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淡漠之人
靠之,我竟然聽出了言語之間有着些許的挽留。
什麽時候夙昧于我竟成了弱勢的一方了?
我動了動那只被他擎住的胳膊,撇了撇嘴說:“我上個廁所。”
這、這借口找得是太太不雅了。
身為有這一般雅人血統的夙昧,定會嘲笑我的不雅與我此時的動搖了。
如廁,擺明了就是尿遁啊。
所以夙昧低低笑了兩聲,也讓我無話可說“夫人與在下二人相處不過是短短一個時辰,便緊張到如此地步?”
所以當此話從我耳中硬生生地灌入時,我知道了我剛才聽出的那點端倪定是我的錯覺,是我聽錯了!夙昧怎麽會示弱!
“我、我哪有緊張。”
“若是不緊張,怎的連怎麽稱呼我你都不知道了。”
“怎麽,”我吞下一口口水,“稱呼你?”
“不用着急,屋裏有內間,不必到屋外去。”我意識過來原來他在說我“如廁”一事。
“木及瑛,”他握住我的肩,将我轉過身來,幽幽的燭火在他的眼中閃爍,“我是你的夫君。”
他是我的夫君,名正言順。
可惜,沒有我的父母之言,沒有媒妁之約。
“你的意思是告訴我,”我重新斂了一口氣,挑了挑眉道,“出嫁從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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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知道,他此時此刻所堅持的,所等待的,所希望的,不過是讓我喚他一聲,“夫君”。
偏偏就不能遂了他的願,我不知道我在氣惱些什麽。但是我們之間的隔閡始終沒解開,既然沒解開,那麽我又怎麽能心平氣順地與他和平共處呢?
自然是幾分僵持。夙昧臉上的難堪下不來,我發覺我喜歡上看他吃癟時的滋味了,但是我知道,這副模樣是看不長時間了。
假以時日,他對我不會再容忍了,就像一只漂在水上的碗,裏面盛着的東西若是超過了負荷,這碗遲早是要翻的,碗裏的東西自然就跌入水中,沉入水底了。
我推開了他的手,安分地坐回榻上,将那件在燭光照映下顯得尤為明麗的鳳凰嫁衣脫了下來,說:“并不合身,顯然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我望了望他略微削瘦的背影,“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強求不來。”
拾上被子,蓋了就睡了,和往常一樣,我睡裏面。
我不知道夙昧是什麽時候躺上來的,因為我那時已經睡熟了。不用感到驚奇我連這種時候都能睡得安然無恙,不要怪我沒心沒肺,我只是累了不過老天是将我們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的,因此在夢裏折騰了一個晚上。
那個夢很簡單,甚至沒有什麽情節和連貫性。但是我的腦子卻因此刺痛,導致我後來的一年裏都在反反複複地做這這個夢。
第二天我們向琴姨和豌豆告了別就複啓程去了我的豐州。
豐州離真州梧山不遠,坐車大約半天的時間就到了。
而當我掀開馬車的簾子,探頭向平寧侯府看去時,卻看到了整府挂起了白布。門前的大紅燈籠換成了白色,正堂中央寫着大大的一個“奠”。
我胸口濁氣一滞,差點暈了過去,被夙昧接在懷裏。我眼底模糊一片,回想到當初在真州時,夙伯母叫我早些回去看看我爹爹難道是,我真的來晚了麽。
而夙昧卻及時地提醒了我說:“不是平寧侯,他身子骨爽利得很。”
自然也不會是我娘了,我方才瞧見了她身邊的大丫頭木靈正要出門。這個時辰,一般來說是她念佛的時候,木靈則是出門給她買香。
那麽便是我了。
雲啓那兒宣了旨說太後已殁,木家衆人即使是知道我并未死,還是要做做樣子,給外人看看木氏太後已經薨了的。
我不敢從正門入府,便叫墨弋駛到西側的偏門處。和夙昧下了車,我站定問他:“等會,讓我怎麽說,你…是…”
“既覺得煩難,就讓我來說便是。”夙昧接下我的話,也讓我們彼此不是那麽難堪。
我看了一眼他的雲淡風輕,卻還是擔心他向爹娘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雖然,那是做不得數的。
“不會讓你為難。”夙昧握上我的手,唇角微抿。
木剛伯伯給我們開了門,見到我來了也不驚奇,只是看了夙昧幾眼,便轉頭向我說:“老夫人在佛堂等着小姐。”
我點了點頭,看向夙昧。夙昧很知趣地說:“木管家,在下夙昧是你家小姐的摯友這來叨擾幾日,讓您費心。”
“木剛伯伯,先帶他去浣雲間,遣兩個粗使丫頭、一個二等丫鬟過去伺候着他有随從。”我對之說道,對夙昧示意我随後過去。
平寧侯府沒什麽變化,依舊是原來的樣子,我仿佛回到了八年之前,只是一旁的海棠只有枯枝,還未到開的時候,估摸着還有三個月左右總應該是開了。可是,到那時候,我又會在哪裏呢?
佛堂裏,娘親盤坐在墊子上,手中的念珠轉動,嘴巴微微有些張合,在念着經文。娘親模樣咋一眼看去,也沒有什麽大的變化,或許是佛堂的光線太暗,我看不清罷了。
她手中的念珠停下,道:“你可知自己哪裏做錯了?”
我猛地一驚,卻是緩下了心神來。我早就料到了回了家便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我從小就怕娘,和她不若與爹爹親近。因為娘生來就一張禁欲冰山臉,時時刻刻板着,就算偶爾一笑,也會讓人感到一陣的寒意。
小時候,我寫不好字,就被娘用藤條打手掌心,打了手心哪還握得住筆,但是我若還寫不好,又會遭到更加嚴厲的懲罰,我便忍着痛寫字。一次打得厲害了,血水和墨汁融在一起,宣紙被弄髒了,遭了她好一頓訓,我便不敢做聲了。
爹爹看不過,就悄悄地幫我練字,後來被娘親看出,我和爹爹都被她斥了。那個時候就覺得我們父女倆同病相憐,身後有共同的敵人木藍氏。
然而,打歸打,罵歸罵,娘親終究是待我們好的。爹爹沒有取妾室,一心待娘親;我那時跌入池子裏險些喪命時,娘親與爹爹不遠千裏奔到元京,我醒來見到他們時認不出他們除了我腦子不好使以外,還有一個原因是爹爹胡子拉碴半個月沒有剃過,娘忍着沒哭但是在睡着的時候淚流不止,眼睛腫得不一般,差點就要失了明。
“女兒知錯,女兒抛下太後這個擔子為尋得安逸,貪圖享受,是女兒的過錯。”
娘親不置聲,瞧了我一眼,道:“這雖是你中途卸任,但當這個‘太後’本就不是我們自家的願,若不是你那父親自作主張害得你在宮中待了八年時間,你熬不過這些苦楚便逃了出來。皇上又長大成人,行事頗有主見謀略,你在宮中也沒什麽用處,現下回來,算得一個解脫,也無可非議。”
她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念珠放入檀香木的盒子:“你再說說,你還有什麽的地方錯了?”
“女兒,女兒”我思來想去不知道還有什麽,心中一直以來都以為當年是爹娘讓我去宮中做這個太後的,心想我如今脫離了這個擔子,難道不應該是他們認為的我做錯的事情麽,可是又被娘親否認,我實在是說不出來了。
“想不出來?”娘親笑了笑,我頓時後背一僵,“那就在這幾日裏慢慢想。”她見我如此道,“聽聞你帶了個朋友來侯府家小住?”
我略略一颔首,答道:“是。”
“這個朋友是誰?”娘親她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長樂候家的公子帝師大人”
“夙昧?”娘親将這兩個字在口中喃喃,眼睛卻看向我,鳳目微張,一瞬淩厲,“你竟然帶他過來?”
我不知是哪裏觸怒了我家娘親,但見她這樣子我又是實在害怕得很,眼神怯怯地不敢言語,心想總不會是娘親也知道夙昧的身世罷。
“女兒女兒這就帶他到豐州城裏的客棧去。”唉,我這股子猥瑣勁究竟是從哪個人身上遺傳來的啊?心裏過了一遍族譜,沒發覺木家有這麽個人啊,難道我還是自學成才型的。
“哼,這倒不用了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做娘的自然要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了。”
我哆哆嗦嗦的滾回了自己的閨房,我這,真真是太沒骨氣了!誰會曉得我木及瑛,曾經堂堂一太後竟然在自家娘親面前窩囊成這個樣子。連方才想好的,問爹爹怎樣了的話都抛到腦後了,我這人,唉!
正想起要去夙昧那走一走,便換了套裝束,出了房門到浣雲間去。卻在半路上碰到了真真是許久不見的小叔木以衿了。
木以衿是我小叔,小上我爹爹二十來歲,是爹爹最小的弟弟,自然也就最疼他。也就是說,他與我年紀相差不大。小時候我和他和柳小鳥可是玩伴。
不過這也是嘴上說說的玩伴,因為小叔總嫌棄我和小鳥幼稚,說他自己是我們的長輩,便不屑與我們瘋在一起。自己抱了本書坐在書房裏看着,眼睛卻飄向外頭,連書都是放倒的。被我拆穿之後,他還不承認,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說是什麽,他正的看完了,便閑來無事倒着看看。
可是我知道,那時我們根本就沒認幾個字,他還這樣吹牛,明顯是長輩的面子被晚輩掀了,丢臉丢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