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山有木兮
夙昧就這樣不期然地站在我的面前。
“帝師大人別來無恙?”
“你倒沒什麽清減,反倒胖上了一圈。”我有些氣悶,想割了他這張尖嘴,道:“本來就是我兒子孝敬我,體諒我,讓我好生歇着。我養了這些日子總有些成效的吧。我本來就沒什麽事可做出來,見你來了,當是個貴客,心下好生歡喜,誰知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你與皇上,”他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不言其他反倒扯到我和雲啓身上來了,飲下半口繼續道,“戲倒是演得拙劣。”
我有些怔忪,心想沒料到這麽容易被識破。便問道:“你怎麽看?”
夙昧疏淡一笑,說:“我說的話你不信,你兒子說的,你倒是聽。這是不是應了一個理,叫做:血濃于水呢?”
“我和他哪來的血親關系。你說的我也并沒有不理。只是皇上假意與我鬧翻一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事實?我倒不覺得他人個個像你這怎麽聰明。”
“多謝謬贊。你也大可不必擔心,你兒子他沒你想象地那麽笨。做出此事來,一個大目的便是藏拙。他不與你細說,那便有他自己的道理在。”
合着我就是被戲耍了。先前是聽雲啓信誓旦旦了一回,後來聽了夙昧的話才知道我也只是個唱醜角的。有什麽事情皆不是他們主動與我說,每每都是我自己與他們講。誰也沒有規定我應做得。真是白操心。只是若像從前一樣無關政事、不問朝堂的幼年時光一般,我們三人再怎麽不睦也無妨,可現在事關大瑨天下,若我們三人不和,只會加劇矛盾,動搖袁家的社稷。
我是萬分不确定夙昧的立場,本來以為他可以依靠,但我說過他這人實在是太複雜,與其沒有底的猜測不如直截了當地問。再者說雲啓現與他有了隔閡,對他亦是不信任。
我思前想後,過了半晌,與他說:“我問你一句,那麽,你站在哪邊?”
他聽後面色微微一變,但馬上恢複過來,不恭地笑道:“你說呢?”輕輕巧巧地又将這個難題抛給我,我一橫心,心想不如就道出心中所想,便說:“淮安王蠢蠢欲動,你不曾放入眼中,想來你是認為袁罡不足為敵。北方戰事危急,你不動聲色不置一詞,亦是樂于見大瑨陷于水深火熱之中。我猜想,”對上他逐漸深幽的眼,一頓不頓,徑直敞開了嘴說了下去,“你既不是反雲啓,也不剿逆賊。是去了大瑨的國號,改朝換代才稱了你的心麽。你莫不是要去了‘帝師’的‘師’字方可休?”我忡忡地看着他,不放過他面上的一絲表情。
“把‘太後’的‘太’字去了,豈不更妙?”他嘴角稍上揚,看似在虛與委蛇,但他的目光過于直接與沉靜,使我心一緊。
他是什麽意思呢?三言兩語便又扯到我和雲啓身上去,離間計麽?這句話明顯不是這個意思。
“我和雲啓是始終站在一道的,這是我留在元京的原因,前八年如此,現在如此,将來亦不會變。但我從來沒有過化母為妃的想法,雲啓,他是我看着長大的弟弟。你怎麽能聽了外頭人的話,這般認為我和他”我忽地湧上一陣酸楚,我以為夙昧和我是好友,是知己。但如今他卻質疑我對雲啓的心思,我頓時覺得做人很失敗,好像一下子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态。
哪知,他的眼神變得深湛,斂進了所有光華,墨黑得讓人看不真切。我不明白我剛才說的哪句話再次觸到了他的神經,讓他的面色變得如此不佳。
Advertisement
許久,他起身:“你猜錯了。”
我猛地一怔,我能相信他說得嗎?他說我猜錯了,他不想稱帝,他亦不表态是否要推翻了雲啓的帝位。那麽,他究竟是如何想?
然而,不待我深思,夙昧走之前又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句讀中的因果承接關系,你是沒認真學罷。”
因果承接。難道是有什麽原因使得他不得不這樣做麽?夙昧還是夙昧是嗎?只是,近來我們之間每談一次,便會出點小別扭。每次都是他離去,我惆悵啊。我這太後怎的一點兒氣勢都沒了?
如今不知怎麽了,我以為自己還可以和他說上些話兒,可是每每都是起了争執。往日裏他還是遷就我的,可是現在究竟是怎麽了。
其實不必去慣那些是是非非的瑣事,我和他之間本沒什麽隔閡。一想到這點,我是幡然醒悟。
于是,我急急地跑到殿門口,看見他的背影還未走遠,大聲喊道:“夙昧!”
他聽後,略略一滞,轉過身來,眼底竟是些淡淡的笑意,暈染着幾絲欣喜。
愣是誰都不會了解夙昧這種情緒轉化如此之快的人兒,一刻前還在與我鬧別扭,如今又是這份喜出望外的模樣。讓我不得不在心裏貶他兩句,不過也幸得他是這麽個性子,我才與他要好。
我見也無外人,便跑上前去說:“秋宴之時,你可有空?”
他也不言其他,便說:“何事?”
“我我想出宮一趟。”
“秋宴當日,戌時三刻,我在禦池邊上等你。你,換一身裝束。”
“好人!”
我恨不得送上一個香吻來表達我的謝意,但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接受。一想到我還是個寡婦的身份就作罷麽好啦,省得到時候被嫌棄。
月華正濃,疏影相掩。
禦池邊,盈盈滿鱗月光,将他的眉眼畫得恰到好處。
見到夙昧側着身立在那等着。他轉過頭來瞧見我,眼底的幽愫倒被月色照得明明暗暗,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我滿心歡喜地跑到他跟前。
“怎麽換上了這麽一身。”他勾起唇角,掩飾不住笑意,道:“小瑛子。”
“我也是沒辦法嘛,宮女出宮不方便,于是我就從小蘭子那順了套衣服來。我覺得你應該佩服我的聰明才智,竟然能夠溜出桑梓殿~”
“是。微臣對您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啊。”他一敲手上的扇子,道。我睜睜地看着他拿着的裝逼工具綢面玉扇。
“為、為什麽會有這等物什?”我有些抽搐。
“在宮外,我總要有點裝備好襯托出我如玉的公子氣質是罷?”
真屌絲==娘的,這可怎麽給人家範小姐留下高富帥的美好印象啊~“那就,有勞帝師大人了。”我咽了口口水道。
濃雲溶溶入夜,我心下想着夙昧這人真不地道,難不成是他猜出了我此行的目的?于是就裝慫?還有就是他怎麽就可以不參加秋宴了呢?明明要到亥時才結束的啊。
其實我這些也是白癡問題,只是用來想想打發打發時間的。就是一路上也不方便與他搭話,誰叫我現在是掖庭的小公公呢?
不過這衣服的料子是真真不錯。
可是奇怪的是,我不說話,他也不主動與我說。我們腳步慢,走到文承門坐上馬車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啊。
氣氛反正是很詭異,我總覺得不說話是件很尴尬的事。于是就找話說,突然想到他那塊玉還在我這,就有了話題可言。
“夙昧。”我小步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樹影将他的臉色掩去大半。我只看得見黑夜中他清琉的眸子。“你有沒有少什麽東西?”
卻見他譏诮之意染上眉梢,“怎麽,今個突然關心起我來了,平日裏怎麽全把心思放在你那好兒子與那‘準郎君’裏去了?”
我自當他故意透露出來的幽怨是在放屁,可轉念一想,怎麽他竟然知道我暗地裏将聶疏言定為白馬良人一事,頓時感到萬分驚奇。這件事我誰都沒說過。疏言也不知道的心裏是怎麽想的。但是偏偏夙昧知道了,難不成他真是個半仙?
“嗳,你怎麽曉得的?”
“每到你上朝之日,見你雙眼只向聶司馬那看,也不轉分毫,恨不得立刻将其壓倒。明白人都知道你心裏打着什麽鼓,只是沒人敢在你面前說罷了。”
“這,大家都知道了?我不是垂簾聽政的麽?大家視力有這麽好麽最關鍵的是疏言他知不知道。”
“這,你還是去問他比較好。”他疏淡一笑,眼有似是是有深意。
這這要我怎麽說得出口QAQ。
“原來如此,我當你二人是你情我願,沒想到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說不定君亦知呢?”我有些忿忿,總覺得若是風月事單單由一人唱戲則怪沒皮沒臉的,但是若兩人情投意合,則便是天賜的良緣了。況且那日我在街上碰見聶疏言,他的有意親近,我不是沒感覺到的。
我看向他,有些不甘。不想讓他人再去評判我的事了。
正打算說些什麽,他卻一把将我摁在他的前襟,另一只手環住我的腰。我方方要推開他這不得其解的舉動,卻聽見身後有腳步身傳來。似是不止一人,據我粗略估計,這種邁步節奏天吶,是我那不出山的皇帝兒子!
我脈一搐,只聽見夙昧琮琮的聲音随清風入耳,道:“你若信我,待會我做什麽,都別出聲。”
他伸手散了我的腰帶。娘的!我的清白!我暗自腹诽。下一瞬,便被他撲倒在地,除卻他,身外的景致都虛化開來,在倒地的瞬間,我似是聽到有什麽東西宕開來的聲音。
我撇開這般旖旎的思緒,倒是想到了:還說是我如狼似虎欲把聶疏言給吞了,那麽現在夙昧他是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