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惠帝遇刺
不一會兒, 司月兒手中的六鳳釵已經變成了九鳳釵,接頭處用金線纏住了, 再用油蠟排了一排雀羽擋在前面,整支鳳釵頓時變得鮮活起來,尤其那雀羽中的兩顆南洋寶石, 雖然細碎,卻閃着七彩的光芒,簡直是點睛之筆。
這支鳳釵,細看雖有些粗制濫造的嫌疑, 可遠遠看去, 确實是華貴雍容,非常适合祭天大典這樣的場合,反正皇後露面不過半個時辰, 牢不牢固另說, 先頂過這段時間再說。
連皇後都不禁誇贊了兩句, 司月兒羞澀一笑,乖乖地站在了一旁。
王恪見事情解決了,連忙告辭離去,前面還有事情等着他安排,比如困擾了他好幾天的是否讓文武百官都上山頂觀禮一事, 他從司月兒那裏得來了靈感, 決定破舊立新,直接取消一部分人上山的資格,讓他們在山下跪拜。
待他匆匆趕回山腳下, 卻見一群群穿着五顏六色官服的小黃門魚貫而出,正要往山上去,薛望不在,其他下屬也不知去向,只有一個陛下特派的裴稹持傘站在臺階上,望着不知什麽地方發呆。
王恪對裴稹的印象絕算不上好,因為據王莼說,他就是救了皎皎的那個黑衣人,當時皎皎說他言語上有些輕薄,王恪便不喜,現在又遇上他游手好閑,自然沒什麽好聲氣。
看看周圍戍衛的士兵們,冒着雨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裴稹什麽事都不做,就知道打着傘在這裏瞎逛,說是文弱,倒不如說沒有男子氣概,成不了氣候。
轉眼間祭天大典就開始了,文惠帝穿着玄色龍袍,攜了穿着正紅色鳳袍的皇後,身後跟着穿了杏黃命婦服的德妃,再後頭,就是宸王夫妻,蕭睿,以及一些皇室子弟。
王朗和元威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冠發與長髯皆被風雨淋濕,實在有些狼狽,不過看他身後的百官們,也是一樣的情狀,都盼着祭典趕緊過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沒等他們喘口氣,便見雨幕中一串串小黃門排列整齊,催着他們往正确的方向走,而七品以下的官員,因為薛望前去知會了,此刻都等在臺階下。
文惠帝在祭壇面前站定,眼前忽然一晃,多了個青衣小官,他還道是哪個內侍這麽不長眼,定睛一看,竟然是裴稹。不知為何,從側面的角度,文惠帝越發覺得裴稹眼熟,待他将手裏的線香呈給文惠帝,他才恍然大悟,确實如張未名所言,像極了他少年時,堅忍內向,緘默不言。
大霧彌漫,籠罩着山頂的祭臺,金線黑底的龍旗在半空中若隐若現,三步之外看不清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一片片绛紅色齊刷刷跪倒在地。
文惠帝習慣性地看了看身後,只有面容嚴肅的皇後,嬌媚動人的德妃,沒有了他的明成。
他嘆了口氣,開始走祭天的流程,正在司禮官慷慨陳詞時,祭壇旁的青銅大鐘驀地被敲響,從兩邊的樹林中竄出來一群黑衣人,刀光劍影之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們四散奔逃,手上沒有武器的武将們也無可奈何,被裹挾着往山下去了。幸好臨時改了站位,若是所有官員都上來,恐怕早就踩踏成傷了。
戍衛營的将士們反應迅速,立刻投入戰場,文惠帝和皇後見慣了大場面,一生之中刺殺局面不計其數,自然不會慌亂,被幾個內侍護在人群中,且戰且退。
最內圍站着的都是朝中重要人物,那群人的目的也很明确,直奔文惠帝而來,元威赤手空拳迎上去,打翻了不少黑衣人。然而這群人有備而來,好像殺不盡一般,風雨越來越大,人們眼前一片迷蒙,看不太清,只聞到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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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惠帝撤退之時,發現裴稹就站在自己身前,伸着雙手替自己阻擋傷害,少年人單薄的身體,雖然高大,卻顯得分別脆弱,不堪一擊,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離不棄,甚至從地上撿起一把劍,抖抖索索地開始反擊。若明成還在,恐怕也是同樣的做法吧?
黑衣人瘋狂地圍上來,下臺階的時候人又慌亂,很快,文惠帝身邊的人就被沖散了,就連皇後,也被幾個內侍護着,與他分開了。若是蕭綱還年輕,他定然要提劍上陣,殺對方一個片甲不留,然而他已經年邁無力,連劍都拿不起來了。
沒有經驗的內侍還是有些慌亂,走得毫無章法,很快,文惠帝身前就多了一個空子,有黑衣人迅速抓住時機,持劍刺來。
兩步開外的張未名大喊一聲:“陛下小心!”
文惠帝只覺風聲、雨聲、人聲都在霎那間靜止了,只聽得見呼嘯的劍鳴,好像十多年前,他打過的新陽之役,一支暗箭自敵軍中飛來,射中了他的肩膀,劍上有毒,他昏迷了七天七夜。
有飛劍入體的“噗嗤”一聲,鮮血奔湧而出,濺在了他臉上。
文惠帝一愣。
裴稹抽出刺入他腹部的長劍,順勢反擊,一臉刺中黑衣人的喉嚨,終于脫力,拄着劍跪倒在地。
小黃門一擁而上,将文惠帝推着往山下跑去,裴稹半跪在血泊中,一動不動,青色的袍子宛如一枝新綠,漸漸變成了濃重的夏葉的顏色,不知是血染紅的,還是雨沾濕的。
蕭綱正要回頭再看他一眼,倏忽失笑,他怎會如此在意一個人的生死?他登上帝位,執掌天下,殺過無數的人,那些人的幽魂都不敢前來尋他複仇,他心裏沒有一絲愧疚,怎麽會對一個為他死去的少年動恻隐之心?
文惠帝這麽想着,忽然放聲大笑,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他還真是應了這個稱呼了。
很快雲銷雨霁,山邊出現一彎虹彩,祭臺上死屍遍地,血流成河,順着漢白玉臺階流下來,宛若遇水的紅綢蜿蜒開來。文惠帝站在山下,仰望着山頂飄搖的龍旗,沉重的疲憊感自心底升起。崔邺正在彙報傷亡和滅敵情況,語氣小心翼翼,生怕文惠帝一言不合就要找他問罪。
崔邺說完,文惠帝沒有任何反應,許久之後,才淡淡地問了一句:“張未名呢?”
旁邊的小黃門顫抖着回:“張大監方才上山去了。”
“他上山做什麽?讓他滾下來!”身上的濕衣還未換下,龍袍闊大厚重,浸透了雨水,讓他格外煩躁。
“陛下!陛下!沒死!”衆人聽到一聲高呼,就看見山上連跑帶滾地跑下來一個人,官帽早掉在了半路上,跌跌撞撞地朝文惠帝奔來。
張未名撲倒在文惠帝腳邊,膝下正好有個水窪,這一跪,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他臉上手上都有新鮮血跡還未擦幹淨,依稀留着方才激戰的疲倦,只是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激動不已。
文惠帝眉頭一皺,踢了他一腳,力道不大:“誰?”
“裴公子沒死,方才替陛下擋了劍的裴公子,他沒死!”
文惠帝一陣恍神,握緊的拳頭又張開,內心掙紮許久,才緩緩道:“朕去看看他。”
“回陛下,臣已經讓人裴公子擡下來了,還是請張太醫盡快前來救治吧,裴公子面如金紙,看來只剩下一口氣了!”
“宣張珍,盡全力救治裴稹,否則就給他陪葬吧。”文惠帝說得輕描淡寫,腳步卻有些亂了,轉身往行宮的方向走,又罵了張未名一句:“你這吃裏扒外的狗東西,誰讓你去找裴稹的?讓朕穿着一身濕衣服等你,真是好大的臉面!”
張未名躬着身行了一禮,連忙跟上文惠帝的步伐,笑眯眯地說:“臣這條命是陛下給的,有如今的地位和殊榮也拜陛下所賜,當然要急陛下之所急。裴公子長得像陛下年輕時,臣每次看到他,都不禁想起從前的戎馬生涯,心裏自然多了幾分關懷。裴公子又是為了救陛下而受傷,若當時是臣在陛下面前,現在躺在那裏的肯定是臣了,裴公子為陛下擋了災,為臣擋了災,總不能讓他曝屍荒野,自然該由臣親自收殓,這才發現他還有一口氣在,真是陛下保佑,裴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你倒是會說。”文惠帝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臣老病殘身,就剩下一張嘴了,這可是臣安身立命的本事,陛下可不要笑話臣。”
“你那個義女,不是很有本事嗎?聽說立志做我大端的第一位女将軍,在韋德正軍中也打出了些名氣,改日讓她上京來,朕倒要親自看看,她想當大端第一位女将軍,可有真本事傍身。”
“她也是小打小鬧,不成體統,若是陛下真遂了她的願,恐怕日後臣都管束不了她了,自己一個人跑了三年,一點信都不肯給我,也是前些日子滅了夏虞一支百人小隊,才露了馬腳,讓韋将軍看出來,給臣報了平安,要不然,臣還真以為她死在外頭了。”
文惠帝心情不錯,倒也能跟他開兩句玩笑:“你這做義父的,怎麽如此編排自己的女兒?十四歲就一人從軍,不靠任何人,短短三年就滅了夏虞一支百人小隊,莫說是女子,就算是普通武将家的兒郎,也做不到。”
“陛下疼愛公主,自然看別人的女兒就跟看公主殿下一般,臣這個女兒,可是讓臣操碎了心,不像安陽公主那般讨人喜歡,天天舞刀弄棒,小時候還逮着臣打呢!”張未名雖然嘴上嫌棄,眼裏卻光彩熠熠,看得出來,他很為這個女兒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