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A市, 崔宅。
沈缇往箱子裏扔了一兩件衣服,指揮着人收拾,無視了門口挺立的崔尤, 坐着搬出去分居的準備。
緊急鈴聲忽然響起。
“小沈先生,議員剛剛臨時登錄了賬號,在做直播準備!”
這個直播平臺由沈家控股,在監測到信號連接的瞬間, 沈缇便收到了通知。
他聽見對面的聲音,手腕頓了一下。
不對勁, 沈缇皺起眉。
他和沈凜的相處并不算久,但他清楚, 沈凜是極有計劃性的人。慈善游輪往返長達一周的時間, 他在登船前就和自己同步了這周的工作安排。
這是第一次計劃外的舉動。
沒有提前通知、沒有預熱、也沒有電視媒體宣傳的競選人直播,開在他從不自己登錄的官方賬號上。
意料之外的直播……莫非游輪上出了什麽意外?
“立刻調整算法, 把直播提醒推給所有近期關注競選情況的用戶。”沈缇當機立斷地吩咐道。
沈凜臨走前給了他作為本家人極大的權限,他本以為只是一種機動性的安排, 卻沒想到真的出了狀況。
“設置通知提醒, 越明顯越好。直播相關詞條的權重也盡快調整。輿情組時刻注意顧議員那邊的小動作。”
沈缇此刻已然顧不上收拾東西。
他轉頭吩咐阿姨:“東西随便收, 我先走了。”
Advertisement
崔尤下意識伸手攔他。
“你有時間攔我, 不如去聯系賀元帥缇抽開手臂, 快步出了花園跳上車,“回本家老宅。”
車彙入主路川流, 沈缇這才有空打開直播。
鏡頭裏, 沈凜身穿黑色西裝, 領帶也換上了黑色, 和他素日裏親和溫柔的穿搭截然不同。
他平靜的神色中蘊藏着一股哀傷。
一進直播間, 就能從那雙金色眼瞳裏感受到一種疲憊與悲戚的寒意, 可以看出打光并不專業,眼底落下的陰翳讓人無端看出破碎感。
沈凜整個競選周期內從未打過感情牌,此時此刻更像是真情流露,讓人不禁生出幾分心疼和疑惑。
究竟發生什麽了?
他端坐在鏡頭前,在人數破萬的時候清了清嗓子,起身,認真鞠躬。
“你們好,我是在月影號上參加慈善游輪的沈凜。很抱歉在這個時間段打擾大家。”
官方直播時往往會關閉評論區和彈幕功能,但沈凜沒有,他掃着一行行的問候和疑惑,垂下眼眸。
“慈善游輪的初衷,是以各大家族、公爵伯爵後裔為代表的我們,為社會承擔應有的責任,奉獻我們的愛心與援助,達到幫扶弱小、救濟微貧的使命。
“它與我的理念一脈相承,也是我在顧議員和陳氏集團再三邀請下,确認登船的考量。”
“然而,令我非常自責的是,我們的航行并沒有實現它應有的價值,反而在途中發生了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
“幾日前,這艘載着希望的游輪上發生了一起命案。”
沈缇眼皮一跳,将畫面切小,打開和沈氏旗下幾大媒體的高管工作群,通知他們傳達嚴謹公正立場的同時,務必搶下新聞首發權。
而後他給舒辭發去了一條消息,緊張得看向沈凜有些蒼白的臉。
“經過游輪警務組,與附近海域執行任務前來支援的遠域七區數日的聯合調查,我們需要盡快将調查結果公布給大家。”
他調轉鏡頭,餘星星進入畫面。
墨藍色制服上的金色肩章在鏡頭裏閃了閃。
餘星星自我介紹後,肅起臉:“經過我們調查确認,這是一起由Alpha群體性暴力侵害而導致的自殺案件。”
直播間停頓了下,瘋狂刷起了問號。
“經檢測,死者身上具有至少五位Alpha的信息素殘留與侵擾,目前警務組已将嫌疑人控制在船艙內進行隔離,請警方接到聯系後盡快在港口就位。
“此外,我們在死者生前留下的手機上破獲出更為嚴重的案件線索與證據,且疑似涉及諸多要員。”
甲板上,顧閻看着舒辭手上的屏幕,眉頭逐漸擰起來。
他這些天已經足夠嚴密在監視沈凜的人了,卻還是被他打得措手不及。什麽時候連人都抓了?!
他看向舒辭,壓着心中的震怒,拂袖而去。
進入船艙前,顧閻腳步頓了一下。
他眯起眼睛,猛然發現隐在黑暗角落裏的Alpha。
只見Alpha慢條斯理地收起信息素,目不斜視,與他擦肩而過。
這不是舒辭的老公,那個七區的上将?
顧閻認出了他,心中大駭。
看過這對夫夫在船上公開羞辱自己兒子的視頻,他徹徹底底記住了這個陸萬青。
他問了自己無數遍,為什麽七區上将換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他。聽兒子的助理說,兒子還查過這個陸萬青,卻什麽都沒查到。
顧閻這幾日才開始将陸萬青放在眼裏,能在他眼皮底下保持如此神秘的Alpha,不容小觑。
盡管如此,今晚還是讓他感到了一絲逼至絕路般的惶恐。
這個人怎麽一點能量波動都察覺不到?
難道是他老了,變遲鈍了?
剛剛他若是對舒辭動手,是不是下一秒他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顧閻快步離開,手指一節節蜷起,發出咯吱作響的聲音。
陸萬青走到舒辭面前,看見他單薄的上衣,蹙眉,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舒辭懶得伸胳膊,順勢往後靠。
整個人窩進陸萬青的懷裏,背部緊貼上外套內側的溫熱。
陸萬青手一僵。
舒辭的發尖尖蹭過他的下颌,不安分地掃動着他的唇。
“餘星星帶人來不是來接你的嗎?居然還有這麽厲害的技術人員?”舒辭仰起頭,眼睛亮亮地看他。
陸萬青兩手托着他柔軟的肩,垂眸,看着他翕動的雙唇,壓下心中的欲念。
“常規配置而已。”聲音裏不出來的磁性。
“懂了。是你的常規标準太不常規了。”舒辭被他看得心髒跳得有點快。
他移開目光,繼續看直播。
餘星星正凝練地表達着這場直播态度:“……為避免立場被诟病,或陷入陰謀論,我們和沈議員溝通後選擇以這種方式直接向大家公開,關聯案件調查進度将接收全體選民監督,希望涉案人員主動自首或配合接受調查。”
評論和彈幕瞬間沸騰了起來。
人們都聽出了這段話中的言外之意。
明明登船的既有沈議員和顧議員,為什麽開啓直播的只有沈議員,難道說關聯案件和顧議員之間也存在關系?
餘星星把鏡頭移給沈凜。
沈凜在他身後投了一個簡易的屏幕,他銳利的目光落在鏡頭裏,像與每一個觀衆對視。
“按照流程,的确應當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塵埃落定時給大家交代。
“然而,在游輪這樣的封閉空間裏,在海上這樣種通訊不順暢的情況下,一切證據随時有可能被銷毀,真相也随時有可能被淹沒。時間對被害者來說是無比奢侈的。
“另一方面,在這樣衆多要員和世家雲集的場合,明目張膽作出這些事情,無異于是對法治的蔑視。因此我們決定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公開。
沈凜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內回蕩,他的嚴肅神情讓整個直播間都陷入沉默。
“在我工作人員請求死者家屬能夠披露其死亡相關的細節時,我們發現,死者自從離婚後,便再沒有任何法律意義上的親屬,而她在系統裏留下的唯一一個緊急聯系人,是她的恩師。”
舒辭目光幽深地看向船艙。
金荔死亡的那天,聞鳶從普通艙匆匆趕來,滿臉凄怆。
她在餘星星的監督下,替金荔換下她破碎不堪的裙子,第二天晚上她在甲板宿醉,被巡邏的人發現。
舒辭從餘星星下屬手裏接過她,聞鳶拖着他說了一夜。
說她是怎樣在表演系裏發現了這樣一個好苗子;
說她陪着金荔走上輝煌的巅峰;
說她想不通,她為什麽要隐婚嫁給一個有家暴傾向的Alpha。
沈凜今天的直播給了她答案——
“我們從被害人手機中看到一個已經被關閉的私密論壇的保存頁面,這個論壇名叫甜點交易市場。而她,并不是進入論壇的用戶,而是被交易的,所謂的‘甜點’。”
緊接着,沈凜披露了私密論壇的內容。
他每一頁都展示得很慢,所有觀衆此時此刻仿佛都化身了偵查人員,去分析上面的每一條對話。
很快,人們驚悚地便發現,他們根本不用仔細去思考,就能從這些對話裏拼湊出背後一群身份地位極高的人。
香軟的Omega是他們的獵物,也是玩物。
他們有的初入社會,還為脫離校園的懵懂,有的擁有正經職業,或美滿的家庭,但在這群Alpha眼裏,都是被明碼标價的“食物”。
他們口中,有不聽話的O被毀掉腺體,這輩子無法被标記,僅供他們娛樂。
有聽話乖巧的O成為他們和其他權貴交易的紐帶,成為他們高升之路的籌碼或是祭品。
金荔便是後者。
在某一個被欺侮後難以入眠的深夜,悄然留下了這些令人顫抖和發指的證據。
她曾經渴望從地獄裏走出來,于是放棄與家裏人反抗,嫁給了他們決定的Alpha。
然而她錯了,她也只是從一個地獄,走到了另一個地獄裏。
“我希望我們的觀衆,有理性思考的每一位市民,都不要過分關注被害者本身是否完美。”
沈凜看着直播間內各種揣測與質疑,沉下臉。
“被害人是勇敢而偉大的Omega。即使在心中最後一根防線崩塌的時候,她依舊留下了寶貴的證據,她告訴我們,或許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無數Omega在這樣水深火熱的處境裏。
“除此之外,她還留下了自己整個被害經歷的回溯,思考過為什麽自己會被當成‘交易市場’裏的一員。”
沈凜頓了頓,擡手放了另一張圖片的投影。
“而她的答案是,某位家族為自己孩子舉辦的omega伴侶選拔活動——而這,也是我單獨開直播的原因。”
圖片裏,是打了馬賽克卻好像沒有打的顧岚逐。
直播間中的彈幕蜂擁而至,一瞬間刷到爆炸,什麽字都看不清。
“首席執政官,是神聖而莊嚴的位置,它允許個人的瑕疵,但不能容忍個人對生命的踐踏和欺淩。”
沈凜只字未提顧閻,卻好像字字句句都在指責他的競争對手,不夠光明磊落。
“這一仗,算是穩了。”舒辭長舒一口氣。
他關了直播間,轉頭看陸萬青,只見他似乎沒有認真聽,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怎麽了?”
“沒什麽。”
陸萬青回過神,眸光微閃。
他只是在想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舒辭和顧岚逐的匹配度不是100%,如果他不是那個該死的劇情選定的主角……
他是否會遭遇和金荔一樣的經歷?
成為交易市場裏被人輾轉交換的獵物?
陸萬青下意識收緊了手臂。
舒辭怔了怔,被他的外套裹住,圈在懷裏。
陸萬青看向遠方,港口燈火輝煌,海岸城市的喧嚣即将靠近。
漫長的海上旅途走到盡頭。
上岸後,又是新的起點,新的開始。他随時都有可能離他而去的開始。
“舒辭。”
“嗯?”
陸萬青下颌抵着懷裏人的頭頂,晦暗的眼眸望向舒辭微翹的嘴唇。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已經盡全力想要給予他最完美的尊重和最體面的依靠,卻還是壓不住內心深處洶湧的心魔——
想擁抱他,想擁有他。
想不顧1%的遍體鱗傷也要親吻他。
哪怕這樣的冒犯……會失去他。
陸萬青指尖輕扣住他的後頸,拇指抵在他的耳後,将他的頭顱微微擡起。
俯身,唇瓣朝着那抹淺紅印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