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過去, 姜夷光一直處于“弛”的狀态,對“張弛有度”四個字的體味并不深刻,而在經過塗山猗的一段高強度的操練後,她終于意識到了“勞逸結合”的重要性。雖然“調休”兩個字聽着不太美妙, 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了。至于萬惡的“補假”, 那就讓未來的自己來承擔吧。
姜夷光的人緣不算好,至交好友也只有陸窈窕一個, 畢竟有“人憎狗嫌”這麽個debuff存在, 身邊能有一個知心人就算她贏了。姜夷光本想着将陸窈窕約出來喝茶, 哪知道陸窈窕這家夥早已經跟人約了外出旅游,将好友全然抛到了腦後去, 并留下了一句“我給你介紹了一個人,到時候會聯系你”這樣讓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話。
想不明白的小事情姜夷光懶得去想,陸窈窕的缺席并不會影響她出門逛街。只是臨出門的時候,她看到了穿了一件單薄白色衛衣的傅眷推動着輪椅也準備外出。姜夷光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過去的傅眷很是深居簡出, 她的出門就意味着麻煩事情的到來。難不成玄真道廷那邊又有任務了?王玄明又聯系了她?可要是這樣, 就代表着命運推着他們逼近“主線”,而系統也該給她發布支線任務了。
“随便走走。”傅眷察覺到了姜夷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淡淡地解釋道。
姜夷光也沒有細想, “嗯”了一聲後就主動地給傅眷讓出了一條道。她在高強度鍛煉劍術的時候,傅眷也沒有閑着, 想要休息一會兒,也算是人之常情。她注視着傅眷,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才收回了視線, 低低地嘟囔一句:“還是免不了關注傅眷, 是因為劇情嗎?”
她其實很難想象, 等到自己脫離命運軌跡後,跟傅眷會是怎麽一個相處方式。陌生人嗎?可記憶時時刻刻存在,以兩家的關系,勉強稱得上一種“青梅竹馬”。姜夷光皺眉思忖了一陣,最後鹹魚的本性發作,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姜夷光沒有什麽目的地,她的購物念頭并沒有太強烈,至于市中一些出名的景點,大概率都是人山人海,她并不想擠在了長長的隊伍中,等入門都等得汗流浃背。思來想去,姜夷光決定前往圖書館。雖然說網上的資料不少,可有一些十幾年前甚至是幾十年前的神話研究著作都沒能趕上電子化,想要了解只能夠借書。
在拿回內丹後不久,塗山猗沒有違背約定,與玄真道廷的人見了一面後,爽快地說出了青丘入世之因。山海界中,被放逐的四兇最先蘇醒,趁着西王母、陸吾等昆侖諸神沉睡的時候占據了西昆侖,甚至試圖染指青丘。整個山海神系分成兩個派別,千年前便暗潮洶湧,誰也不知道如今發展成何種模樣。
塗山猗的慨然嘆息還在她的耳邊回蕩。
“我青丘鎮壓着蚩尤屍身,而四兇有意讓蚩尤變成屍傀,如果被他們做成了,結果會怎麽樣,你們應該可以猜測吧?蚩尤在生前可是軒轅黃帝的對手啊!
“山海複蘇是不可阻擋的,我青丘要先一步進入人間界,守住那道門戶,你們做好準備。唔,對了,如果想要增加贏面,我勸你們最好找到丢失的九鼎。後世的人間帝王啊,竟然連九鼎都守不住嗎?”
……
人間如果大亂,雖然說會有高個子頂着,可如蝼蟻一般的凡人最是容易被波及。姜夷光希望自己與劇情脫軌的速度再快一點,至少在山海大亂前達成目标。在系統的描述中,她死于鬼窟,從中窺探不出“山海”的痕跡。或許,她悲慘的一生,只是別人的生命歷程的“開端”?姜夷光皺了皺眉,盡管知道了自己既定命運有段時間了,她此刻回想起來,仍舊是萬分的不爽快。
圖書館裏的人不多,尤其是民俗、神話類的書架邊,尋書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雖然如今靈氣複蘇,一些玄異的事情逐漸地走入了大衆的視野,可大多數人心中還是将《山海經》當作是志怪傳奇,并不相信會有山海諸神的出現。畢竟在他們的身邊最常見的是各式各樣的鬼類,以及貓貓狗狗成精,貼近生活,而不似隔了數千年時光那樣霧蒙蒙。
姜夷光腳步很輕,拐過了書架的時候,她忽然間窺見牆上投落的一道暗影,一扭頭便看見了懷中抱着書的傅眷。她此刻微微仰着頭看着高層的一本書籍,長而卷的眼睫輕輕地顫動着,精致缺又蒼白的面頰上浮動着一種如瓷器般的易碎之美。如果這是一個陌生人,出于對美的欣賞,姜夷光或許會偷看幾眼,可她是傅眷。
心湖中無端地被人落了一枚石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蕩開。姜夷光忍住了心中莫名的悸動,往後退了一大步。可很快的,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于刻意,在傅眷那探究的視線中,她又扯出了一抹笑容,擡手從書架上取出那本被傅眷盯着的書,不算溫柔地疊到了傅眷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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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眷觑着姜夷光,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可她的訝色隐藏得很好,平靜無波的面容并不見情緒的變化。
她說了一聲“謝謝”,旋即騰出一只手,從口袋中摸出了一根棒棒糖遞給了姜夷光。
姜夷光一愣。
她一時間不知道是傅眷被下了咒術,還是棒棒糖上有咒術。
傅眷怎麽會認為她需要糖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可傅眷的手一直伸着,不遠處傳來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在此刻迎來了新的訪客。姜夷光的心情變得越發微妙,甚至生出了一種仿佛她跟傅眷在幹什麽見不得人之事的緊張來,她左右看了看,快速地從傅眷的手中取走了棒棒糖,一扭頭邁着倉皇而又急促的步伐遠離。
傅眷看着姜夷光的背影勾唇輕笑了一聲。
姜夷光繞過了書架,直到從縫隙中窺不見傅眷的身影時,她才止住了腳步。反思了一會兒剛才的行為,她眉頭蹙成了一團,隐隐有些後悔。明明按照自己預設的遠離了傅眷,可莫名地感覺她輸了。洩憤似的将糖紙剝落,咬住了棒棒糖。
還挺甜的。
姜夷光在內心深處下了評價。
在圖書館中泡了三個小時,姜夷光終于伸了個懶腰準備離開。
但是在走下了館外的階梯時,姜夷光又遇到了傅眷。
她推着輪椅從無障礙通道離開,可偏偏有人将自行車橫在那處,占據了通道口。至于那個人,姜夷光也認識,是張家的某位少爺,是傅眷的表弟。在過去,張家的人觊觎傅眷的道骨,一開始還會對她噓寒問暖,可等意識到根本沒辦法将傅眷帶回張家時,他們的态度又變得惡劣了起來。待到傅眷受傷後,他們沒有半點身為血親的自覺,反倒是變本加厲地欺負傅眷,妥妥的反派角色。
姜夷光抿了抿唇,她知道不只是傅眷,就連張家的那位少爺也看到了她。
在命運的安排之下,一切“巧合”都是刻意的,是将她推入深淵以至萬劫不複的“孽緣”。但這同時代表着金手指即将到賬。
此時,她的內心湧出了一股站在張少爺身側“助纣為虐”的沖動。“命運”就是一個無情的機器,明明在崩壞中已經找不到邏輯,可還是頑強地制造着那樣的場景,想要讓它如筆下冰冷的文字那樣具現。這一次,姜夷光很明顯地感知到命運對她的束縛力減輕。也是,畢竟數值已經過半了,要是她還被綁在“命運”安排的那條船上,她一定會大聲罵系統詐騙。
姜夷光不動聲色地看着對峙的兩人。
張家少爺吊着一雙眼,他倨傲的眸光掃過了傅眷,可沒有跟她說話,而是嬉皮笑臉地望向了姜夷光,“喲”了一聲:“姜大小姐還是這樣锲而不舍,像條狗一樣,傅眷走到哪裏,你就跟到哪裏啊?”
炮火轟到了身上,姜夷光的火氣蹭一下子冒了上來。
張家少爺還在喋喋不休:“你也真是好笑,傅眷擺明了沒那個意思。天底下男人多得是,還不如——”話還沒有說完,這張家少爺連帶着故意推來擋道的自行車一起飛了出去,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惹來了行人的注視。
與此同時,姜夷光聽到了久違的系統音,支線任務成功開啓。
【A.一起嘲諷傅眷。(道術值+5)
B.袖手旁觀。(俠義值-2)
C.幫助傅眷解圍。(魅力值+1)】
從獎勵上看,第一個選擇自然是最優選,而且還能拉遠與傅眷的距離。可那不是妥妥的有病嗎?姜夷光實在是摸不清系統的獎勵方式,将無數罵人的話語壓下。以傅眷的本領的确用不着她的幫助,可那小子罵她,她根本咽不下去這口氣!她或許沒什麽道德感,但只是為了系統獎勵刷新下限的事情,她不能幹。
在張家少爺站起來後,圍觀群衆漸漸增多。當街大打出手并不合适,要是用道術引來玄真道廷的罰單,那更是不妥當。姜夷光心念一轉,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她快步地往前走,攔在了傅眷的跟前,望着灰頭土臉、龇牙咧嘴的張家少爺,一挑眉道:“擋着無障礙通道就算了,你還想要碰瓷?有沒有社會公德心?你不會想說有人打你吧?我看那是天譴。”
張家少爺氣得不輕,傅眷的那一擊沒有留手,痛得像是五髒六腑都移位了。眼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觑着他指指點點的,甚至還有人說要報警。他倒是不怕,但要是丢了張家臉面的事情傳到了老爺子耳中,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憤憤地留下了一句“你等着”,張家少爺非常有反派姿态地在指責聲中落荒而逃。
姜夷光的面色沒有半分緩和。
在命運的擺弄下,誰不是提線木偶?
“傅眷?沒事吧?”一道帶着些急色的男聲傳入了耳中,命運控制下的王玄明“姍姍來遲”,大概是瞧見了張家少爺倉皇的背影,王玄明忍不住皺眉嘆息,“以後看到了張家人,離遠點吧。”
姜夷光心中的郁氣還沒有盡數纾解,她睨了王玄明一眼,不客氣地反駁道:“又沒有做錯為什麽要避開?要是到處都滿懷惡意,就不用出門了嗎?”男女主的感情線沒有半點兒進展,可王玄明對傅眷的關切還是逐漸越過了那條線。姜夷光很是不痛快,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因為傅眷,假期的好心情消失殆盡,她看都沒看傅眷一眼,冷着臉大步離去。
“你看她——”王玄明有些急躁地說。他已經從煉師的口中得知了傅眷拒絕接玄真道廷任務的事情。他想要詢問,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合适。他試圖靠近傅眷,可不僅沒有進展,反倒是越來越遠,他的心漸漸地無法平靜了。
“跟你有關嗎?”傅眷冷冰冰地望着王玄明,在他尚處于驚愕中,又譏诮地笑了一聲,重複道,“我的事情,跟你有關嗎?”如果過去只是蒼山雪寒,這一刻的傅眷像是鋒芒畢露的利劍,寒光四溢,将握劍者之外的人刺傷。
王玄明愣神,錯愕地看着傅眷推着輪椅走了。他一顆心如墜冰窟之中,想要邁步追逐,可雙腿像是灌滿了鉛鐵,怎麽都擡不動。
姜夷光并不知道後方有什麽樣的争端,她一路往前走,直到從沿街的小販處買到了棉花糖後,才重新變得快活了起來。道上的小孩子時不時羨慕地瞧着她,搖着家長的手嚷嚷着要吃。姜夷光旁若無人地往前走,可那被幼童笑語勾起來的、塵封已久的記憶也慢慢地席卷來,就像置身于一團雲絮中。
她的父親早逝,姜理整天忙着腳不沾地,她的童年是萬分寂寥的。她們家跟傅家的交情不錯,在很多時候,她都會被姜理送到傅家去。就算再沉迷于修行,在家長的要求下,傅眷還是會冷着臉帶着她上街。她那會兒個子不如傅眷高,邁着小短腿追趕傅眷的時候,很是費勁。她的脾氣不好,可在想發脾氣的時候,傅眷一轉身,将新買的如雲團的棉花糖遞給她,她什麽氣都沒有了。
她其實喜歡吃甜食。
就在姜夷光因塵封的記憶而萬分慨然的時候,一道驚訝間藏着幾分憔悴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咦?你是姜老師嗎?”
“老師”這樣的稱呼,姜夷光自然不會認為對方在喊自己。她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哪想到左側沖出來了一道身影,張開雙手擋在了她的跟前。姜夷光擰眉,細細地打量着面前瘦削蒼白、神情憔悴的女人,在她的身上發現了一縷極為微弱的陰氣以及妖氣。
“打擾您了。”女人朝着姜夷光一鞠躬,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我叫林百草,跟謝清都是好朋友。正是她跟陸窈窕小姐跟我介紹的您。”
姜夷光:“……”她驀地響起陸窈窕那那句介紹人的話來。警惕地睨了林百草一眼,她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微笑着問,“陸窈窕說了什麽?”
林百草認真道:“她說您是得道高人,能夠解決我的問題。”
姜夷光:“……”她是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好閨蜜會這樣替她做宣傳。
林百草:“我剛才去姜家找您,但是沒有人在,沒料到會在這裏遇見您。”
姜夷光被林百草一口一個敬稱激得頭皮發麻。她不是多管閑事的性格,擰眉對上了林百草的視線,笑微微道:“這件事情,去找玄真道廷更合适。”
“不,不成。”林百草将頭搖得像是撥浪鼓,她捂着心口退了一步,似是遭遇了極大的痛苦。她眼中積蓄着淚水,滿是懇求地望着姜夷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有您能夠幫我!”
姜夷光只能做這樣的猜測:“什麽事情不能讓道廷知道的?不會是強行留魂吧?”
“不是。”林百草擦了擦眼睛,她低着頭,頹喪而又傷懷道,“夢,我想留住夢境!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母親了,不該是這樣的。我之前,明明每夜都在夢裏瞧見她的。”
姜夷光眉頭直皺,她打斷了林百草的話:“等等?之前一直做夢?”是鬼的執念在影響嗎?她身上的陰氣就是這樣來的?
“嗯。”林百草點頭,她望着姜夷光,認真而又堅定,“不管是好的壞的,我都想繼續夢到母親。
“除了夢裏,我再也無法與她相見了。”
姜夷光還想拒絕,可這個時候系統音又響了起來。
她命運中的第三個主線任務,開啓了。
這次從任務的名字“伯奇食夢”上,姜夷光得到了重要的線索。
林百草的“無夢”,恐怕就是伯奇做的。
在《白澤精怪圖》上記載:“人夜得惡夢,旦起,于舍東北被發祝曰:‘伯奇伯奇,不飲酒食宍,常食高興地,其惡夢歸于伯奇,厭夢息,興大福。’如此七咒,無咎也。”
伯奇,是一種傳說中食“噩夢”的精怪。
它吞噬了林百草的噩夢,可林百草卻想找回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