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竹節海棠
餘知意又去找重點班的陳老師,陳老師說解法是他教下去的沒錯,但批卷老師的判斷他左右不了,不管是何紹元還是饒琳,誰進重點班對他來說都沒影響,他都一視同仁。
最後餘知意只能找主任,找校長,校長幾次避而不見,主任勸他板上釘釘的事就不要再自尋煩惱了,饒琳這次沒能進下次再努力嘛。
餘知意沮喪的找到饒琳,他不知道要怎麽跟饒琳說這件事,只能安慰她下次再努力。
饒琳低垂着頭接過試卷,對餘知意道了謝回座位了。
而後幾天餘知意時刻留意着饒琳,發現她照常上課下課并無異樣這才放心。
直到一個周一的早上,學校宣傳突然出現一張貼着的試卷和一份控訴書,餘知意這才知道饒琳這幾天幾乎沒睡着,她去找了重點班的同學,求着重點班學生幫她看那道題,重點班的學生翻出筆記給她看,證明她的答案是對的。
她自己也去找了主任和校長,得到的答案都是讓她下次繼續努力。
饒琳不服,覺得憋屈,把試卷和控訴書貼到了公告欄。
然而貼出去并沒改變什麽,反而受到學校一部分同學的霸淩,他們把饒琳堵在女廁所嘲笑她想進重點班想瘋了,嘲笑她自不量力。
餘知意并不知道她被霸淩的事,見她上課總是走神把她叫到辦公室問緣由,饒琳只是搖頭說最近心情不好沒有學習的動力,關于被暴力對待的事只字未提。
就這樣到了下一次月考,這次饒琳的成績從前三滑到了三十,餘知意找她談心,她向餘知意道歉,說下次會努力。
餘知意隐約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可問不管怎麽詢問,她都說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上數學課饒琳發狂似的撕了所有書本,并把手機從窗戶扔了出去,餘知意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帶着饒琳去到學校植物園,給她買了瓶飲料,沒有問她原因只是陪她坐着。
饒琳一句話沒說,沒哭,沒訴苦,只是坐着。
晚上了解情況後才知道饒琳在課間接了通電話就這樣了,餘知意猜想是饒琳父母的電話,便與饒琳父親聯系,他在電話裏向饒父說起饒琳近日的種種表現,希望他們能回來看看饒琳,開導開導她,饒父說:讀個書哪有那麽累,誰不是這麽過來的,讀書有打工累嗎?她沒考好還有臉發脾氣,我們沒空回去,老師你也別太慣着她,過兩天她自己就好了。
餘知意只能加倍留意她,看着她越來越沉默,沉默到如果不是老師念到她的名字幾乎沒人知道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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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知意後面找過她幾次,次次都被她身體不舒服為由擋了回來,餘知意要帶她去看醫生她不肯,只說休息兩天就好,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期末考試。
考試前一天餘知意送了饒琳一支鋼筆,叮囑她調整好心态按正常水平發揮,不要自己給自己壓力。
第二天餘知意被安排在其他班監考,考試結束後才知道饒琳缺席了,給饒琳打電話一直沒人聽,打給饒琳奶奶,奶奶說正在外面幹活,說孩子一早就出門了并不在家。
餘知意趕緊報警并通知饒琳父母,很快饒琳的屍體在湖邊被發現。
饒琳的父母發現了饒琳的日記本,日記裏全是她對生活的失望對學習的絕望,餘知意翻出之前饒琳的作業本才發現她很早之前就有求救過,她在作業本的最後一頁寫滿了“救我,沒人可以救我”。
學校對于饒琳事件給出的結論是學生心理素質不足,抗壓性差,事故發生在校外,與學校無關。
饒琳父母每天在校門口燒紙拉橫幅,當地媒體記者每天蹲守在校長辦公室外,主任直接把餘知意推了出去,說有問題問饒琳班主任,餘知意幾乎每天被各種電話騷擾,那段時間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
餘知意找到饒琳父母向他們道歉,他作為班主任忽略了饒琳的心理變化,饒琳父母并不接受他的道歉,反而抓着他的話在媒體前一頓斥責,斥責他作為班主任對學生不關心,就連學生寫在課本後的求助信息都沒能及時發現。
餘知意頂着巨大壓力向學校方要解釋,他認為一切的源頭都是從那次扣五分的數學湳諷題,校委經過讨論作出最後決定:出于人道主義對學生家長作出金錢賠償,對于事件本身學校并無過錯。
饒琳父母拿了一筆錢消停了,只有餘知意每天頂着壓力繼續上課,學校的老師們幾乎在一夜間孤立了他。
又過了半年,帶完那個學期的餘知意遞交了辭呈。
他還是熱愛老師這份職業,只是對饒琳的愧疚一直折磨着他,加上對學校的失望,他離開了學校。
跟同學們告別的那天所有人都哭了,餘知意在黑板上寫下“前程似錦”四個字,擁抱了每一位學生,跟他們合唱了一首《再見》。
離開後的日子也沒好到哪裏去,餘知意父母不理解他為什麽辭去老師的崗位,在他們心裏,你做老師只管教書教知識就行了,你教得好好的,離什麽職?
餘知意沒辦法跟他們講述自己的愧疚與自責,也不想承受父母每天念經似的念叨,于是從家裏搬了出去。
餘知意說完很輕的嘆了口氣,陸景年從身後很輕的抱住他,親了下他脖子,“不要把所有過錯都攬在你身上。”
“其實我想過很多,如果我對她關心多一點,哪怕一點點,她是不是舍不得走那條路,我有很大的責任。”
“世界上遺憾的事很多,我們能做的只有往前看,我不會安慰人,只想告訴你,你難過我會心疼,如果可以選,你一定會好好開導她,盡你能力保持她。”
餘知意又是一聲嘆氣,轉過身面對陸景年,“別對我太溫柔,我怕我會得寸進尺。”
“你想怎樣都可以,可以任性,可以撒嬌,可以對我發脾氣。”
餘知意微微擡頭咬了下他喉結,剛想順着往上咬,被陸景年攔住,他聲音變得更低沉,“別鬧,睡覺。”
孤單太久了,以為自己早習慣了孤單,曾經也認為有花有草陪伴也能淡然過完一生,直到陸景年出現,餘知意又不滿足只有花花草草的陪伴了,享受過他給的溫暖,再從他溫暖的懷抱分離出來,太難了,想靠他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晚餘知意睡得還是不踏實,先是夢到萍婆,萍婆抱着一束花向他道別,讓他好好照顧好那只貓,後又迷迷糊糊夢到饒琳,饒琳長高了,夢裏的她笑着叫他餘老師,餘知意想追上她跟她說聲抱歉,她擺擺手讓示意不用,餘知意急了,怎麽追都追不上她,剛想喊,又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別怕,我在,睡吧。”
餘知意安心的翻了個身,往溫源處挪了挪,繼續睡。
這一睡睡到天光,醒來時陸景年不在,餘知意心一落趕緊跑到客廳,他的包還在沙發上,松了口氣,餘知意為自己的口不對心感到好笑,他舍不得陸景年走,內心一萬個舍不得,但又不得不放他走。
陽臺的花澆過水,廚房竈臺上溫着粥,地拖過,餘知意無事可做,洗漱完站在陽臺往下望。
遠處一抹藍逐漸進入視野,陸景年騎着他的小電驢回來了。
餘知意站在三樓陽臺往下喊:“去哪了?怎麽不叫我?”
“去買早餐,順便買了盆花。”他停好車指了指車前面的那盆花。
餘知意下樓迎接他,兩人在一樓樓梯相遇,餘知意接過那盆花,“是海棠?”
“老板說是竹節秋海棠,等開花的時候就知道了。”
一前一後往樓上走,餘知意問:“怎麽突然想到要買花?”
“怕我走了你無聊,想着買盆花給你照看,等花開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你肯定有問過賣盆栽的老板什麽時候開花。”
陸景年放下早餐跟着餘知意走到陽臺,“老板說最多一個月,如果你能讓它半個月開花,我也會在開花那天趕來見你。”
餘知意看着他笑,“那我努力讓它早點開花。”
早餐是粥配菜頭粿,餘知意進行了二次加工,菜頭粿煎到兩面金黃再加上蔥花和醬油香氣撲鼻。
“好吃。”陸景年從不來吝對他的誇贊,最後用光盤行動證明了他的誇獎。
這次餘知意堅持送他到了高鐵站進站口,陸景年說:“不必這麽麻煩。”
“讓你感受下有男朋友的送的感覺。”
他聽陸景年說過,他初一開始住校,別的同學都是父母送到學校的,有些更是送到宿舍幫着鋪床打點舍友關系,只有他是一個人,一個人帶着棉被帶着那一星期要交給食堂的米,什麽都是一個人,高中在鄰市,依舊是他一個人,一個人報名,一個人搬行李,大學跨了好幾個省,還是一個人,看着別人在送客大廳依依惜別,他從來都沒感受過,總是一個人匆匆忙奔赴各地。
陸景年握了下他的手,“感受到了,明白了為什麽車站、機場總是那麽多人擁抱那麽多人回頭。”
“你待會兒可別回頭啊,我看着你進站,你別回頭,兩個大男人別那麽煽情。”
陸景年被他逗笑,“好,不回頭。”
檢票進站了,餘知意心澀了下,站在原地望着陸景年彙入人群的背影,一個眨眼人不見了,餘知意轉身剛準備走,隔着欄杆被人拽住手臂,“知意,我還有東西沒給你。”
陸景年又跑了回來,他小喘着氣往餘知意心裏塞了個盒糖,“不要學我抽煙,不開心就吃顆糖。”
“好。”
這次餘知意先走了,他跑得很快,沒有回頭,在車站外盯着電子大屏看着陸景年的車次顯示“正點發車”才離開。
剛走到公交車站收到陸景年信息:【我上車了。】
【我也剛上公交車,你在車上睡會兒,到了廣州給我信息。】
【好。】
餘知意又打下一行字“才分開我就開始想你了”,想想又删除,只是拍了張車窗外的風景照發給他。
到花店整理時才發現收銀箱裏多了一條灰色的卡片,一般人也不會選灰色卡片,餘知意打開,上面寫着:“這裏的夏天很長,黃色的樹,紫色的海,灰色的花,都是我愛你。”
他選了一張藍色的卡片,寫下一句:“花開不敗,浪漫不死,我願與你一起将溫柔販賣到底。”
然後小心的将卡片收起來,打算等他下次過來時送給他。
回到廣州進入新一輪的備戰,新階段的工作正式開啓,陸景年又開始忙得三餐不定,餘知意每天三餐提醒他記得吃飯,陸景年總是先拍好吃飯的照片,在餘知意提醒時發給他,有時正在開會,有時在趕方案趕标書,不管在忙什麽,只要餘知意的信息來,他會把事先準備好的飯菜照片發給他讓他放心。
陸錦華的案件有了新的進展,那個跟他發生過關系的女人在鄰市落網了,據她交待她身體健康并不任何疾病,她說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一直有吃阻斷藥物,自己每隔兩個月體檢一次,很快醫生的檢查報告出了,那女人說的不假,她身體健康無疾病。
陸錦華也拿到了自己的報告,拿到報告的那天他抱着陸景年哭了很久,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因為懊悔,也許兩樣都有,陸景年安慰他健康就好,想要取得嫂子的原諒就重新做人好好表現。
很快到了月底,這幾天特別熱,熱得餘知意什麽都不想做,秋老虎誓要把它最後的餘威發出來,整個城市像是被玻璃罩子罩住,随便一動都是一身汗。
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怪還是餘知意照看的好,那株竹節秋海棠在陸景年離開兩周後打了花苞。
傍晚熱意一點也沒消散,餘知意去陽臺澆水時發現秋海棠開花了,趕緊跑進屋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陸景年,【海棠花開了。】
陸景年剛拿到外賣,回:【我知道。】
【我是說我想你了,想你一起賞花。】
【我是說我知道,海棠花開了,我也想和你一起賞花,我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