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寤寐思服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我未見到雲啓說的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倒是見了個輕薄之人。他問我有否及笄,我說沒有。我知道他是在戲弄我,心情也不是很好,後來不知怎麽的,我拿過他手中的筆,寫了幾句詩,惹得雲啓和那人笑,笑得不懷好意,我便轉頭就走。
他追上來說,你的棗紅馬呢?我說不正騎着麽?卻發覺,手上的馬鞭不在了。那匹馬兒被狼咬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渾身是血,躺倒在一邊的地上。那個人抓起我的手就跑,我回頭看去,雲啓身後都是狼,雲啓的神色卻是很平靜。
天色陰沉,在森林裏面不知道時辰。我們跑了一會,狼不見了,雲啓也不見了。我哭着說要去找雲啓,那人神色恍惚,似是悲痛,說雲啓一個人足可以應付得了那些狼。我說怎麽可能,雲啓明明只有八歲大,怎麽能和那麽多狼比。他一定會死的。
後來我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轉過頭去,看那個人,那個人卻說,不會死的。他轉眼看了看我染上污泥的袍子,說,我的衣服髒了,喜歡什麽樣的布,就和他說,叫人給我做一件新的。他說,滿池的荷花,都謝了,但他知道我其實不喜歡荷花,而是喜歡蓮蓬的。
他說,不如等我及笄,他說,今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具,何不他說,原來我們是叫做普通朋友,也算是我不經允許擅自睡上鳳榻的賠罪好了他說,把‘太後’的‘太’字去了,豈不更妙?
然後我就醒了,起身見到我手中拿着一塊玉,這玉便是那日夙昧在我房裏落下的,後來我還給他了。可是現在又到了我手裏。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我甚至自己都有些動搖,我開始漸漸明白了一些,但是不願在他面前承認。
有時候我想,興許我和他懷着一樣的心思了。不然的話,我方才為什麽會夢到似是他;我為什麽在見到他和花不語在一起時,會有片刻的心酸;我為什麽老是去找他打發時間,就算沒什麽話題,但是和他說兩句,便發覺有很多好聊了,雖然我們都盡量避免提到朝政的問題。我也沒改變反對他欲去“師”為“帝”的做法。但是這段日子下來,我發覺好像是我自己疑心過于重了。
至少到現在,我還沒發覺他參與雅國和淮安王的政變。但是雲啓說他非良善之人又從何解釋呢?所以,我打算把我的這份心思暫時擱淺。
一是因為範子玉和夙昧的婚事在,縱使範世源到時真的被他女兒拉下了馬,成為階下之囚,繼而這段聯姻作廢,因罪臣之女不得嫁于侯爺為妻。二是,我不是很确定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若是夙昧真的有篡位之心,我與他的立場就不一了,到那時,我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如果我承認了這份感情,接受了,并随之繼續發展了,那麽要抽身而出,全身而退是極其困難的。
卯時,梅太妃按照形式部署好了儀式,叫禮官帶領我們進入外陵。我和梅太妃走入墓冢中,我對着那衣冠冢磕了三個響頭,讓皇帝老兒保佑他們家雲啓一平謀反,大勝雅國。
夙昧告訴我說問過禮官,禮官說他一直都是聽從太後的意思的。也就是說,事關金星淩日為良辰也是梅太妃自己捏造出來的。她想等到我同意以後,再去說服禮官就容易得多了。但是我此刻雖然知道的梅太妃的動機,但是面上總沒有顯露出來。
我對她說:“哀家昨日裏睡得甚沉,若不是如琴來叫,怕是要錯過了入陵的良辰。”她面色微動,笑笑說:“許是累了,才睡的熟。”
我走到往生石邊上,摸了摸上面的石頭紋路,擡眼看向她,她卻抽出一把長劍,架到了我脖子上。
我撣撣手上的灰,笑着看她說:“姐姐這是做什麽?刀劍無眼的,讓哀家好生害怕。”我心下一驚,卻做鎮定,在敵人面前當然不能兀自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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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哈哈,你不是早就看穿了我的伎倆了嗎?”她石榴色的紅唇清揚,“我要你的鳳印,快點交出來。否則別怪我無情。”
什麽?鳳印,我怎麽沒那東西。我記得當初我當上太後的時候,就沒這玩意兒。當時和雲啓來的時候,根本就是雲啓自己一人把所有操作完成的,我只是在他身後等,等他開啓了往生石,我只要進去便好了。
“鳳印是皇後之物,而皇上并未封後。鳳印,自然是他收好了,哀家可不曾有。”
“別騙人了,鳳印怎麽不在你這裏?”梅太妃冷冽地笑笑,“世人皆知,你與皇上的關系,皇上不把鳳印,放在你這裏,又放在何處?”
我的頭頓時大了,什麽叫做“我和皇上的關系”,惹人非議的好吧!“沒有就是沒有,你叫我怎麽變出來給你?”
梅太妃将劍靠了靠我的脖子,我感到有一絲溫熱從劍肉相接處流出,是血。她說:“那麽就別怪我無禮了。”于是就搜了我的身,我也無所謂,就是感到很癢啊,偏偏不巧的是她竟然真的還掏出這麽一塊東西來,我定睛一瞧,竟然就是夙昧給我的那塊玉。
我記得當初我問是不是他的玉時,他說是他很重要的東西,還吞吞吐吐的。那時我就感到他有些不對勁,沒想到這玉不是他的,所以他還了回來。但現在梅太妃又說它是鳳印,這就很難搞定了。那麽究竟是誰将這塊玉放在我床上的呢?
我現在被梅太妃步步緊逼,我只求夙昧快點發覺不對勁,快點進來。我倒不是怕梅太妃會殺了我,因為要殺,她早就可以殺我取走玉了,但是她剛剛并沒有。我只是吃不準她要幹什麽?因為開啓往生石必須要用袁氏皇族的血。照那麽說,她又帶了淮安王的血。
果不其然,她一手将劍架在我脖子上,微動分毫,一手又拿出一個小瓷瓶子。我見她如此,心下明了,笑着說:“多謝,姐姐不殺之恩只是,你好像忘了,這裏不僅僅只有我們兩個人。”
梅太妃聽後一怔,擡頭發現夙昧已至,立馬點住我的穴道,使我動彈不得,将我的那塊玉扯下來,攥在手中,欲打開瓷瓶的塞子。夙昧用劍挑起了地上的某個東西,将梅太妃的手擊中,她手上的瓷瓶,跌了出去。
梅太妃随即再次将劍擱在我脖子上,我不得不暗嘆一聲我那命途多舛的脖子啊,朗聲對夙昧道:“帝師大人,你若再走進一步,我便殺了她。”
我擡起頭,對上一雙擔憂的眸子,他的眼底依然是一池的清亮,即便是窮盡遍天下所有的烏雲也不能遮蓋住那眼底的光亮。夙昧笑笑,說:“窮途末路,是要做背水一戰麽?”
“你若奮力抵抗,必輸無疑。”
梅太妃嫣然一笑,說:“既然如此,不妨,先聽我說個故事好嗎?”
我有些微怔,她卻自顧自地往下說了:“從前有位姑娘喜歡上了一位少爺,少爺也喜歡那個姑娘,但是少爺當時家境不好,于是就用一塊普通的玉為姑娘雕了一朵六角菱花。他說,此為信物,今後,一定給姑娘一塊更好的。姑娘滿心歡喜地收下。可是,不幸的是,姑娘家裏的人已經給她定下了一門絕好的婚事,姑娘曾以死相逼,但仍舊是嫁給了別人。婚後,她怏怏不樂,多年無所出,丈夫讨了一房又一房的姬妾,自然也就忘了還有那麽一個姑娘。”
“後來,姑娘在自家的院子裏,竟然看到了她從前喜歡的那個少爺,那位少爺稱自家夫君叫做‘兄長’,于是姑娘明白了,又違于人倫,便傷心欲絕,那位少爺依舊是風采翩翩,氣宇軒昂。有一日,那少爺送給自己嫂嫂,一塊玉。是從前允諾的六角菱花。從此二人情誼不再。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
我沒有回答,一時半會也不知如何接話,只是梅太妃放在我脖子上的劍的力道松了下去,她拿開了那把劍。她從她的發髻上摘下一支六角菱花簪子,繼續問:“太後與帝師,可知道這玉質的好壞?”
我看着她手中的簪子,六角菱花色澤暗淡,略有瑕疵,并不通透,心中一黯。若我沒記錯,當時的淮安王的母妃薛貴人被打入冷宮,而袁罡因性子優柔也不被朝中人看好。宮人也常常欺侮他,一個皇子,生活得不若下等人。但不知,後來是什麽原因,使得他一下子像是變了個人般暴戾,将從前欺辱過他的宮人、臣子一一虐殺,漸漸執權,從人們視線中脫穎而出。
我想我明白她故事中的姑娘便是她,少爺是淮安王,丈夫是先皇。我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使得淮安王與梅太妃感情徹底斷裂了,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從前的他們,年少時的情感都是真的。我正想開口勸慰,卻聽到夙昧說:“玉色混沌,此為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