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在悠揚的風琴中, 送別陸薇的儀式正式結束。
人們目送着陸萬青将裹着七區戰旗與國旗的骨灰盒捧上車,緩緩駛出。按照慣例,陸薇應當被葬在中央區陵園, 與那些具有同等高級軍銜的将軍們一道,供人祭拜與瞻仰。
然而,陸薇生前獨來獨往,最讨厭被人打擾, 死後更不想聽見叽叽喳喳的聲音。
思慮再三,陸萬青替她拒絕了, 只在七區與中央區的陵園中留下了後人可以憑吊的衣冠冢,帶着陸薇的骨灰盒進了冰原區。
“聽前輩說, 她年輕的時候經常一個人跑到這裏發呆。”
陸萬青下車, 伸出手托住舒辭的手腕,感受到涼意, 他徑直将他的手放進自己上衣的口袋,十指在口袋裏緊扣。
舒辭感受着掌心源源不斷的暖意, 點頭:“很美。”
一望無邊的雪白冰原盡頭能看到邊境外的海, 海面上遠遠有漂浮着的小冰山。陸萬青指着遠處冰棱狀的小山洞, 對舒辭解釋道:“那裏進去有一個小洞, 底下與澄心海相連。”
舒辭轉頭看他:“你要把她葬在海底?”
“長眠海底圖一份清靜, 她定然樂意。”陸萬青颔首,眸色深了幾分:“而且你的父親和姐姐他們也是在海裏離開的, 我想……這樣也算是一種團聚。”
生時不得相見, 不得相認。
這對夫妻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發熱, 甚至雙雙為自己的事業獻出了全部生命, 自始至終從沒有人了解過他們任何一點私生活。連是愛是恨都無從得知。
就當給他們一次死後對話的機會, 将那些被突如其來的死亡而淹沒的話語, 在另一個世界訴說了吧。
“不論他們之間如何,我對他們都懷有最深的敬意和愛戴。”陸萬青從車後備箱裏拿出一輛折疊的雪地摩托,打開調整好參數,拍了拍坐墊後面,“沒有他們,就沒有舒辭這具軀殼,我就沒有機會認識你。”
舒辭眼眶一熱,跨坐上去,手臂輕輕環住陸萬青的腰。
這些事情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而陸萬青則從回七區,收回被顧氏搶占的礦場那時,就已經在思考陸薇的後事了。
舒辭側過臉,埋進陸萬青的脖頸,親昵地咬了咬他發燙的腺體:“下次你胡亂散發魅力、說這些話的時候,能不能認真選個地方?”
那樣無聲無息、被壓制着光芒的前半生,從來沒有在陸萬青的心底落下一片陰翳和灰暗。他在沉默中愛着許多人,愛着這個日出日落的世界。
光是被陸萬青惦念着的感覺,就仿佛擁有全世界。
越是這樣,就越吸引他,越讓人想要用盡全力去愛他。這個世界不曾給過陸萬青的,他全都想要給他。
陸萬青沉浸在研究雪地摩托的調試,太久沒有回來,他都有點不記得要怎麽開,只從舒辭的話裏讀出了表面的意思,順嘴問道:“那我應該要在哪裏說?”
舒辭下巴抵在他脖頸上,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認真問還是在下套。
他脫口而出:“床上?”
坐在他前面的Alpha渾身頓了一瞬。
而後是身下摩托發動機的轟鳴。
陸萬青成功發動了新載具,長臂一伸,将舒辭從後面抱到他面前。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手扶着腦袋,深深吻了下去。
長驅直入。
寒風混着舌尖的熱氣入侵,舒辭瞪大了眼睛,感受着灼熱的觸碰與纏繞。穿着厚厚的衣服依舊能夠感受到兩人相擁時劇烈跳動的心髒。
發動機的細微震動似乎與交換的呼吸聲達成了相同的頻率。
“……停一下,我媽還在呢!”
在陸萬青撤出的空隙,他連臉都不要了,慌不擇言地認下了陸薇這個根本不屬于他的“親媽”。他那個後撤實在是太過标志性,每當這時,下一波迎接他的就将是神魂颠倒。
那是陸萬青發起進攻的號角。
他不能在冰天雪地裏就這樣互相啃個沒完沒了。
陸萬青嘴角溢出一聲誘人的輕笑,讓人忍不住用吻含住那段笑聲。他俯身啄了啄舒辭的嘴角,舒辭從他眼中看見了自己如水的雙眸,冶豔明麗。
這次的深吻太過激烈,舒辭有一瞬間懷疑,陸萬青快要把這裏當成了他提議的那個地點。
外面……外面還是算了。
紅着臉短暫喘息,他額頭頂着陸萬青的肩膀。陸萬青将他外套的帽子戴了起來,低聲問:“坐穩了嗎?抱緊。”
舒辭還沒回神,下意識環出他。
摩托一下向前飛了出去,輪帶駛過之處,兩側摩擦起如翼翅般的雪霧。
“哇——”
舒辭高聲叫了起來,從雪霧裏看着若隐若現的海。
冰原不像山谷,他高聲喊沒有一點回聲,仿佛吞噬了他喊出口的所有聲音,無比爽快。
“傻——哔——劇——情——”
“老子——就睡陸萬青——”
“你——木——唔!!!”
“……”陸萬青騰出一只手,把他的嘴捂上。
這人嘴裏指不定能蹦出什麽詞兒。邊境區駐紮的兄弟們不少,他丢不太起這人。
舒辭也不惱,不讓他喊他就看風景。
欣賞了一會兒,他又在陸萬青懷裏轉了個方向,背靠在他懷裏,看着駕駛的前方,陸萬青炫技般漂移,在山洞前停下來。
舒辭跳下車,上下看了他兩眼:“你知道嗎?我以前最讨厭編劇在劇本裏寫那種飙車漂移裝逼的男人。”
陸萬青:“?”
舒辭勾起嘴角,輕吻上他鼻尖落的一片雪花:“但我忽然發現,如果是我的好老公來演,我可能會原地升天。”
陸萬青心尖顫了一下。
這些天他再怎麽幫他纾解,從來沒有聽見舒辭喊那個稱呼,猝不及防聽見,整個人怔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舒辭升沒升天不清楚,他快升天了。
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兩人沒有再多說話,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牽着往山洞裏走,空氣裏白色霧氣幽幽上飄。
說是山洞,最外面其實是斜倒的粗樹幹形成的純天然拱形,尖利的冰錐下垂。陸萬青擡手護着舒辭頭頂,側過臉,卻看見他逐漸凝重的表情。
“怎麽了?”陸萬青捏了捏他的手。
舒辭停了腳步,指尖點了點山石的側壁:“這裏……是什麽旅游勝地嗎?”
“不是。”陸萬青果斷地說,“這裏整片都是禁區,拍照全部禁止。”
舒辭皺眉環顧,越往裏走,他越覺得這樣結着冰的山洞格外眼熟,卻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見過。如果不是在電視新聞或者網上見過,還會是哪裏呢?
他一沉思起來,就容易陷進去,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陸萬青半摟着他帶路,目光落在舒辭纖長的睫羽上。
“就沒有當過七區地标在媒體上宣傳過嗎?”他還是不信邪。
”沒有。不過……如果是十幾二十年前,那時候可能會有影像資料,但不會流傳出來。”陸萬青想了想,如實和他說,“餘星星和你講過當年叛亂的事情對吧,這裏是當年最奸詐的一個內鬼的據點。”
山洞中有着與澄心海相連接的通道,只要足夠隐蔽,設備足夠精良,海那邊的鄰國就能悄無聲息地在這裏登陸。
被顧氏一族挑起的內亂是他們那一代七區戰士的心理陰影。
內憂外患,民不聊生,還要因為陣營立場與手足相殘,互相猜忌。
“如果你……”
“啊!”
陸萬青話沒說完,被舒辭一聲尖叫打斷。兩人此時已經走到山洞穹頂最高的中央,只見舒辭眼睛一亮,朝着那邊的冰岩擡步跑去。
舒辭用袖子拂去冰岩上的雪花,指尖敲了敲晶瑩的冰床。
“我想起來了。”他翻身,盤腿坐在冰岩上,仰頭看向陸萬青,“我的思維定式快變成你們世界土著了……這個冰天雪地的場景,我拍過電影!!!”
陸萬青看着冰岩上的舒辭,眼瞳顫了一下。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把舒辭從冰岩上抱了下來。
“哎呀,我不怕着涼。”舒辭撇撇嘴,又眷戀地環顧了一眼。
他當時想要在這樣的環境裏設計一個驚險營救,輾轉各地找了好多個山洞,最終配合後期合成與特效,才創造出了和眼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
這裏是純天然的!
等等……舒辭呼吸微滞。
所以,他在自己真實存在的世界裏,模拟出了這個書中世界同樣的場景?
那麽到底,哪裏才是真實的世界?
……
陸薇的骨灰安安靜靜地從洞口飄落,無聲地與海水相融。兩人額頭相抵,裹着身上僅存的暖意離開。
返程的路上,暖風開得很大,熏得舒辭昏沉如睡。
陸萬青看着他的睡顏,攥緊了方向盤。他抿着嘴沒有說話,耳朵裏卻抑制不住地湧進風雪的幻聽。
內鬼事件,是他第一次在生與死的邊界上徘徊。
那天,他從內鬼手下救下餘星星之後,踩着一路的屍體往外走。在冰天雪地裏,沒有足夠厚的戰鬥服,沒有代步雪地摩托,穿着勤務組單薄的衣服,在風雪裏挨着凍,跋涉着尋找內鬼的蹤跡,阻止他們打開澄心海的那道防線。
他隐約聽到了一道驚叫,循着聲音朝那裏跑去。
跑進剛剛那個山洞,他看見了整裝待發的內鬼與入侵者,一對多的殊死搏殺,他做好了抽幹自己全部信息素的準備。
最終,分不清身上是誰的血,他一個沒留。
而後,他體力不支地倒在冰岩上,風吹過好像能劃開皮膚般的痛始終持續着,如果沒有人來救他,他可能會活活凍死在山洞裏。
他曾以為,那裏會是他埋骨之地。
失去意識前,引他過去的那道聲音依然在耳畔纏繞。軍醫花了整整半年時間來給他複查,可陸萬青一直都沒有想明白,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覺。
而現在,好像有什麽逐漸露出了端倪。
就像在基地時的那個夢,就像他在三區的船上聽見舒辭的提醒,他總覺得聲音來自于副駕這個從異世界來的靈魂。
“啊!”
舒辭腿一蹬,身體猛地向前傾了一下,被安全帶攔着人到底沒栽過去。
他瞳孔震顫着,一些久遠的記憶在腦海裏回蕩。
他忽然想起來,當年那個驚險營救的劇本創意來自于自己的夢。他夢到自己被困在山洞的冰岩裏,無措地驚叫。
可夢是鬼壓床一般的夢,他醒也醒不來,無論怎麽叫也沒人回應,雙腿被禁锢着,根本動不了。
在醒來的最後一秒,看見有一道身影跌撞地出現在冰岩前。
夢醒時分他第一時間記下來了那種孤立無援的靈感,可是卻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他遺漏了。後來致力于複刻夢中的場景,下了一番功夫,那些細節更是無從追尋。
比如,睜開眼前。
那張令他心髒驟停的……從天而降的夢中情臉。
作者有話要說:
陸·憶苦思甜·萬青:當年我好可憐,萬一凍死就沒有老婆了
舒·膽子很大·辭:他總不能在這裏就那啥吧,我暴粗口罵罵劇情不過分吧?我咬咬腺體不過分吧?
隔壁人設夫夫:同樣的親媽,為什麽他們就有雪地摩托,我們就只有拉雪橇的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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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進入我最愛的收尾卷,快樂收伏筆開始了=w=
內鬼事件回顧:37、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