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桔青路的晚秋景色令人移不開眼, 金黃的秋葉簌簌落下,自成一幅畫。
舒辭在車上拍得不盡興,推着陸萬青站在樹下, 把先前在基地沒有拍成他的瘾過了一遍。
陸萬青遷就他,兩手揣兜。
他習慣了臉上藏着情緒,舒辭也不強求,把他往前一推, 說讓他随意就好。
舒辭不強求他看鏡頭,他始終看着他。
一片葉旋落在舒辭肩頭, 陸萬青動了動手指,正要幫他掃去, 忽然自己的肩上一沉。
垂眼看去, 舒辭指尖無意落在照片上。
就在他的肩上。
陸萬青嘴唇抿了一下,面上不顯, 但心裏不太安穩,深怕他就在照片其他地方上下其手。
“你有心事。”舒辭停了手中動作, 擡起頭。
瞧, 洞察人心的舒導已經能一眼就看穿了他。
陸萬青嘆氣, 坦誠看他:“有, 不止一件。”
他重要的小馬甲都舒辭扒了個幹淨, 唯獨這件事始終不知道怎麽開口。
若是舒辭知道,指不定能生出什麽壞心思。
舒辭收起手機:“因為李乙的事情?”
他從口袋裏拿出李乙交給他的黑色晶石, 攤開在掌心。
Advertisement
回來的路上, 他和陸萬頃梳理過, 都覺得入室搶劫這件事有蹊跷。
一方面, 不知道是誰早就預見到李乙提出新思路被除名的結果, 給他線索讓他拿晶石作為信物來找他。
另一方面, 李乙前腳剛離開家,後腳就有人潛入他家。陸萬青的人說,室內被翻得很亂,不知道有沒有丢什麽貴重物品。
“嗯。”陸萬青點頭,“李乙是個科研腦,為人處事不夠圓滑,掙得錢寧願自己貼進研究經費裏。”
去他家入室搶劫能搶什麽?
“李乙那個研究方向,會不會觸及到誰的利益了?”他伸手,将晶石對準天空,切面上流光溢彩,“會不會和他那标新立異的紊亂症新思路有關?”
思路一旦連上,剛才那點觀賞秋景的心情也淡了下去。
“你之前說舒長澤的死沒有公開細節,他會不會也是因為研究紊亂症被……?”
這個話題本應該在龍棘島上就讨論的,但那天他們談論到這裏,舒辭就被陸萬頃的易感期分散了注意力。
“不是沒有可能,等等看他倆能不能從資料裏找到點線索。”
陸萬青握着他的手,把晶石包裹起來,價值連城的石頭,在他這裏就跟随手撿來似的。
“警方有調查結果會和我溝通,讓他們先在島上好好呆着,至少龍棘島的防禦系統一般人破不開。”
李乙現在也算收編進了研究所,陸萬青又替賀廉暗中分管研究所的事務,情報信息都繞不開他。
“好,舒長澤那邊,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回舒家一趟。但我不一定能套出什麽來。”
舒辭說完,攀着他的領口,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我拍過的戲挺多,但沒正經談過戀愛,也許會不能免俗地患得患失、胡思亂想,以後你心情不好的話,不能藏着瞞着我,不能細說也沒事。”
陸萬青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戀愛”二字。
不是妥協的婚姻,也不是命運的束縛與掙脫,而是……愛與戀。
他俯身,張開雙臂,将人緊緊擁在懷裏。
“舒辭。”
“……你抱得有點緊,我快發不出聲了。”
“給我點時間。”
他早就習慣在漫長的獨行中把事情憋在心裏,哪怕開口也會深思熟慮許久。
将自己所有身份主動探開在他面前,是一種難得的冒險,但他還是為了那雙閃着光芒不再空洞的眼睛,孤注一擲了。
他的喜歡來得突然,愛得隐秘,忍得痛苦,舒辭要的,對他來說并非不能給,他只是需要時間适應。
無論如何,舒辭都是整個世界唯一,也将是永遠與他共享秘密的人。
“好呀,給你時間,你抱我回去。”舒辭任性道。
“……抱可以,別亂動。”
陸萬青毫不費力地把他抱起來,沿着桔青路緩緩往前走,舒辭靠在他肩上,有一搭沒一搭問着他小時候的事情。
他知道,這是循序漸進的一部分,便低聲應答。
過了一會兒,兩人默契地變成了互相提問,舒辭穿來這麽久,終于有機會分享屬于自己的經歷。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講了些片場的雞毛蒜皮,資本的互相較量,自覺沒意思,攤了攤手。
“我一筆一畫斟酌的臺詞,半夜驚醒的鏡頭靈感,好像并不重要,睜開眼,不是撕番位就是德不配位的人得獎。”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是工具人,他的存在,他的作品都不過是為別人做嫁衣,他的名聲也是給那些想要跻身上流的藝人添磚加瓦。
“有人費勁心思演了我的本,還要暗搓搓嫌棄我脾氣不好……我之後就偏不和他們合作。”
這睚眦必報的模樣,很舒辭。
陸萬青失笑。
他忽然想,要是有機會知道有機會看到就好了。
他想成為他最忠實的影迷觀衆。
“為什麽以前不戀愛?”過了一會兒,陸萬青望着舒辭揚眉吐氣的臉,好奇地問。
他的愛恨直白純粹,是很吸引人的。
“我以前覺得我是沉迷賺錢的事業批。”
舒辭支起身,捧着他的臉:“後來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沒有遇到你這張臉。”
“……”
沈凜遠遠看着迎面走來的兩個人,眉眼彎了彎。
見他們和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一樣,靠在一起,這些天緊繃的神經放了下來。
他讓助理把車停在一旁,自己靠在爬山虎牆壁旁,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們。
他原先還擔心舒辭會被形勢裹挾,被流言蜚語中傷,現在看來,他也有一顆強大而勇敢的心髒。
和宋家,和時羽一樣。
“咦?”舒辭被陸萬青放下來,扭頭就對上金絲邊框眼鏡,“不是說好了明天我去老宅找你?”
沈凜目光落在陸萬青身上,淡笑:“突擊檢查。”
“檢查什麽?”
“Omega權益保護委員會常年接到求救電話,說自家Alpha失業後情緒轉變突然,潛在施暴率上升,我來看看你對象有沒有因為停職在家就欺負你。”
舒辭笑道:“你還是擔心他會不會被我欺負吧。”
如果不是他在人家易感期逼狠了點,陸萬青這會兒還想着和他簽離婚協議書呢。
陸萬青不置可否,他開了院門,進去前說了一句:“我先進去收拾客廳,你給姐夫拿雙拖鞋。”
舒辭應了剛走了兩步,轉頭發現沈凜站在院門前失神。
想來是被“姐夫”一詞戳中了心窩。
沈凜金邊眼鏡下淡然自持的眼尾不知道什麽時候泛起了一些紅色。
陸萬青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拉進了與沈凜之間的距離,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的議員先生在略顯擁擠的餐廳裏和他們一起用了晚飯。
陸萬青親自下廚。
自從成為沈家家主後,沈凜就沒再将精力放在這種煙火氣十足的事情上,他喝着舒辭倒來的茶,感慨萬千。
“抛開匹配度不談,他是萬裏挑一了。”
“我眼光好吧。”舒辭撇開洗茶的水,“我現在認為,這是舒家做的唯一一件良心事了,是我撿到寶了。”
陸萬青恰好端了最後一盤菜出來,聽到這種張口就來的情話,看了他一眼。
想吻他,但是沈凜在。
只有Alpha能懂彼此的情緒,沈凜睨向陸萬青,搖頭輕嘆:“吃吧,早吃完早說事,不多打擾你們。”
舒辭和陸萬青對視一眼。
沈凜這麽忙一個人,特意過來,定然不是什麽小事。他們沒再多言,專心吃飯。
飯後,沈凜拿出了一份報告遞給舒辭。
“電話裏和你說過,我準備為沉船事件翻案。當年被臨時換下的船長,還有負責沈氏郵輪檢修的人,死得都很蹊跷。”
舒辭了然:“滅口?”
沈凜點頭:“這次從他們那個交易市場裏解救出來的人裏面,我們查到有一位身份是檢修員的遺孀。”
為了讓人死心塌地的辦事,顧陳聯合控制了他們的妻兒,确保那艘游輪能順利沉沒而不被解救。
“我今天剛剛拿到證詞。”
陸萬青拿過紙張看了一眼:“陳家授意,目的是僞造事故,謀害宋之遠……這不夠,最多只能讓顧閻舍掉陳家。他不會因為當時他們是競選對手,就承認這種‘誣陷’。”
“但是這件事可以從側面說明,顧岚逐并不是交易市場的主犯。”舒辭指了指年份,“他那時候才多大?”
沈凜沉默着從口袋裏拿出一只懷表,攤開在桌上:“這是時羽的那只。”
舒辭點頭表示記得,當時他和陸萬青亂殺了變異生物,餘星星在殘骸粘液中找到了這個懷表,還有宋之遠的尾戒。
陸萬青掀起眼皮:“我讓他們只研究殘液,應該沒有損壞吧?”
“沒有。”沈凜打開懷表,“但是裏面有錄音設備。”
金屬表盤,典雅的齒輪,他給宋時羽定制的。
材料他親自挑的,內部設計是他親手畫的。
裏面的暗扣一旋,就能錄下至少半小時的內容。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種生物黏液包裹住,裏面沒有被水泡壞,也沒有任何損壞。”
沈凜眼下投了一片陰翳,他熟練地操縱旋鈕,擺弄了兩下,懷表咔嗒一聲,而後緩慢播放起錄音聲。
背景裏隐約有人群的嘈雜聲,慌亂的哭喊将人帶去多年前那個風浪之夜。
宋時羽顫抖的聲音傳來:“爸爸,快走,我們現在上甲板,說不定還能撐到救援。”
“救生衣給弟弟穿好。”
“……”
跌跌撞撞地朝着上層跑去,忽然湧入的海水将父女二人沖倒,還沒等他們爬起來,一雙手便将他們推入客艙裏,從外面鎖上了門。
“對不住了宋先生,顧議員綁了我的女兒和孩子,為了他們的未來,我只能和您同歸于盡了……”
“我別無選擇。”
後面的錄音是汩汩水聲,宋時羽的嗚咽和喘息都變得輕微。
沈凜落在懷表上的指尖在顫抖,這是他第二次聽,也是他第二次失控。
分別那天,他們正值吵架沒有和彼此說一句話。但是他偷偷拿了她的懷表,在裏面錄了一段自言自語。
如果她開啓了錄音,就會完全覆蓋掉他的話。
所以,她沒有聽見他琢磨了很久,又沒有認真放下那點驕傲的道歉。
他說,你再遇不到我這麽優秀還會反思認錯的Alpha了。
他說,宋時羽,你放心嫁給我,我保證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讓你生氣。
他說,未來沈家家主夫人,你願意考慮我一下嗎?
……但是,沒有未來,也沒有永遠了。
她生前得不到宋之遠父親身份的公開,看不到他成為沈家家主,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沈凜眼中起霧,摘了眼鏡看向舒辭。
“我發誓公開你和宋家的關系與身份,沒有任何利益算計,這只是我的個人請求。”
給他沒有保護好的小姑娘,她最渴望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