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又見故人
“自家兄長,豈能有怨?若真有怨,孤自會在這之前讓他們消了此念。”雅王一笑,好似真的看不到今後的劍拔弩張、弑兄弑親。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五皇子與六皇子并不輸于夙昧。”
“疏言過于內斂,慎行不及穩妥,過猶不及。”
“我深以為五皇子更适合。”
雅王面露不怿沒說:“你這是有偏見,女子不應該成為男子立業的絆腳之石。孤以為美人兒你很明白。”
我白白一笑,慘淡無力:“您盡可以将我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
雅王冷哼一聲,“晰之若是知道了,孤怎勸得住。”
我忽地聽不懂他這句話了,雅王勸不住夙昧什麽?我若死了,豈不是少了一人絆着夙昧了?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然而,我再無多想,便被另一言攝去了心神:“不是你的東西,最好物歸原主。”
不是我的東西,自然就是那一再被提及的“江山令”了。
雅王他竟是知道。
我扯了個難看的笑容,低頭不語,他看我氣悶,便派人将我送去了另一處我未曾知道的地方,想來雅王與時疏言不同心,他此舉是防範着時疏言,也是将我禁锢為真正的人質。
如今,我在這宮中更是難做人了。任誰都可以看穿了我,我卻難以看穿其他人。時碧斂每日會來個一兩趟,時疏言卻是不曾見到。
時碧斂也始終未扯下臉子,依舊是細聲暖語,說些故事,好似我還在一處安穩之地,并未有人把守看住。可惜這屋子雖亮堂,我行動卻不自由,只能在一方小小的廳堂來回盤走。
見到那牆外的郁李、辛夷什麽的竟是結了花苞,才發覺已經是三月了,而夙昧此時應該也上了戰場。想來是默許了雅王對我的禁閉。我不由得自暴自棄地想,看來我與軍功相比還是無足輕重的。
在這小小的尺寸之地,我什麽也不知,連小灰鴿也飛不進來。九公主又是說些與這都無關的事情,我消息閉塞,如困獸。現在就只希望時疏言能夠早點尋到我,解救我出去,到兵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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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外頭毫無動靜,我差點就心灰意冷的時候。我突然發覺了一點端倪。
時碧斂這日雖說還是同往常一樣地和我說這話,但是她的眼色卻不似常日,別有深意,還摘了一顆辛夷花苞來。我被她瞧得心內冒出幾分歡喜,似是漸漸明了了整個事情。
最後,時碧斂看似随意地說道:“小嫂嫂,再過些時日辛夷就開花了,再不久海棠也要開了。聽聞你喜歡海棠?”
我終是放下了心來,多日的焦躁不安移為平地,我笑着回答她說:“自然是喜歡的。”
辛夷又稱為木蘭,木蘭則代指女子上戰場。辛夷花期将近,也就是說我不日就可以去兵營。
夙昧給我種了一院的海棠,現下這海棠代指為他。意思是,我不久可以與他相見。
九公主竟不是雅王羽翼之下的人,夙昧當然不會準許我上戰場,而眼下只有時疏言欠我一個承諾,如今,他可是要兌現了。
果然,不到三日,我就見到了時疏言。他出現在關我的庭院之內,外頭的侍衛毫無抵抗,才知道他們已經被時疏言化為己用了。
此時雅國大軍已經到了雅瑨邊界的淄城附近,正值兩軍對峙之際。時疏言給了我一匹快馬,并讓人在身側護送,且讓我裝成男子模樣進入兵營之中,安排在軍醫處。
到了那兒,我才發覺時慎行竟然也在行軍隊伍之中。然而更讓我意外的是,遇見了不應該在此出現的範子玉。還有更讓我吃驚的範世源範将軍。
我早該料到,範子玉的爹爹範世源與雅國有往來,範子玉當然也與之有關。當初,範子玉狠心将父親的底細與通信交于雲啓時,未嘗不是一種緩敵之計。然而現在範世源未死,範子玉也來到的軍中,就更加證實了之前的種種都是一場掩人耳目的戲。
雲啓從未相信過範子玉,這其中的曲折卻從未與我提過。盡管雲啓應是料到了這一出反轉劇,但是他身邊的那些新人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打贏這一戰呢?
況且如果李雙是夙昧的人,那麽李複又怎的脫開關系?難道要我相信在元京兩個相互扶持的兄妹之間還存有異心麽?雲啓是四面楚歌,而我又該怎麽幫助他擺脫這樣進退兩難的困境呢?
方時我正在給軍醫姜衫打下手,他年紀不大卻已經是個頂頂好的人物了。聽說他是江湖人士,只是時慎行與之有恩,才入了軍中做些時日的軍醫。姜衫令人叫時慎行來此軍帳,交代一些需購藥草之事。
片刻之後,時慎行卻不是個慎行的模樣,一把掀開了帳布,走進來咕咕囔囔地說:“小弦兒你叫來的這藥童可真不是什麽适合行軍打仗的,纖弱無力,要是遇上一場惡戰,這小娃還能躲到什麽地方去?”
我聞言瞟了一眼今年正滿十四歲的史韶,看見他滿臉的不以為意,嗤了一身轉過來與我一起搗藥了。
“別看我徒兒史韶年紀小,功夫不如人可他腳下生風,跑起路來也不是一般的人能比得上的。”姜衫未停下手中的筆,寫着藥材的名字。
“那能快過飛箭?”時慎行明顯是一股不相信的樣子。
“即使他不能比過,自保總是綽綽有餘的。”
時慎行哼了一聲,不再發話,眼光卻向我這邊瞥來,并且就這樣定在了我的身上,我即便是再怎麽低下頭,還是能感受到他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咳,咳,”時慎行咳了兩聲,不自在地別開眼,對姜衫說:“你這兒怎的又多出一個弱不禁風的人來,看看這身板能打仗麽?”
“我這裏是軍醫屬,又不是沖鋒陷陣的地方,首當其沖的當然也不會是我們。”姜衫蘸了蘸墨水道。
“你人手不夠?”時慎行給我使了眼色,我見他分明是歪曲了我來軍中的意思,“我給個人和你交換這個新來的?”
“怎的,我還不知道六皇子有這個癖好你要是真想從我這順人去幹那些事情,還不若去城裏的小倌院子裏尋幾個有經驗的人來。”姜衫眉都不擡一下,就拒絕了時慎行的想法。
這時時慎行真的口水嗆在了喉嚨裏,咳不出來咽不下去,幹捂着自己的脖子嗆了好一會,方才停下。
“好了,我也不打趣六皇子你了,這藥單已經寫好了,上面有幾味藥頗有講究,叫小穆和你一同去抓藥,”姜衫頓了頓将藥單子交給我,眼卻看向時慎行說,“到時候別忘了把人給我完好地送回來。”
“你這人真是”時慎行氣不打一處來,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拉到帳子外面。我不經意地一回眸,卻看見姜衫眼凝在時慎行拉我的手臂之上。
我細細地一回想,姜衫此人眉清目秀,聲音清朗不辨雌雄,嘴巴紅潤倒是細致了些,而那握筆的手指不夠骨節分明,卻也不像是個男子。
我心一碎,斷定了姜衫非為傲嬌小受,卻為軍中真正的木蘭。
嘆息一口,失了我這份觀賞分桃人之心。
時慎行一把将我拉到軍帳暗處,臉上露出猶疑不定的表情道:“小嫂嫂,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一看”我壓了口氣,心想,時慎行等人知道我為大瑨人,但是卻不清楚我對夙昧的态度究竟如何,那份執念能否超過對大瑨故土的堅持。所以我暫時不會受到怎樣的威脅,便說了句讓我自己都肉麻到死的話語,“我夫君。”
“就知道你是對三哥放心不下。”時慎行換了口氣,看起來有些緊張,我那時卻不知為何,“可要讓人安排一下,你住到三哥的帳子裏?”
我笑了笑,說:“不用了,若是被人瞧見了,指不定還招惹出什麽樣的麻煩來。”
“還是你想得周到。”時慎行呼出了口氣,面上輕松了不少,“那麽等會見上一面罷。”
“這麽緊張做什麽?難不成你三哥背着我還招了軍妓?”我緩着說出那兩個字,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時慎行臉上卻更為難堪了,但他強忍着。我見他如此,也不繼續說什麽了,心下卻窦疑不已,直到看見了從另一處軍帳裏掀起帳布的範子玉。
心裏頭不得不滞。
四肢如僵,動彈不得。我不是鄙薄自己,但是真真切切地能夠有這般的感受。
若說她英姿飒爽猶酣戰的模樣似一只隼,那麽我就是褪去了鳳凰之毛的落魄鹧鸪。
若說她是巾帼不讓須眉的氣度尤比松竹,那麽我就是毫無氣節與峥骨的腐朽枯木。
若說她怒時明豔沉時溫柔如同脫兔處子,那麽我則是怒時敗壞沉時封閉不可雕琢。
我當時有一瞬間竟是感到自己比不上她,比不上她狠絕。可是看見了她身後的那一人之後,我就恨不得咬下了自己的舌頭。
那人便是範世源老将軍,本應砍下頭顱以叛國之罪剮上千刀萬刀的亂臣賊子。
我笑了笑,低下頭來。
所以說,範子玉還是不如我,縱使她有着深深的城府,可她沒有弑父。縱使她能文能武,可她通敵叛國。縱使她對夙昧有着百般的愛慕,可夙昧卻成了我的夫君。她再怎麽擁有才智,在操縱棋盤之人的手中始終敵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