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我當真了
我淡淡一笑,卻是很無力:“我發覺我錯了。”
“你錯了什麽?”聲音卻是從門口傳來,是夙昧。
琴姨走之前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們,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屋子。夙昧走過來,唇角發白,按住我搓着毛巾的手,再次開口,說:“你錯了什麽?”
我呵了一口氣,幹幹地笑着道:“我昨日酒多宿醉,糊裏糊塗的,你說了什麽我自然是已經全都忘了,我說了什麽不成體統的話,你就當我是多言好了。”
“可是我當真了。”
可是我當真了。
他當真了。
思及當時我說的那些酸掉牙的話,說什麽梅子熟了,要嘗嘗麽,這就好像是在說:夙大官人呦,你的小青梅已經長熟了,可以采摘,任君采撷品嘗了。方正邀請你去吃了她,再不來就錯過了有道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怪不得他會有那種品嘗的舉動,自覺送上來個熟了的梅子,有誰會不吃呢?
“但我卻只是随便一說。”我撐着自己的精神力,迫使自己語氣薄涼地說出這句話來。
“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心口一驚,卻猛然自己是怎麽也說不清了,我說那只是胡話夢話,切切不可當真。可他卻窮追不舍,步步緊逼。我是後悔也來不及,人總會在某些場景中迷了心神,我就是這頂頂好的例子。
我舒了一口氣,撫上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那只玉镯卻與臉盆擊出清脆的響聲,我回過神來,道:“罷了。”
早餐過後,豌豆纏着我說:“昨天夜裏阿姊是不是睡到我的床上來了?”
我瞅了他一眼,也正驚奇為什麽他不在床上。
豌豆歡脫地說道:“我就知道阿姊是同意和我睡的。”随後語氣不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早上醒來就睡在了石桌上冷死豌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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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只是夙昧讓個小孩睡在了外頭,未免有些太不人道了:“那你小舅呢?”
“唉?我是一早就沒看見他,剛剛吃飯的時候才見着面。”
于是這一個早上,我将時間奉獻給了豌豆,琴姨中途來看過我們兩次,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後來幹脆不來了,想必她也是覺察到與我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他們說夙昧是個心眼實的,我又何嘗不是,猶猶豫豫的,是不會有結果的。我既然決定了下來,那麽我就做到底好了。
我抽了個空提起筆,寫了張小紙條,卷好放入小竹筒中,擡首看了看山林中那只灰色的鴿子。走出屋外,将之系好,看着那鴿子腳上焊着的龍紋,靜默了好一會,終是将之放了出去。
在這上午期間,我費勁心思地成功改造了豌豆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對他今後的人生路途做了一個詳盡而又富有意義的規劃。告訴他,人是生來有代溝的,三歲一溝,他會和與自己年齡相差大的人有着不同的觀點。他點頭說是,怪不得有時和琴姨話說不到一塊去。
我很是無力,我的本意是喜歡一個比自己年紀相差很多的人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可是他是直腦子,怎麽舉一反三到其他地方去了呢?
再經過了一個下午的培訓,豌豆他已将我重新位列為阿姊這一行列,而非媳婦的備選。我終于是籲出了一口長氣。我成功地解決了男六的畸形不倫戀,他的一片芳心千萬緒還是交給以後的人兒罷。
這樣,我的心情不由得大好,在衆多天之後,依舊保持着頗為暢快的神思。直到離開前的第二晚。
是夜,月光如練,皎皎空明。
琴姨做了松糕給我們吃,又香又粘。我端了一盤子回房,琴姨說要我待會和她一同去溫泉那泡泡。我應了下來,便先去了溫泉邊上坐着。
從樹杈裏傾瀉了一地的月光,我難得詩興大發,口占一首不成調的詩。
“梅影漏寒月,初雪涼玉泉。薄酒清且淺,”
卻被人三俗地填上了最後一句,至此,詩意大敗。
“松糕糯又粘。”
梅影漏寒月,初雪涼玉泉。
薄酒清且淺,松糕糯又粘。
我興致怏怏,對得倒是工整,只是這末尾一句毫無美感啊!轉身看向來人夙昧,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倒是不在意,神色自如,還頗有些笑意。
那日他說了他當真了之後,我就當做沒這會子事一般,照吃照睡照玩,人生也無大礙。現在我們好似真的回到幾年之前一般,面上是毫無芥蒂的模樣。
誰料到琴姨忙忙趕到泉邊對我們說她那女兒惹了大禍,有些事情需要她下山處理,便叫我先去洗了好了。見到夙昧站在我的邊上,她的眼色又複雜了幾分。
我算是曉得了,那日之後,琴姨表面上不說出來,實際上對我頗有微辭了,她讨厭我的固執己見自以為是。
是啊,對于夙昧來說,我就是個禍害。絆住他的腳步,讓他不能暢快自如地做他應該做的事情。感情上又是被動的一方,不知道要傷了他多少心。
我拿了些衣物,坐到後山的溫泉邊上。雪下的有些大了,我遲遲未入水中。
夙昧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子,他的發上沾上了點點的雪,眸色不知深與淺。依舊如風的晴朗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好似說着一個與我與他無關的話題。
“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太後已殁。”
“好啊。”我算了算時日,雲啓動作算快的,收到了我的字條就诏告天下了。
但是夙昧依舊看着我,不依不饒,容不得我半點閃爍。我望着他被水汽氤氲的雙眼問:“然後呢?你想說些什麽?”
他扣住了我的手,坐到了我身旁的岩塊上,輕笑說:“你如願了?”
“可以這麽說。”
夙昧笑了幾聲,顯然是知道些什麽,縱使我的心再震驚再不安,但總要盡量和緩着語氣,當作什麽也不知道一般。
“你說平寧侯得到消息後會怎麽樣?”
我心一怔,随即平穩過來,我其實不用擔心,因為雲啓他應該會和我爹娘說明事情的始末。他們不會以為我真的死了。但這樣想,我就露出了馬腳。
我的不在意,成功地觸怒了夙昧,他是曉得了我給雲啓通信,所以我必定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不用去在意我爹娘聽到我已經“殁”了的消息後是怎麽樣地悲恸。
他清曉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層薄怒,卻蒙着我的眼,未幾之後,他恢複平靜,淡淡道:“你從不将我的話當真,你猜對了許多,但卻在一點上完完全全地錯了。”
我腦海中似是出現他變得深湛的眼神,斂了所有的光華,虛虛實實讓人看不真切。許久,他起身。
你猜錯了。
這樣的畫面我捕捉不住,一碰就散,我已經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他也曾經與我說過這樣的話了。
我猜錯了。
我猜錯什麽了?完全沒有頭緒,我理了一遍又一遍的思緒,卻始終找不到突破點。
但此刻的我卻能感受得到心底裏一陣一陣的觸痛。我是怎麽了,當初既然橫了心,現下卻被自己給連累到了。我是不忍心了麽?不忍心對夙昧做出那樣的事情,還是不忍心讓我自己不要再痛了?
重新跌入這個兩難的局面,我是猶豫無法果決,我是成不了大事的人,我竟然忽地害怕起夙昧會因此再也不理我。那麽我之前酒醉糊塗中看似無意,實則別有深意地對他說的那些話又有什麽意義?
之死矢靡它,之死矢靡它,之死矢靡它,之死矢靡它我竟然連這種柏舟之志都有,為什麽還要狠心将其推開?
我咽了口口水,搭上他的手背,腦中混成一片說:“我不知道我不懂你說的,但是你若能停手,”我頓了頓,腦中拼命搜尋着較為妥當的詞語,“我便我便遠離這朝堂,再不管那些事兒,和你在一道,無論在哪裏,只要和你在一塊你說這樣好麽?”
我只是木及瑛,我若沒有被袁崧海召進宮裏,豈不是就沒有這種事情了?我不是孝英德了,孝英德已經死了。我不是應該解脫了麽?該停手的人是我不是夙昧不是麽?
袁崧海若當時沒有将長公主俘虜,那麽也不會有長公主死,夙昧的陰差陽錯了。
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袁崧海啊,為什麽要我來承擔這個責任,我不想背負。孝英德已薨,我已經不用背負了不是麽?
然而在我說出這樣的話以後,我等了很久,卻是沒有等到我想要的結果。
夙昧長時間沒有說話,似是張口欲言什麽,但全被他壓了下去,我只能看見他眼中明明滅滅的雪緩緩地降落、在泉底裏融化。
“想來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心一瞬間變得很涼很涼。
原來我一直糾結徘徊着的,我擔心的,我企望的,夙昧他,統統不在意。
我說了要和他永以為好,他卻置若罔聞。我這般放下原有的姿态,只為求得他一個“好”子,卻換來他的沉默相待。沉默就是變相的拒絕,我會不知道麽?
“是啊,有誰不願坐擁天下,睥睨這世旖旎江山。”我略帶苦意地笑笑,低頭不去看他,而被夙昧扣着的手生生地發疼。我嘗試着掙開他的手,卻被捏得更緊,我看見他眼裏的幾許雲起,幾許暗色,低低地道,“你總要放開的罷,再捏下去血脈會不順的,況且,我要入溫泉了。”
我起身欲甩開他的桎梏,卻動彈不得。夙昧的眼底風起雲湧,他眼中的苦楚讓我猛地一怵。
“我不會稱帝。我從未想過要稱帝。你為什麽不信我?”
我窒息片刻,無奈我什麽都聽不進去,固執而又執拗。
“不稱帝的話,做攝政王也不錯。”我笑着看向他,眼裏卻是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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