然分了,不如跟我在一起吧,我喜歡你。”
寝室三人驚在原地。
溫玫正在收拾衣櫃,聞言則是指尖一頓,一股怒氣沖上腦頂。她回頭瞪謝沉雪,俨然看神經病:“你喜歡我關我屁事,能不能別再進行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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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曾經幫過她,她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也算撕破臉皮了。沒辦法,她實在做不到和曾經試圖插足她和喬鶴感情,現在又來傷口撒鹽的人好好交談。
謝沉雪微怔,似乎沒料到對方會這麽生氣,但很快她就無所謂地聳肩:“行吧,今天你不開心,我不接着說了,下次見面再聊。”
下次,過了一個月,就是眼下。
溫玫捂住耳朵,真是拜托對方不要再說那些模棱兩可的話,她都把話挑明了,不喜歡,不喜歡,為什麽非要一直糾纏不放。
“不知道,但就是想。”謝沉雪想了想,如此回答,然後看着旁邊一臉尴尬等待的樓挽,笑起來,“走吧,不喜歡和我過多接觸,那就快點完成任務。”
如果排除與感情相關亂七八糟的事情,謝沉雪在學業和其他方面都很優秀,她是上一屆績點第一,保研屬于板上釘釘,在實踐方面,除了創新項目,她也能夠和各位老師和領導打得火熱。
溫玫看着她和科技公司接待員工就算法問題聊得風生水起,承認對方前來,确實比她和樓挽兩人厲害,可就算如此,她依然無法對對方恢複開學時的好感。
謝沉雪主動、大膽,但她從不勉強。
她當然知道溫玫為什麽這麽厭惡她,無非就是在那段和喬鶴的感情裏,她不僅扮演過插足者,還對兩人分手幸災樂禍。
她在走之前對溫玫說:“加油吧,我不會強迫你現在接受我,畢竟你還喜歡那個人,但如果需要我,記得找我,我一定比那個人,更快出現在你面前,就像醫院那次一樣。”
醫院那次?樓挽看着來人坐出租車離開,轉頭一臉好奇地望向溫玫。
溫玫站在路燈下,仿佛披了層昏黃的薄紗,她擰眉搖頭,似乎不願回憶,直說:“沒什麽。”
沒什麽。
其實真的算不得什麽。
無非就是溫父打她那次,她跑到醫院花壇邊給喬鶴打電話,在數通忙音,忍不住嚎啕大哭後,突然有人蹲下來,給她遞了一包紙。
然後,一直陪她哭到結束。
溫玫想,那時謝沉雪只是湊巧路過,就算不是謝沉雪,也會有其他人來寬慰她。謝沉雪并不是為了她特意來的,所以并無先出現一說。
樓挽見她不願多言,抿了抿唇,牽着人一塊回去。
日子大概率就這樣安靜下來,沒有複雜的戀愛,沒有麻煩的人際,只有需要績點的學業、可以加分的國創項目以及回家時日益衰老的母親。
陳素梅也知道女兒和喬鶴分手這件事,說實話,高考畢業那陣子是反對兩人,現在卻不免為此感到難過。
“小鶴真心對你好。”陳素梅說,坐在床上。
溫玫剝着橘子,眼睛一眨不眨:“我知道。”
“以後還會和好嗎?”陳素梅問。
沉默便在此刻如皺紋一樣蔓延了。
溫玫搖頭,她也不知道。
陳素梅只好一聲嘆息,擺手拒絕溫玫遞來的橘子,叫她去把衣櫃裏的銀行卡和存折拿出來。
陳素梅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老公,一生拼死平活,共存款34w連同一套單元房,全部留女兒溫玫。
是年冬天,雪下得早,下得大,溫玫在教室裏,接到醫院主治醫師的電話,讓她立刻過去一趟。
其實病情第二次惡化住院時,溫玫不是沒有預感,可是他們說乳腺癌存活率大,她就沒有往那方面想,直到看見病床上再也睜不開眼的女人,她才後悔得哭天搶地,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多陪對方一程。
母親的葬禮在農歷冬月廿七,溫父幫忙安排的,這個男人同對方吵了那麽多年,葬禮上卻落淚不止。溫玫不知道怎麽形容,也沒心思形容,她吐了很多天,暈了好幾次,幾乎連路都走不動。
是樓挽和謝沉雪扶着她走到墳墓前的,然後重重磕頭,糊塗地一邊掉眼淚,一邊喊“媽媽你別走”。
別走,別走,別留下女兒一個人,求求你,連昏厥中說話都是。
喬鶴和喬鶴父母是在葬禮當天知道這個消息的,因為溫父發的朋友圈。
一家人急匆匆趕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
溫父仍在招待客人,溫玫因為哭得昏厥被同學送去了附近診所。
喬鶴父母聞言留下來,讓喬鶴過去找人。
喬鶴來之前還在寫論文,鼻梁上的眼鏡沒摘,一身灰色風衣和盤起的頭發,看起來比從前成熟不少。
她還沒到診所,就在外邊看見了樓挽,樓挽正抱着一個熱水袋朝診所跑,她叫住樓挽,問溫玫怎麽樣了?
樓挽許久沒看見喬鶴,險些認不出,定睛瞧清楚後,才紅着雙眼說:“不是很好,她不太好。”
溫玫暈過去躺在床上,中途睜開眼,又吐了,吐完還渾身發抖、抽搐,仿佛快要死了一樣。
喬鶴聽得心慌,跟着人着急地往診所跑。
醫生說溫玫是哭太多了,過度換氣,呼吸堿中毒,加一臺呼吸機就好。謝沉雪望着逐漸平靜下來的女孩,激動萬分說“謝謝”,她吓死了。醫生說沒事,可憐這個喪母的小姑娘,讓謝沉雪好好陪她。
謝沉雪不止一次看見溫玫哭,每次哭,都很嚴重。起初她不明白一個人的眼淚為什麽可以這麽多,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因為慢慢在被全世界抛棄。
遇見的所有重要的人,都是為了離別。
她突然有點想真心喜歡她了。
喬鶴匆匆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謝沉雪握着溫玫的手,輕柔吻在唇前。
“你!”一瞬間蹭起的怒氣。
謝沉雪揚起眉尖,挑釁看過來。
樓挽眼尖,立即擋在二人中間,高舉空蕩的熱水袋,說道:“別吵!安靜!誰去給溫玫接熱水,她冷。”
不爽的話語瞬間止在舌尖,喬鶴瞪謝沉雪一眼,伸手接過樓挽手中的熱水袋,朝醫生工位走去。
樓挽望着她離開的背影,終于松了口氣。她回頭走到病床邊,見溫玫已經平穩睡着,才擡頭看着謝沉雪,一臉無可奈何道:“學姐,能麻煩你別和喬鶴起争執嗎?也別像…剛剛那樣對溫玫。”
“為什麽?我又不過分。”謝沉雪松開溫玫的手,朝外望了眼,“她們已經分手了。”
“是分手了,可是……”樓挽說溫玫現在喜歡的還是喬鶴,這種時候肯定希望喬鶴陪在身邊。喬鶴陪在身邊,溫玫一定會快點好起來。
謝沉雪聞言,贊許對方說得有道理,可話鋒一轉,卻道:“那就兩個人一起陪吧,我不介意。”
“畢竟這次,是我先來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