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蟬時雨(十七)
蟬時雨(十七)
高二的暑假并不長,七月份連續補課,八月份沒放幾天,堪堪過完生日,就要收拾東西回學校報道。
報道前,喬溫兩家一塊兒吃了個飯,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即将壓力沉重的高三打氣,并順便咨詢一下兩位的志願确定下來沒有。
溫玫和喬鶴在私下讨論過這個問題,所以沒怎麽猶豫就回答了,兩人要一起考北大。
市一中每年考上清北的二、三十人,最差一次也有十八個,所以常年排在年級前三的喬鶴自然是穩的,但盤旋于年級七、八十的溫玫,就要努力沖一把了。
葉澤蘭笑着摟住溫玫,說她一定可以的,到時候和鶴鶴一起去北京,就住她們家,正好她們家新房子快要完成裝修了。
溫玫這才詫異,睜圓水靈靈一雙大眼睛,問道:“不是外婆家嗎?又買新房子啦?”
“就是,什麽房子,我怎麽不知道?”喬鶴也驚訝起來。
葉澤蘭這才把自己即将進行工作調動的事說出來。她說人大那邊給了她邀請,不出意外,帶完A大最後一屆博士生,她就會過去。那時正好也是喬鶴高三畢業,她對喬鶴考大學有把握,就讓喬鶴她爸提前把房子安置下來。
“你外婆年紀也大了,我們回北京,靠得近,總是放心一點。”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溫玫和喬鶴這下弄明白了,但彼時無法預知這層變化背後會帶來什麽,兩人只是笑,一起憧憬着美好的大學生活。
桌對面,陳素梅和溫父冷漠對視一眼,各自低頭嚼着嘴裏沒什麽滋味的菜。
為了北大,為了一起住在一個房子,返校後的日子逐漸變得枯燥起來。當然,高三本來就枯燥,沒有國慶長假,沒有運動會,沒有元旦晚會,有的只是一科又一科的試卷。
溫玫做得心煩,又聽說競賽班有人保送時,會忍不住在課間小小八卦一下:“蔣照這麽厲害啊?之前都沒聽說過這號人。”
溫玫不認識蔣照,喬鶴可認識。她趴在對方摞起的課本上,略帶揶揄道:“你肯定沒聽說過呀,你當時不是正單方面失戀,連我去鄭州參加冬令營都不關心嗎?”
去年十一月份,林老師和溫玫說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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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喬鶴,則和市一中的蔣照、謝沉雪兩名同學參加了CMO的冬令營。喬鶴和謝沉雪都是一等獎,可以加分,但不是前60名,不能入國家集訓隊,不能保送。蔣照則是第八,市一中史無前例第一次沖進前十,無限風光。
溫玫尴尬,那段時間因為林老師,好像确實沒太關心其他的事,但都過去快有一年了,喬鶴說就說,怎麽還笑話她。
溫玫用力捏喬鶴的手,算是罵她。
喬鶴失笑,反過來将溫玫的小手包住,握在手裏輕輕捏呀捏:“開個玩笑嘛,小兔別生氣,咱們加油,沒有保送也可以去那裏。”
是吧是吧,她這次月考進步了二十名,已經摸到年級五十的邊上了。再認真一點,可不就是能和喬鶴一起去上大學。
溫玫笑起來,用臉頰貼了下喬鶴的手背,正想和對方說幾句貼己的溫情話,突然想起來什麽,立馬擡頭道:“诶?你剛剛說什麽,謝沉雪?她是上一屆的嗎?”
“你認識?”喬鶴驚訝。
其實也說不上認識,就是市一中每年都會有一個低年級給高三學長、學姐寫鼓勵信的活動,溫玫那時抽簽,抽的剛好是謝沉雪。
“緣分啊。”喬鶴啧一聲,問道,“你給她寫的什麽?”
溫玫想了想:“也沒什麽吧,好像就是抄了一首歌詞,呃…《November》?”
“抄這個做什麽。”喬鶴一下笑出來,這首歌是首日語歌,單歌詞的話,根本看不出是在為高三黨加油。
溫玫語塞,那時就是喜歡這首歌,所以這麽寫了,至于能不能給到鼓勵,那些學長、學姐估計也不在乎。
說起謝沉雪,除去這段小插曲,喬鶴其實還是很感慨的,她說:“挺可惜的,當初排61名,差一點就進集訓隊了,回來後以為靠實力,硬考也能上清北,結果最後兩次聯考不理想,高考直接崩了,靠加分才上的A大。”
“……啊?”溫玫聽得震住,喃喃道,“她沒想過複讀嗎?”
“肯定想過吧,”喬鶴說,“但可能最後還是不敢賭,怕像這一次這樣失敗。”
高考,一次定全局。不論之前怎麽努力,怎麽厲害,只要這一下沒有成功,前面都是失敗的。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也是難以接受的現實。
溫玫垂眸:“其實A大也很好啦,全國排名前十,離家也近,并不差勁。”
每個人基于自身實力,都有不同的追求。這話只能當安慰聽了,雖然被安慰的人并不在眼前。
“算啦,我們不說她了,反正也不是很熟,你渴嗎?要喝水不?”喬鶴拉回話題,溫聲問溫玫。
高二六班的水早就空了,遲遲沒值日生去擡。
溫玫正要搖頭,喬鶴就道:“走,去老師辦公室接,順便問問老班,真不讓我們搞元旦晚會啊?隔壁班就可以搞,還是他們數學老師同意的!”
偶然一次的娛樂,不僅可以為高中生活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還可以因不用羨慕其他班,減輕高三學生的心理壓力。所以在課代表、班長以及絕大部分同學軟磨硬泡下,高二六班的班主任終于允許學生在班上開一個小型的晚會。
真別說,這些學生确實有才。星期二同意,星期三就把節目名單交上去了,然後星期五就可敢上臺表演。
班主任和一群科任老師坐在臺下,看着這像模像樣的晚會,不禁感慨确實該這麽玩一玩,連平時看起來特文靜的學生都被拉上去表演小品,哈哈大笑了。
“還有呢,沒了?主持人不報幕了?”班主任看得上頭,一邊拿手機拍,一邊朗聲問道。
主持人是班長,正幫着調弄投屏,聞言立即拿起話筒:“大家別急,稍等片刻,還有一分鐘,就讓大家盡享金曲盛宴!”
“切——”同學齊聲笑他。
溫玫也坐在位置上笑,不過卻不是笑班長的滑頭,而是笑窗戶外一臉緊張的喬鶴。喬鶴湊熱鬧報名了獨唱,剛剛和她說要出去醞釀一下,也不知道待會兒會怎麽表現。
咳咳,不論怎麽表現,她手裏這束向日葵都會送出去的。
班長一通操作調試完後,沖衆人比了個“OK”
的手勢,立馬跑到門外,對候場的喬鶴小聲說道:“小喬姐,哥們可就幫到這裏了,明天放假,一定陪我打兩把。”
喬鶴點頭,真服了這個一放假就在峽谷沖浪的男的,不過看在對方幫她剪視頻的份上,打兩把不虧。“謝了。”喬鶴說,看着對方高舉話筒跑進去報幕,閉眼微微喘了口氣。
“下面讓我們掌聲有請粵語金曲獨唱,喬鶴,《千千闕歌》!”
在班長歇斯底裏的喊聲中,教室裏的白熾燈熄滅,衆人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看見傳出伴奏的投屏上,同時出現了高三六班高二運動會時的出場合照。豔陽高照下,他們穿着哈利波特的魔法袍,像收到霍格沃茲的錄取通知書般,興高采烈跑過主席臺。
大家笑起來,又安靜下去,歌聲便在這時候,随着緩慢滾動的舊日相冊響起。
“徐徐回望,曾屬于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贈我的心中豔陽。”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這首歌是數十年的老歌,她們這個年齡的同輩人,可能不會唱開頭,但是歌的高潮部分,只要響起,哪怕不會說粵語,都會哼幾句。
班主任搖起手機的手電筒,班長趁機,握着話筒就是一句“會唱的一起唱”,笑聲和歌聲同時響起,又慢慢在懷舊的歌聲裏化作一句又一句彼時的真心與不舍。
溫玫坐在最中間,這首歌她也是會唱的,可是當喬鶴凝視她眼睛,當投屏上滾動出二人軍訓、運動會、元旦晚會、籃球比賽、生日、大課間…的雙人合照時,她知道這首歌,不是需要她合唱的,而是喬鶴在當着許多許多人的面,唱給她聽。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她們漂亮、她們聰慧、她們溫柔,她們有無可匹敵的一千種好,可只要她們不是你,她們就有一千零一種不好。
我只要你這一輪月亮。暗淡也好,明亮也好,愛我也好,不愛我也好。怎樣都好。
聽懂了嗎?
一直在被抛棄,害怕抛棄的聰明小兔。
溫玫緊緊攥着向日葵,唱得這樣高聲,她怎麽會聽不懂?
她聽懂了。
她知道就算爸媽留下她,就算同學孤立她,就算林老師離開她,也一定會有只笨蛋小鶴奮力飛到她身邊,擁抱她,親吻她的額頭,認真告訴她:我在呢。
我一直都在。
掌聲在歌聲落下最後一句時熱烈響起,捧花的少女在掌聲中砰然起立。
“忘了送了。”她說,趕在伴奏也即将消失的剎那跑上前去。
“還以為你不送了。”喬鶴笑着看她,在對方擡眸嗔她的同時,一手接過花,一手将對方拉過來攬在懷裏,然後對着話筒,忽地嚴肅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