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面子
沈時晴自己都沒想過事情會這般順利。
她本來想的是設下套子讓曹逢喜自己往裏鑽,沒想到她不過開了個頭曹逢喜就直接說出了最要命的話。
這也可見曹家上下到底被太後娘娘寵成了怎樣的廢物。
多年來養成的小心謹慎讓她寧肯多想不敢不想,此時見了曹逢喜這種無腦的猖狂,她不禁有些恍惚
——原來這世上有人愚蠢至此也可以富貴榮華一把抓。
見陛下遲遲沒有說話,同在武英殿裏的刑部尚書卓生泉、左都禦史錢拙等人此時已經跪在了地上。
卓生泉生了一張憂國憂民的國字臉,一跪下就連忙往地上一磕:「陛下,太後身在後宮,怎能幹涉朝政?壽成侯曹逢喜身為太後之兄,不思以身報國,只想借身份之利掩蓋自己貪贓枉法之實,請陛下依律治罪!」
左都禦史錢拙的膽子比起還差一步就能入閣的卓生泉還是要大些的,他直接劍指太後,說太後幹政有當年呂後、武後之風,仿佛太後娘娘從前能夠讓先帝掩下曹逢喜的罪責,以後就能禍國亂政。
吓得殿外幾個慈寧宮的太監一疊聲地替太後喊冤。
曹逢喜看着鬧哄哄的你來我往,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聽見那個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雜毛說他妹妹有禍國之心,恨的他差點就要爬起來去揍人,被兩個太監給攔了下來。
見曹逢喜要打自己,跟着左都禦史錢拙一起面聖的一位禦史心下一喜,他們這些言官一不怕下牢二不怕挨打,要是這大國舅真的坐實了一個「在武英殿上痛毆言官」的罪名,他可就成了扳倒外戚的功臣,足夠青史留名了!
這麽想着,那禦史甚至還往曹逢喜的方向蹭了蹭,半截身子都歪了過去,渾身上下都寫着四個字:
「你打我呀!」
曹逢喜恨得牙癢癢,頭上的帽子都快掙掉了,挺着肚子上的麒麟補子大聲說:「我妹妹生了陛下!陛下!這些人攀扯你的母後,你得治他們的罪!不然你就是不孝啊!」
「當。」一塊鎮紙被人拿起來又放回到了案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武英殿裏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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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早,太後派人送了十萬兩銀子和兩尊金佛過來,是為了讓朕安心地清查各處賬目,朕的母後如此賢德,怎會做出包庇壽成侯之事?」
說完,沈時晴招招手,讓被攔在殿外的慈寧宮太監進來。
「李念恩,你身為慈寧宮的管事太監不好好伺候太後,來武英殿所為何事?」
李念恩匍匐在地上,死死地将頭埋在兩臂之間。
他知道,這是皇爺給太後留了最後一絲顏面,要是他實話實話将太後讓他們來攔着大國舅的事情交代了,太後必會受文官攻讦,從此真的被當做是禍國妖後也說不定。
小小地吞了下唾沫,李念恩低聲說:
「啓禀陛下,太後娘娘在慈寧宮中聽聞陛下立意掃除朝中積弊,深感寬慰,直言陛下有先帝之風,随後便親自選了兩尊金佛給陛下,至于那十萬兩銀票,是當年先帝歷年撥給太後娘娘的脂粉錢,太後娘娘一向勤謹,獲此厚賜惶惶難安,因陛下雷厲風行像極了先帝,令娘娘甚是欣喜,便命人将錢也送給陛下,只盼着陛下能革除舊弊告慰先帝。至于奴婢等人,則是因為太後娘娘聽聞壽成侯令朝廷損失數十萬兩白銀不思歸還,心中難安,特令奴才來傳話,一者望陛下能秉公辦理,不要念及情面,二者則是吩咐壽成侯速速将虧空銀兩盡數還清。」….
李念恩說得情真意切,仿佛每個字都是真的。
沈時晴坐在龍椅上都忍不住驚嘆這李念恩不愧是曾經與張玩交好又能在昭德帝絞殺張玩時全身而退的人物,這一番話簡直是将太後摘得幹
幹淨淨,又給皇帝留足了面子。
曹逢喜聽了李念恩的話簡直要瘋了,明明是他妹妹替他打掃了事情的首尾還說他的錢不必還了,怎麽現在這個太監竟然睜眼說瞎話?!
左都禦史錢拙出聲問:「李內官,壽成侯說你當年曾傳太後旨意給他……」
李念恩對着陛下的方向磕了個頭:「奴婢當年确實曾去甘肅行太仆寺見過壽成侯,乃是因太後娘娘知道壽成侯闖下大禍,令奴婢去申饬壽成侯。太後入宮多年,一向只以照顧先帝與陛下為要務,于朝政上從未多發一言,望陛下明鑒。」
把粗壯的脖子擰出了三千層的褶子,曹逢喜惡狠狠地看着李念恩:「你這老閹奴在胡說什麽?太後是我親妹妹,她如何不會幫我?要不是我不願意,別說區區一個行太仆寺少卿,本侯爺我就算是要當閣老,我妹妹也沒有不允的!」
「放肆!」
昭德帝似乎是氣急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怒盯着曹逢喜,他仿佛将胸中的濁氣壓了又壓,才一甩袖子:
「來人,将壽成侯收押,責令錦衣衛去壽成侯府收繳三十萬兩白銀,以抵他當年之罪過!」
壽成侯還要說話,早被四鼠塞住了嘴,幾個太監連着侍衛一起動手将他拖了出去。
武英殿外過了橋就是六科廊,六科值房裏的文官們聽見了殿前的響動都探出頭來,就看見了被拖出來的壽成侯。
李從淵看見這一幕,輕輕一嘆,他身側站着的吏部侍郎莊長辛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似乎是自言自語:「這些年陛下看在太後的面子上對曹家百般優容,這次為了清查太仆寺一上來就拿自己的親舅舅開刀,只怕陛下這次是真要動真格了。」
說者似乎無心。
聽者自然有心。
很快莊侍郎的話與李閣老的輕嘆就變成了各個版本的傳說飛向了燕京城裏的各個高門大戶。
吓得不少人都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他們的脖子可沒有陛下的親舅舅硬。
等到錦衣衛真的上了壽成侯府上一箱箱搬銀子的時候,整個住滿了達官顯貴的鼓樓大街前似乎都比往常安靜了三分。
「真靜啊,怎麽壽成侯府上還沒點齊五百精兵殺過來?」
京郊的莊子上,趙肅睿百無聊賴地吃了一口糟豬耳,脆骨被他咯吱咯吱咬碎,他一邊吃,眼中還露出了幾分兇狠。
剛跟着圖南學會了怎麽用棍子的柳甜杏大着膽子也夾了一筷子的豬耳朵,在趙肅睿的注視下從夾三根變成了夾一根,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嘴裏。
「少夫人你別着急呀,他們來得越晚,咱們外面的坑就挖得越深。」….
「哼,你懂什麽?」趙肅睿白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小口用秋露白熏出來的茉莉酒,這酒是從前沈三廢做的,也就這一小壇子,要不是因為要打個痛快趙肅睿還舍不得喝呢。「壽成侯曹逢喜這個人脖子上面就是個空的,一整個兒的酒囊飯袋,就剩下那點兒心眼兒一半用來記仇一半用來貪財。按說他吃了這麽大的虧不可能不來,到現在都沒動靜,要麽是他腦子壞了,要麽就是他被人勸住了。」
說完,趙肅睿又喝了一口酒。
名為茉莉酒,卻好像比本就醇辣的秋露白還要辣幾分,趙肅睿差點被嗆到,又夾了一大筷子的糟豬耳放進嘴裏。
能勸住了他那個廢物舅舅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那個恨不能在青樓裏喝死的小舅,一個是他那個太後娘。
這倆人在趙肅睿這還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都讓他不舒坦。
尤其是他那個娘。
趙肅睿又喝了一口酒,他才不要想起當年那些糟心事兒。
「少夫人,你說錯了吧?你剛剛說壽成侯脖
子上面是空的,怎麽又說他腦子壞了?」
柳甜杏一邊說着,一邊趁着少夫人在喝酒沒空看她,往嘴裏扒拉了好幾根豬耳朵絲兒。
趙肅睿不想跟這個傻子說話了。
傻子才跟傻子說話呢!
「我說他脖子上面是空的,他又不是真的沒腦袋!我看你的脖子上面也是空的!」
「才沒有!我能吃東西還能陪少夫人說話,脖子上面是有個腦袋的。」
趙肅睿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連個傻子都說不過。
正在我們英明神武的昭德帝認真考慮要不要用酒瓶子敲柳甜杏頭的時候,院門處阿池領着一個穿着丁香色茉莉頭長襖、頭上戴着寶相花寶石簪子的女人走了進來。
趙肅睿眯了眯眼睛,就見女人笑着說:
「這位可是沈娘子?我娘家姓韓,當年和你娘也算舊識,你不妨叫我一聲韓姨母。」
韓姨母?
趙肅睿看着自己的小舅媽,揉着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保平侯夫人何等金貴,我可不敢随便攀親戚,你來找我是有何事啊?」
白日裏就在院子裏喝酒,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這樣的女子尋常婦人看了就算面上看不出來,也得在心裏念兩句「沒規矩」,韓氏卻仿佛看不見一樣,只用一雙含笑的眼睛看着「沈時晴」。
「我也不與你虛與委蛇,我來找你是受了我嫂子壽成侯夫人所托,之前壽成侯府的家丁得罪了你家,她心中有愧,我就來說和幾句。」
柳甜杏一看來了一位氣派的夫人早就站了起來讓到一邊,韓氏也不客氣,徑直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這酒倒是香,是用秋露白浸了茉莉花吧?香氣倒是比旁出的正,給我倒一杯可好?」
趙肅睿看看自己的這個小舅媽,甚至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自從成人他也少見自己母家的這些女眷,對自己的兩個舅媽卻還是有印象的。
大舅媽是個縣令的女兒,只知道對着大舅唯唯諾諾,小舅媽的爹是個書院的學政,大概是讀書讀傻了,在宮裏仿佛是個能眨眼的木頭。
因為他那他皇後娘壓着皇帝爹不準選妃,曹家怕給他娘惹了麻煩也不敢讓他的兩個舅舅休妻另娶,趙肅睿總覺得他這兩個舅媽就是曹家的兩個活牌坊。
一個寫着「糟糠之妻不下堂」。
一個寫着「後宅只要一個好」。
沒想到啊,他小舅舅流連青樓,他的這個小舅媽也……是個酒中女豪傑?
另取了酒盅喝了幾杯酒。
韓氏拍了拍「沈時晴」的手:「別理曹逢喜那傻子,他就是個天字一號的大廢物!早晚把我那大姑子也連累了!你要報複他有的是機會!不必這時候跟他硬碰硬,給你韓姨母一個面子,咱們先不計較了。」
趙肅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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