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報之瓊瑤
我不解為什麽夙昧要這般直言,看向他,只是夙昧顏色幽暗,我聽梅太妃道:“沒錯,這玉質極差,這雕工也不精細,但是對于我來說,确是無價之寶。”她頓了頓說,“後來他送我的那塊,玉是芙蓉石,但是不是他雕的。”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而今,無價寶仍在,有情郎卻物是人非。
梅太妃卻唱起一首晦澀難懂的歌來,聲音清清亮亮,低回婉轉,好不動人: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
解萹薄與雜菜兮,備以為交佩。
佩缤紛以缭轉兮,遂萎絕而離異。
“我一心求死,本就不怕做什麽奮抵餘頑。”梅太妃轉頭對我說,忽地,她眼波一綻,“太後似是也忘了,這裏不僅僅是只有我們三個人。”
語落的瞬間,有人帶領大批人馬湧入墓冢內,梅太妃拾起掉落的瓶子,轉身開啓往生石。
我見夙昧舞着劍,刀劍碰撞之聲不絕入耳,我卻一動不能動,我喊了一聲夙昧,他處理掉了些許人,見梅太妃正要開啓,一支箭射入她的後背,我聽見血肉撕扯的聲音,寒毛頓生。
夙昧一把抱起我,我看見梅太妃漸漸倒下的身軀,我知道她就快不行了,手中的瓷瓶卻再一次地擲到地上,發出玎琮的聲音。我看到有鮮紅的液體留了出來。但是夙昧不斷變化着身形,我一時看不清周圍的景致,我只知道與夙昧打鬥的那個人是我見了好幾次的藍衣人。
雲啓與淮安王在帝陵派來的人馬竟然實力相當,我們被逼入了相持的階段。因為我被梅太妃用特殊的手法封住了穴道,只有過一個時辰才可以恢複過來。夙昧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舞着劍,而我在這裏只是拖累夙昧,心中不禁愧疚。
刀劍明亮刺眼的反光,讓我睜不開眼,夙昧的衣袂帶子随風揚起,我輕輕與他說:“快到內陵中去。”
我明明是聽到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音的,我能感到夙昧用劍挑起那塊鳳印,将血和印按在往生石上,石門轉動,鋪面而來的是一陣陰寒潮濕。外面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我們到了內陵,暫時安全下來。
“內陵機關精妙,稍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夙昧微涼的手覆上我的眼睛,說,“太後,可以睜開了。”
我緩緩睜開酸澀的雙眼,對上了那雙,燦爛若星辰的墨黑。我心中一顫,腦海中出現了那樣文不對題的一句詩: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意識過來我在做什麽,轉頭,不去看他,卻被那玄天暗洞的幽冥迷住了雙眼。洞中有一方石柱,與地相接,湛藍色的潭水,微動,泛起粼粼的光澤。
潭的四周有八個洞口,洞深不知通往何處。想必便是一處八卦陣,出了陣,才可出洞。不然就會似那從前入洞的數千人一般,死在洞中。
Advertisement
“我們先休息一會吧,”我擡頭對夙昧說,“淮安王的人,進不來了。”而我們,出得去麽?原路返回也是出洞的一個法子,可是外頭的打鬥聲沒有停下,我們一時半會出不去,出去了也是送死。
可是在這裏,看似僻靜,但是随時有喪命的可能。一步走錯,也許會引發機關,萬箭穿心而死。
“嗯。”夙昧應下,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太後說的是。”他将我靠在石壁邊上,自己挨着我坐着。
“你覺得,梅太妃,與我們費這麽一大段口舌,講自己的故事是做什麽?”
“她不過是怨恨極深,想找個人講故事罷了或許,知道硬拼是不行的,便想着法子,拖延時間,等待有人的救援。”
“可是,最後那箭,又是誰射的?”我還是不解。
“魏游。”夙昧擦拭着劍,轉過頭來,看着我說,“範世源的親衛。”也便是那個藍衣人了。
“他為什麽要殺了梅太妃?梅太妃不是就要開啓往生石了麽?”
“這你倒要去問他了,我又怎麽知道?”夙昧唇角上揚,眼底被水光點染出一星星的光彩。
“你那麽聰明,不會動腦子想想?”
“也許,範世源和淮安王之間的聯盟,并不是那麽牢不可摧,範世源或許是想自立為王?”
“你這也不靠譜,那他為什麽還要請命去漠北?”我懂了,他刻意避開雅國,實則是在指範世源或許與雅國有染。
“所以,我說,不如不想。”
于是我緘口不言了,夙昧回答我的這些話或許明顯都是随便說說,以塞我之口的。興許是我太過聒噪,惹得他煩了。
他卻在唇角染上笑意,與我道:“梅太妃因一塊劣等的玉而為袁罡舍命。這叫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我随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他送我一塊玉,希望我永以為好。但是,此時此刻我卻不能回答他,我沉默了一會,見他沒有後話,又等不到我回他一句允諾,便轉過身去,似是無事發生過一般。
我正要問這玉的事情:“夙昧我記得早上我醒來時,手上握着一塊你的玉。梅太妃說這是鳳印。”
“那不是鳳印。”夙昧臉色沉了下來。
“那麽,你又是怎麽開啓往生石的?”我依舊不休。
“瓷瓶中的血,還剩一些。”我看着他的神色。
“那那塊玉呢?你從梅太妃手中拿過來了嗎?”
“是我給你的東西,當然要拿回來。”夙昧嘴角反而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好似在反問不應該麽。
“你有沒有受傷?”
“現在想起問這個了?”聽聞我的這句話,夙昧和緩了語氣,打趣道。轉而見我一臉擔心的樣子,千言萬語都不再細說,化作低低的一句:“沒事。”
如水滴入潭,投入心湖,宕開一層層的圓暈。
“沒事、就好我聽見,”終還是吐露出後半句話來,“你的手似是被利器劃開了。”
“木及瑛,我想我是搞不懂你。”夙昧靠近我,下一瞬,擡起我的臉,讓我直直對上他的眸光。
“搞不懂我什麽?”我眯起眼。
我才是想說這句話的人好嗎?夙昧,你也很難猜。望着他清瑬的眼,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匪報也。”他喃喃,“太後卻是不願相信微臣。”
什麽什麽?完全聽不懂這般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來。他說的不是鳳印,便不是了?那玉上雕着的鳳鸾,不是昭明了此玉非俗物麽?此等規格的玉質,也只有皇後才會有。
“我為什麽要信你?”信他什麽呢?他說我猜錯了他心思,他說自己沒有受傷。可是我親眼看見了那瓷瓶中的血已完全流出,親眼看見夙昧用劍劃開自己手臂滴血于石這其中的含義難道我還不懂嗎?他分明有着和袁罡一般的借口,他若公布自己的身份,那麽一切不都變得名正言順了嗎?
我不敢再去質詢他,也不敢再一步一步地深思下去。若我真的把這件事摸透了,那麽我的心就會完全涼了。我從小也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小時候我一直嫌棄雲啓小,後來排除了對夙昧的偏見後,就把他當作最可靠的人。可是誰知,我把心裏的事情都快告訴他,他自己的事卻一個字都不與我講。
我們又不再講話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話可說。昨日的夢耐人尋味,我幾乎以為自己将要陷落,然而夢中的最後一句讓我驚醒。
“把‘太後’的‘太’字去了,豈不更妙?”
他說我不懂因果承接的關系,我的上一句話是:“你莫不是要去了‘帝師’的‘師’字方可休?”
方可休、方可休?
如今,我是已了他所謂的因果承接,只是,我想問的是,他到底要不要去掉那個“師”字?如若不去掉的話,他來這帝陵做什麽。
“我們這樣子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夙昧沉默了許久後,說了這句話,聲音喑啞,“洞內并無食物。”
“那,我們走。”我欲起身,卻發覺動彈不得。
“你現在可以動了麽?”原是穴道還未解開。夙昧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了,我每每有這種錯覺,在我與夙昧鬧得不歡之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真的是無其事一般。那些幹戈、那些勾心鬥角、那些爾虞我詐好似,真的與我們無關。
我是萬萬不好意思說出:那麽你背我那麽你抱我這般肆無忌憚的話來的。
夙昧俯下身子,将我攬腰抱起。洞內的光線并不是很好,我卻依舊能看清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我對八卦陣不甚了解但稍稍看過一些書,知道一些,今為秋,秋日驚門旺,我們應該找到驚門。”我頭靠着夙昧的肩膀,說,“只是,你知道哪個是驚門麽?”
夙昧淡淡一笑:“帝陵面南,以北為尊,驚門居西方兌位;但我們不能往驚門而入,此門旺于秋,秋氣厲冽。秋屬商,商者傷也。我們應該從正東“生門”入,往西南“休門”出,複從正北“開門”入,此陣可破。”
“太後你倒是輕松了,用不着走路。就是可憐的微臣還負個百八十斤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