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舒辭不疾不徐的話語蘊含着某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隐去了臉上譏諷的表情,犀利的目光依次看向眼前的每一個攝像鏡頭。
他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維護完陸萬青, 而後挑了其中一個問題回答。
“我的确在游輪上和被害人交談過,那時我懷疑她和我一樣,是Alpha的掌中玩物,是承受了不堪在煎熬中活着的同伴。”
金荔提着長裙, 昂着修長的天鵝頸,離開得溫柔又疏離的那個畫面從舒辭腦海中閃過。
他驀然想起一件事。
第一次在服務中心辦理身份證明時, 他在大廳遇到一位前去離婚的夫婦。那位夫人戴着漁夫帽和墨鏡,低着頭, 背脊弧線完美得恰到好處。
同樣的背脊線條, 同樣的天鵝頸,那時的驚鴻一瞥, 成了遲來的靈光一閃,在此刻, 在記憶裏重疊。
“如果我知道她那天存了死意, 說什麽也得将她強留下來, 和我一起站在這裏把顧家肮髒的皮扒得一幹二淨。”
舒辭的語氣化作利刃, 重重落在這個世界看不見的腐肉膿瘤上。
記者們足足有幾秒宕機, 在他話音落下,沉默着的空檔, 才猛然反應過來他剛剛在說什麽!
這群慣會玩弄人心和輿論的人們幾乎是同一時刻, 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一絲懼意。
他們見慣了采訪對象的語無倫次, 熟悉了他們在強大聲音下的脆弱無助, 更樂得見到事情按照他們心中走向後當事人的歇斯底裏。
為了自身名聲也好, 為了不被人關注也罷, 怯于袒露真相的Omega是最好掌控的。
怎麽會有舒辭這樣的人?!
他竟然毫無羞恥心,站在衆目睽睽之下,直言不諱地訴說着那在別人眼中值得被埋葬一生的污穢秘密?!
而且,他的指控對象竟然如此直截了當,三言兩語直接将顧岚逐和顧氏放在了風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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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直播嗎?快,快掐掉!”
“中斷信號,小心議員辦公室的人打電話來!”
僞裝着公正立場的媒體們并沒有忘記自己是吃誰的飯,領誰的工資。
驚覺舒辭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他們沉下臉來,紛紛切斷直播,保留錄像。
然而,早料到此舉的舒辭給沈缇遞去了眼神。
沈缇微微點頭回應他。
在他們還沒和沈凜通氣,自己連日找律師咨詢未果時,舒辭就和沈缇探讨過靠社交平臺指認加害者,用輿論擊垮顧岚逐的可行性。
沈缇作為名門貴O,對各個媒體盤根錯節的關系比舒辭清楚,當時兩人得出的結論是,僅靠他一個人無法撼動顧岚逐的根基。
輿論戰很難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于是這個方案被兩人暫時擱置。
但經由專業律師修改過的言辭沒有法律漏洞的陳述以及證據鏈圖文早就準備到位。
他答應沈凜登船結識金荔,也是出于這方面的考量。登船前舒辭找沈缇商議了預備方案,兩人計劃等金荔發聲後,自己也跳進來,順勢添一把柴。
沒想到金荔并沒等到他的游說,便已經将自己燃燒殆盡。
沈凜的公開直播堆好了柴,如今這把火就只能由他親自點燃。
舒辭看見最後一位攝影大哥合上了鏡頭,無奈地搖頭,轉向自己的直播鏡頭。
“我有一些心裏話想對顧議員說,如果他有機會能看到的話。您曾問我,如果給出我心動的條件,願不願意站在您那邊。”
“沈議員從未給我開過條件。他的方針,他的立場,他為每一位市民——無論AB或是O都能昂首挺胸地過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所努力推行的政策,就是他的條件。”
“您口口聲聲允諾omega的,目前做到了多少呢?如果還沒有,給您一個建議——
“不如就放手讓人徹查這件事開始吧。”
他氣定神閑地說完,竟笑了起來。
顧閻,他真的敢嗎?
十個,百個,千個……
在沈缇對平臺的授意下,直播間被推上熱門和熱搜,算法推薦讓舒辭賬號上的關注者呈指數增長。
那條長圖文被各個平臺的營銷號搬運,在他們無法掌控的平臺上,內容被無數次屏蔽,卻被用戶們一次又一次重新發送出來。
這雙拍出無數催人淚下影片的手,同樣能寫得出情緒克制又足以撼動人心的陳述。
在一次次轉發解讀裏,舒辭的經歷逐漸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經歷,他們從敘述自己的遭遇中開始共情。
在一次次被屏蔽又重新發送裏,舒辭的屈辱成了集體的屈辱。
他們在平臺背後的龐然大物前護不住一張圖文,護不住一個人內心的吐露,宛如舒辭在公衆場合下互不住被顧岚逐強勢進攻的腺體。
舒辭掏出胸中憤懑之火,扔在沉寂幹柴堆裏。
火星轉化成電子信號,撒落在互聯網上熊熊燃燒。
最先發聲的某個公爵家的Omega。
他們家族與崔家是世交,鮮明地站在與顧議員相反的立場上。據說,這位大小姐還是金荔的忠實粉絲。
所以人們一時分辨不清這則發聲究竟是得到了家族授意,還是單純為偶像出頭。
大小姐把當時世家朋友圈廣為流傳的“顧岚逐被花瓶O一腳踹進醫院”的內容截圖發了出來。
更勁爆的是,她附帶了當時其他視角的監控視頻。
而後,她在自己幾十萬粉絲的賬號上徑直@顧岚逐進行了冷嘲熱諷——
“睜開眼睛看看你們的夢中情A是什麽人間敗類,壓新聞還是你們顧氏會壓,沒想到吧,對面店鋪是我的,真以為自己買通店主删了監控就沒人知道了?”
監控畫面裏,舒辭撐着桌子,背脊顫抖地抵抗着顧岚逐無視周遭的非法侵犯,讓所有omega都捏了一把汗。
他們既心疼,又佩服。
怎麽能有人在頂級Alpha如此暴力的折磨下依舊挺立,不曾屈服,甚至還那麽用力地踹了他?
他們曾始終以為,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反應是身為omega的宿命。
舒辭,讓他們看到了一絲可能性。
一種完完全全遵循自己意願,堂堂正正地站在alpha面前,不受擺布、不受控制的可能性。
而後是某個實名賬號,證據确鑿地發布了自己參與omega選拔被騙的經歷。
再之後,越來越多的受害者或匿名或實名地将自己的經歷抒發在舒辭長圖文的評論區。
無須沈凜辯駁,無須舒辭解釋,一個又一個真實可查的人應證着荒誕的選拔和惡心的“交易”。
輿論甚嚣塵上,徹查呼聲強烈到警方無法無視。
他們頂着顧陳兩家的壓力,開始逐個走訪舒辭評論區下留有證據的受害人。
沈凜在這時則公開表現出一副“我不插手”的态度,把自己掌握的所有證據都甩給了警方。
“這件事需要由你們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金色眼瞳裏透着信任與疲憊,警方誠惶誠恐地開了發布會,定期公布調查進度。
據說中央區公安總廳對着沈凜整理出的證據翻出來了幾十摞卷宗,欲哭無淚地翻閱着那些被一帶而過的舊案。
在翻找舊案的過程中,他們抓出了數量不菲的隐藏在內部替權貴們遮掩罪行的同事。
而這些都是後話。
舒辭直播時,已經迅速趕回基地的陸萬青正在和賀廉進行密談。
銀白色的變異生物對付難度更高,研究所連夜進入新一輪的解剖與研究。
沈顧撕破臉皮,競選進入最後的階段。
局勢的穩定和百姓安危,是他們金色後盾日日難眠也要思考的問題。
賀廉收到彙報後,擡眸掃了一眼陸萬青,将直播投屏在牆上。
舒辭俊俏的身影出現在牆上,陸萬青指尖蜷了一下,雙眸落在他鮮紅的唇上。
他清晰的聲音回蕩在只有兩人的會議室。
“我都說了你可以讓崔尤接應你,給你留點時間陪老婆,你倒好,直接沖回來了。”
賀廉睨了他一眼。
“喏,這麽多媒體對着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還沒有你在身邊,舍得嗎?瞧瞧,人家還替你說話呢。”
陸萬青垂眼,叫來賀廉的小助理:“幫我更新官網上的個人簡介的配偶欄,寫清楚他的名字。”
他不像崔尤,訂婚之後就大大方方地改了未婚狀态,恨不得把沈缇的名字寫在自己臉上。
而他只敢寫“已婚”二字。
起初是因為知道那位“舒辭”遲早會走上自己的命運軌跡,他不想太過影響到他。
後來,是因為不知道舒辭什麽時候會提離婚。
倘若寫了,也總有一天會抹去,不如不寫。
然而剛剛他在鏡頭前說起“我的先生”,言辭懇切地維護着他的名聲,讓陸萬青內心的漩渦越來越深。
他要回應他的熱烈回護。
他要将他的名字寫在自己身邊。
就算,就算只是這樣不倫不類的短暫擁有,也好過一個人在無盡的時間裏煎熬。
“咳。”賀廉面無表情地聽他交代完,清了清嗓子,“剛剛和你說的事情,你想好了?”
陸萬青沉下眼眸,微微點頭。
一石激起千層浪的舒辭從港口回來,時刻關注着案件進展。
沈缇成了沈凜的有力心腹,每天忙于奔波,無暇陪他唠嗑,還把首飾公司的活扔給了他。
原本只想出錢不出力的舒辭窩在書房裏,一邊聽着彙報頭大無比,一邊聯系他的島嶼運營公司,問他們有沒有輔助運營公司的業務。
運營公司婉拒了他頗有些無理取鬧的要求,一心一意給他規劃着上島視察工作進度的行程。
舒辭順手挑了個日子,還沒等對面回複,就收到堂哥舒璀的電話。
“舒辭,警察……警察找到家裏來了。”
這些日子,舒璀在沈缇和舒辭的合夥公司裏當着珠寶設計師,沉浸在自己才能發揮中,全然忘記了自己曾是造成舒辭陷入危境的罪魁禍首之一。
他連忙打給舒辭,向他求情。
他的堂弟那麽溫柔,那樣不計前嫌包容他的任性,看在他曾經幫他拿回家産,如今替他們一起掙錢的份上,應該會幫他的吧?
誰知道舒辭只是慵懶地應了一聲:“知道了,人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好好配合調查。”
“我……可我的設計,你們不要了嗎?”
“我讓沈缇用你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天。你的設計稿費給你存着,萬一要進去蹲一段時間,也能給你帶點。”
舒辭越是平靜,舒璀就越感到不安。
他和舒辭走得越近,就和家族離得越遠,如今他幾乎已經是被家族抛棄的人了,舒辭是他最後的稻草。
“對不起,對不起舒辭!”
“……我錯了,求求你不要讓我坐牢。”
舒辭指尖劃過相冊,看着屬于原主那些神色絕望又空洞的照片。
最應該得到道歉的人,早就不在了。
“錯了。可你們陷害人,傷害人的時候有想過這一天嗎?”
他徑直挂斷了舒璀的電話,仰頭靠在椅子上。
舒璀已經無法在他心裏激起任何波瀾,也許顧岚逐被警方逮捕也不行。
距離游輪擁吻的那夜,已經十天了。
他十天沒見到陸萬青了。
他睜開眼,看着書桌一角放着的落款是陸萬青的信件,沉默不語。
桌上,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掃過新聞提示,瞳孔縮了縮。
“遠域七區元帥停職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