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陸萬青擡首, 目光跟着舒辭移動。
視線內的人光着腳在地毯上走來走去,喝了一杯水,走進浴室吹頭發。
他了解舒辭的習慣, 在家不愛穿拖鞋。
因為讨厭下雨,也連帶着讨厭頭發濕漉漉的感覺,洗了澡總是恨不得立馬吹幹。
在他的安排下,家裏的壁爐燒得很旺, 地毯也挑了最舒适的品牌,可以放心地看他在這裏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直到白皙的小腿消失在浴室前的走廊, 陸萬青這才撥通了崔尤的電話。
“老陸。”崔尤的聲音裏難得少了些吊兒郎當的纨绔,卻又因為尾音的顫抖, 沒完全穩重起來。
陸萬青看向窗外的落雪:“人還好嗎?”
他隐約知道, 沈缇提出離婚後,崔尤就沒有主動去找過對方, 如果是沈缇本人查出來的,恐怕不會主動告訴他, 更不會那樣隐晦地給舒辭發消息。
“停車場裏遇到他一下昏過去了。不知道具體有沒有事情, 現在在做檢查。”
崔尤人被擋在檢查室外, 內心無比懊惱。
“早知道這段時間說什麽我也要死纏爛打賴在他旁邊了, 就是厚着臉皮住到沈家也行。”
陸萬青想了想沈凜的性格, 一時不好說他說的這番話有沒有可行性。
“沈缇問舒辭要了一筆錢。”陸萬青沒有多廢話,單刀直入, “我猜是為了換你今天的檢查費用。”
“什麽意思?”崔尤茫然地問。
“他的財務狀況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但看上去, 沈凜競選期間的不少特殊媒體關系, 以及各種家族之間的游走和拜訪, 他應該搭上了自己的人脈和全部資金。”
選舉不僅是沈凜口才與外在形象問題, 利益鏈條與經濟支撐是很大一部分票倉與民意的基石。
沈崔聯姻,本該有崔家替沈凜出的這份力,不知不覺被沈缇一個人攬在了身上。
崔家對他能力的輕視與事業的抱怨,被沈缇用這種方式倔強地怼了回去,沒有鬧得人盡皆知。
而被各種任務困擾的崔尤沒有機會了解到這些。
“他……”崔尤怔住,心被揪着疼,“他已經連看病的錢都沒有了嗎?不對,他現在和我都要算得這麽分明?”
陸萬青很少插手屬下的私事,鑒于崔尤有可能是他自己婚姻生活裏唯一能夠參考的對象,不得不嚴肅起來。
“你覺得沈家會不給他錢?他只是自尊心擺在那裏,不願意用罷了。找舒辭借,無非是因為他們合夥的首飾公司的經營現在放在舒辭名下,也算是用自己的錢。”
浴室裏吹風機的聲音極大,陸萬青還是不放心,壓低聲音講話。
“舒辭在基地食堂嗆過你的話你還記得嗎?”
崔尤:“……”
舒辭的話只有您記得清清楚楚,這話崔尤沒敢說出口。
“沈缇因為你們這段婚姻,和所有omega一樣,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生活和驕傲。”
舒辭想要的自由也好,他喜歡的生活方式也罷,陸萬青清楚得知道他想要什麽。
他太清楚被無聊的規則束縛着的人生有多麽枯燥無趣,所以不遺餘力地想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看上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
“他不過是想稍微找到自己的生活,想重拾自己的驕傲,就要被你的家人嫌棄和埋怨,你覺得合适嗎?”
陸萬青頓了一下:“不要沉默,說話。”
最後冷聲的兩個字讓崔尤一激靈,還以為自己回到了訓練場,下意識靠攏腳後跟。
“報告!……不合适。”
沈缇對自己的小意溫柔是因為自己滿足了他對匹配度的要求,對他的家人端莊大方是看在聯姻的份上。
可是沈家人怎麽能沒有一點傲氣?
他一味享受着家中的溫柔鄉,卻忘記了自己的伴侶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忘記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雖然這話由我說好像有點奇怪,但是——崔尤,如果你在崔家沒有一點發表意見的權利,沒有替他撐腰、為他指責家人做得不對的勇氣,就算拉下臉賴在他身邊又能怎麽樣呢?
“沈缇的委屈不只是你給的,只有你一人的歉意與愧疚填不平他的苦楚。”
崔尤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他們時常私下裏打趣陸萬青這人孤冷沒趣,日常閑聊都聊不到一起。
從來沒想到他能把家長裏短這種事,像訓話一般說得振聾發聩。
檢查室的醫生推門出來,崔尤正要擡腳進去看沈缇,卻看見他對上自己的視線,轉過身去。
眼神一黯。
“老大。”他望着房間裏疲憊和消瘦的身影,不自覺地像餘星星那樣喊他,仿佛是一種依靠。
“我應該怎麽做呢?”
陸萬青這邊,舒辭已經吹幹了頭發,晃着慢悠悠的步伐走過來,指着他的耳機,用嘴形問——
需要我回避嘛?
陸萬青搖頭,長臂一伸,将他攬了過來,身前的浴巾往下移了一點。
整個人貼在他懷裏。
“取決于你還想依賴家裏多久。”陸萬青拉上窗簾,替舒辭擋去窗框邊的涼意。
“我訓練你那麽狠,讓你獨立承擔任務,無非是希望你能擺脫被家族推上來的身份。你若想一直在家族的羽翼下被庇佑,就不要想以後了。”
沈缇有能力工作養育自己和孩子,本就不需要看崔家的臉色,相反,崔尤越依賴家裏,在崔家地位就越低,沈缇需要委曲求全的地方反而越多。
舒辭在身邊,他沒有把話說那麽直白,準備讓崔尤自己悟。
沒想到通話結束,就對上這個人閃亮的眼睛:“崔尤果然出事了,對不對。”
陸萬青淺淺吻了一下他嘴角。
“不是崔尤,是沈缇。”他答應什麽事情都不瞞着他,別人家的事就更不用說了,“沈缇懷孕了。”
???
舒辭瞪大眼睛,腦袋有一瞬的宕機。但他很快就想通了那條短信的用意。
“他應該是不想因為他的事情影響我,才不直說。”舒辭嘆氣,“我還是和沈凜說一聲。”
他言簡意赅:【阿缇懷孕了,還因為你缺錢了,姐夫你要把人照顧好啊!】
沈凜回得也快:【放心,我安排了人。】
【我不會讓這個時候跟着崔家的人走。】
局勢兇險,尤其在他那個位置。
他已經失去過至親至愛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用這個孩子作為威脅他的手段。
“看樣子,崔尤未來想見阿缇得去老宅了。”舒辭放心下來,轉頭看陸萬青深邃的目光。
“說起來,你怎麽突然對他那麽盡心?我以為你不是賀元帥那類人,不多嘴過問別人生活呢。”
陸萬青搖搖頭,用吻堵住了舒辭的話。
他們在龍棘島交心後,舒辭講過許多關于他原來的生活。
得知孕育生命這件事在那裏并不屬于他的職責,陸萬青心裏對匹配度的執念其實放下了不少。
對舒辭而言,他是一個闖入的外來者,他為了融入環境,努力扮演着Omega的角色,可他不能強迫他違背自己既定的價值觀,去接受一種全新的母職身份。
固然标記、成結、受孕是宣誓主權、體現占有、宣告彼此關系的最明晰最直白的方式。
可他們真的需要用這種方式去證明各自的心動和愛意嗎?
他不知道。
他既不希望舒辭受傷,也不希望他違背自己的世界觀去強行承受什麽身份,所以哪怕纾解很艱難,他也願意為他忍着。
至少這種忍耐,比之前那種絕望的壓抑要好多了。
他能擁抱,能親吻,能感受他心髒緊貼自己的跳動,也許就足夠了。
足夠?
顯然,不夠。
“陸萬青,你他媽給老子出來。”
舒辭睜開眼,看見空蕩蕩的床,幾乎立刻翻起身,尋着氣息的波動,輕車熟路地走到客卧的衣櫃前。
“你數數,這個月第幾次了?”
到七區後的半個月,他們除了逛吃玩樂和偶爾出門辦事,就是在家膩歪。
這一個月內,沈凜競選取得最終的勝利。
沈缇也快速調整了狀态,競選輔助團解散後,交接完工作,一邊安胎,一邊接任了沈氏集團的副總裁,專管市場和公關。
顧閻、顧闖和陳歸被最高法院判處了一審死刑和無期徒刑,即将在鐵筷子裏和兒子團聚。
而陸萬青,來來回回趁他睡着,半夜把自己鎖進櫃子。
足足有七次。
舒辭百思不得其解,抱着手臂靠在櫃門前,放出一縷信息素進去勾引他。
衣櫃裏是Alpha的劇烈撞擊聲。
衣櫃外,是他哄人的語調:“想要嗎?想要就出來。”
這個房間裏櫃子很多,陸萬青藏得地方幾乎不重樣,但他每次都會把舒辭的衣服帶進去好幾件。
出來後,那些破碎的布料片都見不得人。
Alpha壓抑的欲望,可見一斑。
“我都沒衣服穿了,你大爺的好歹給我留一條褲子!!!”
舒辭咬牙切齒地拉開櫃門,看見陸萬青眼睛猩紅,蹲坐在裏面,肌肉緊繃。
那副模樣好像戒毒的人,絕望而崩潰。
舒辭看得心疼。
他蹲下,解開扣子,露出後頸。
“要試試嗎?陸萬青,我不怕死。”
我只是不想你獨自一人在地獄裏煎熬。
卷三·完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的陸萬青:崔啊,這婚可以離,萬一我老婆要和我離婚呢?
現在的陸萬青:崔啊,這婚不能離,萬一以後我老婆有機會生呢?
崔尤:?我是你面前一塊鏡子是吧?
——
卷三·吹斷月中香(取自李商隐《昨夜》“不辭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
契合舒辭的桂香,悼亡詩題材也是對沈凜和姐姐故事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