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舒辭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忘我地站在原地。
真實又潮熱的觸感傳來時,陸萬青下意識停了步伐,撤步靠在展廳的轉角, 屏住了呼吸。
他這是在幹什麽?
本以為從舒辭那裏收走了結婚證就能避免這種尴尬的情況出現,沒想到……陸萬青壓下心裏的慌亂,任由那道細細的氣息噴在自己頸間,在身側攥起了拳。
很快, 指腹的溫熱從頸上傳來。
一路向上,點在他的唇峰, 沿着唇線輕輕滑動。
陸萬青呼吸有些紊亂,他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 從轉角處走了出來,快步走向站在長廊尾端的舒辭, 他壓着無聲的步伐,目光緊緊鎖在他清瘦的背影上。
眸中翻滾着驚濤駭浪。
上将們的相框實在太大了些, 舒辭想湊近看一看到底是拍攝出來的, 還是極度逼真的油畫, 踮起腳仰着頭靠近, 一個沒站穩, 整個人撲在了畫中的陸萬青身上。
他睫羽顫了顫。
目光落在他淡色緊抿的唇上,沒有立即起身。
腦海裏像是有什麽怪獸在叫嚣, 嗡嗡作響, 在片場騷擾自己數小時的煩悶突然有了答案。
——一切都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
舒辭啊舒辭, 你怎麽敢?
他已經受劇情影響憋屈了一輩子了, 要是再把他強行留在身邊, 只能看不能碰, 也太自私了些。
他扶着相框起身,眉眼柔和地和肖像裏的陸萬青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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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只是圖像,不是真人,不用承受他們接觸的痛苦,他貪戀地伸手在他唇上蹭了蹭,轉頭看向其他人。
他看見在陸萬青之前遠域七區的幾位上将,看見和餘星星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餘上将,目光落在任期更靠前的一位上将。他邁開步伐,朝那個方向走去。
站定,正要伸手,忽然一道淩厲的信息素從他身後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捆住了他擡起的手臂,威壓強逼着雙手在身側收緊。
舒辭瞳孔一縮,以為遇襲。
他立刻放出信息素格擋,蜿蜒的信息素凝成突刺,不退返進地攻向捆住他的繩索狀信息素。
與此同時,他回眸望去,對上角落裏陸萬青如山岳般的身影。
“怎麽是你?”舒辭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嗔怪。
他沒有立即收回信息素,習慣性地裹纏着陸萬青開始不痛不癢的攻擊。
陸萬青擰眉朝他走來,心念一動,将他的信息素逼至腺體附近。
“這裏是公共場合,收好。”他不悅道。
看見舒辭把手伸向其他上将的瞬間,信息素竟然比他自己的大腦反應都要快,率先纏住了舒辭的手,不讓他更進一步。
這是他第一次不計後果的、瘋狂的行動。
原先那個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問題,壓不下去地浮現在眼前。
——他只是觸碰他如此嗎?他碰到其他人,其他人也會有同樣的反應嗎?
在舒辭看不見的地方,心裏的陰影飛速地蔓延,陸萬青不想探究問題的答案,他不想冒險讓他當着自己的面去碰其他人,他想要……想要将他那雙不安分的手狠狠纏繞起來。
“哦。”舒辭不明所以地收起信息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他又不是來檢查自己訓練成果的,為什麽突然攻擊他啊?
陸萬青對上他不解的眼神,緩緩移開目光:“負責人說你還沒有回去,我來找你。”
基地裏的宿舍樓都是AB混住,只有獨棟的家屬樓是給少數能夠來探望的Omega家屬提供的下榻之處。
兩室一廳,一應俱全,為了保險起見,避免讓家屬受到那群血氣方剛的猛A影響,設有自己的門禁時間和門鎖安全設置。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和伴侶鎖死。
只不過這兩天陸萬青太忙,從來都沒沒去看過他。
舒辭也別過臉:“今天拍戲不太順,我散散心。”
陸萬青颔首:“別太累,我送你回去。”
舒辭勾起嘴角,笑了笑。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一點都不好控訴。
他別過臉,目光落在近前的那張照片,這才想起剛剛被陸萬青的偷襲打了岔。
“你來得正好。”他伸手指了指,“是我的錯覺嗎?這位上将,好眼熟。”
遠域第七區早期的上将,比餘星星父親的任期還要早,是為英姿飒爽的女Alpha。她煙灰色的波浪長卷發在腦後紮起,有兩條卷劉海順着耳朵垂下來。
他對人的臉有自己的記憶方式,現在的記憶力雖然沒有以前好了,但既然他覺得眼熟,就說明一定在哪裏看見過。
陸萬青眼底劃過一絲訝異,他點了點頭:“你确實見過,在我家。”
舒辭“啊”地一聲拍了一下腦袋。
“你那位老師。”
他退後了兩步,上下打量着女上将的照片。陸萬青和老師在桃樹下的那張合照裏,她帽檐壓得很低,并沒有露臉,發色也不同,但極美的下颌線條走向幾乎一模一樣。
“陸薇?”舒辭掃了一眼旁邊的履歷介紹,“她和你一個姓?”
陸萬青搖頭:“是我改了她的姓。”
舒辭張了張嘴,正想追問,陳列館的關館提示廣播便徑直截斷了陸萬青的話。陸萬青擡腳朝外走去,舒辭快步跟在他身後,在滾動播放的閉館音樂裏,随他邁入夜色。
夜晚的溫度微涼,舒辭剛一出來,就被風吹着打了個噴嚏。
溫暖的外套下一秒蓋在他頭上。
外套上沒有一點味道,就像陸萬青的信息素一般澄淨,舒辭眼角彎了一下,将自己裹緊,往他身邊邁了幾步:“你的老師讓你去的遠域?”
陸萬青搖頭:“她在我們鎮出現得很突然,離開的時候也是不告而別,她連名字都沒有告訴過我,還是在新聞裏看到後才知道的。”
雖然模樣、發色和衣着變了些,但氣質毋庸置疑就是她。
“遠域七區當時是邊境糾紛最嚴重的地方,因為接壤處的冰川和各種礦物資源争奪,一直很動蕩。我認出她的時候,她在一場戰役裏殉職。我也是從新聞裏才知道,她無父無母,無兒無女,臨死前還救出了幾個被鄰國挾持的兒童。”
舒辭腳步頓住:“所以你才改了姓,去了遠域?”
“嗯。”陸萬青的聲音低沉,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些事情了,如今被舒辭又帶回到了往事裏,“我見過她的能力,遠域那場戰役她沒有任何道理輸得那麽慘烈。直到很多年後我來到那裏,才知道她當時面臨的是怎樣的困境。”
“因為……內鬼嗎?”舒辭想起餘星星給他講的故事。
陸萬青踏上臺階,回頭瞥了他一眼。
在某些時候,這位不屬于這個世界的Omega總是敏銳得令人無話可說。
“她是被自己人害死的。”陸萬青等舒辭走到他身邊,才繼續道,“遠域的資源實在太豐富了,那些家族安插進來的人數不勝數。當地人并不懂,他們只要稍微建立了一些聯系,很容易就能獲得開采權。”
舒辭輕哼一聲:“陸薇上将一定是礙了誰的路。”
“的确。她看不慣那些世家貴族濫用權力淩駕在遠域上,當時的元帥差點以為她要直接帶着七區獨立,他們害怕她會威脅到自己,于是派人趁亂解決了她。”
陸萬青頓了頓,又道:“餘上将的遭遇,幾乎如出一轍。”
舒辭側目:“就是你們那時候經歷的內鬼事件?”
陸萬青慢吞吞地點頭,等舒辭走進屋,才開口:“遠域是他們權力游戲的籌碼,在往上爬着競争最高位時,他們需要遠域成為他們力量。若是遠域亂有利可圖,內應便讓它亂;若是遠域安寧能拉更多選票,內應便安分守己。”
這些話,只能關起門來說。
民衆喊他們“金色後盾”時,陸萬青只覺得羞愧。上位者行仁政,他們才會被贊頌,身不由己的時候,甚至會成為那些家族的劊子手。
就像他曾經歷過的,顧議員上位後的世界。
“那個人——那位真正的舒先生和顧岚逐在一起的那一世,餘上将站在了顧議員那邊,最後遠域八個區所有資源都落到了顧氏手裏。”
舒辭正挂着陸萬青的外套,聞言回頭。
“所以我——呃不對,所以那個舒辭才被餘星星折磨得不成人樣?因為議員不需要解決餘上将,所以遠域沒有發生內鬼事件,餘星星也沒有被你影響,長成了一個飛揚跋扈的瘋批臭小子?”
“……可以這麽說。”
“好神奇。”舒辭挂起陸萬青的衣服,恍惚地走到沙發裏陷進去,“以顧岚逐的基點,他的所有行為似乎都還是在既定劇情裏沒有變過,但事實上,整個世界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不是嗎?”
陸萬青深深看了他一眼,面前似乎浮現出老師當初教他時恹恹的眼神。
其實,那一世他也沒有來遠域。
現在他竟不知道,扇動巨變的蝴蝶究竟是舒辭,還是他自己。
“是幾代換血,才有了現在十二區的今天。”
陸萬青感覺自己在這個夜晚說了太多話,可他看着舒辭的那雙眼睛,就忍不住想要将自己一個人掙紮的這些年藏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可是這一步,我們走了太久。”
他的聲音悠遠深沉,舒辭躺下後腦海裏都還在回蕩着陸萬青有些悲戚的語氣。
半夜裏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掀開被子下床,摸進廚房想要喝點水,端着杯子往回走的時候,猝不及防看見在黑漆漆的客廳裏做仰卧起坐的陸萬青。
黑漆漆的客廳裏,只有他那雙绛藍色的眼眸如此明亮。
舒辭踉跄了兩下,走過去,卻看見他的上衣竟然搭在沙發上。
陸萬青上半身的結實肌理隐在夜色裏,月光緩緩從雲層裏探出來,将他的肩頭照得發光,看得舒辭雙眼發燙。
“你怎麽不睡覺啊。”舒辭擡手捂眼,指縫岔開。
“睡不着。”陸萬青聲音微啞,保持着起身收緊腹部的姿勢。
今天說得太多,閉上眼就是自己在遠域時的那些畫面。夢裏抓內鬼的風雪天,他隐約聽到的聲音愈發清楚,帶着舒辭獨特的尾調。
在夢裏循聲沖進去,卻又并不是當時的兇險場景。
而是……舒辭被人綁在冰岩之間,雙目朦胧,一副可憐好欺負的模樣。
陸萬青驚醒,緩了許久都沒有從夢裏那震撼的畫面中走出來。
“你去過遠域嗎?”他抱膝,仰頭問舒辭,“為什麽我感覺我在遠域,聽見過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