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數月前
梁曦手腳麻利地收集着桌上的宣傳資料,同事蔡蔡卻暗暗湊過來:“你要陪她去?”
梁曦瞥了眼不遠處正拘謹而立的lily,點點頭:“我的客戶你幫我盯着點,一有電話立刻通知我。”
“梁姐啊你還真是……”蔡蔡垮了臉:“讓你帶新人你還真帶?你想想,你和我當初有誰帶了?趟這渾水幹嘛。”
蔡蔡雖然年紀小,卻是一畢業就來了銷售部,如今已有兩年,經驗确實比梁曦豐富不少。梁曦猶豫了一下,還是果斷地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人家剛畢業不容易,能幫就幫點吧。”
說着,她轉身把一本足有五斤重的宣傳冊遞給lily,可看見她那雙纖細小腿下的三寸高跟鞋時,她嘆口氣:“算了,還是我來吧。”
說完她一把攬過宣傳冊用下巴抵着:“待會兒少說話,保持微笑。”
梁曦腳步噠噠,步速奇快,纖細的lily也不着急,不緊不慢地跟着。兩人一起到了約定的飯店見客戶。
“呦,梁小姐,好久不見。”一個滿面流光的中年男子迎出來,嘴裏還叫着梁小姐,眼神卻自動自發地拐了彎。
老色鬼還真是一刻不得閑。梁曦擠了絲笑:“劉總您好,這位是新同事lily,來學習學習。”
就上個洗手間的功夫,回來就看見那老色鬼靠在lily身邊,眼珠子紮她身上拔都拔不出,又是攬肩又是勸酒的,就差沒拱個豬嘴親上去,人家90後的小姑娘哪見過這陣仗?僵在那裏泫然欲泣,可憐巴巴的眼神叫人看不下去。
梁曦覺得腦仁兒突突得疼,她往死裏捏了把筷子,終于蹭得站起,172的細長條子杵在那兒還真有存在感,劉總一愣,擡頭看着她。
“lily,還不把宣傳冊拿來給劉總過目?”
她朝lily使了個眼色,後者小媳婦兒似地起身,她趕緊忍着惡心坐過去,接過宣傳冊開始照本宣科,劉總臉色黑了一半,又不好發作,憋了口悶氣。
把該講的都講完,也只換來意料中“我再考慮考慮”。梁曦捶着酸痛的肩頸往外走,見那lily還是慢吞吞地跟在後頭,不由得轉身拽了她一把:“還不快走?等那老色鬼出來有你煩的。”
只見那lily欲言又止,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梁姐你先走吧,我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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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她轉身欲走,想想又轉回來:“不是每個客戶都這樣,你別怕啊。”
“嗯,謝謝梁姐。”
梁曦只身向地鐵站走去,腦海中不期然滑過lily受驚小鹿般的神情,忍不住嘆口氣,長得漂亮有時也不是好事,像她這樣乍一看分不出雌雄的倒還安全。這會兒雖然損失了提成兩千的大單子,可畢竟做了回“英雌”,值。
走兩步想想又不對,lily怎麽能在那兒等人?等那老色鬼出來了不定得怎麽調戲她——不行,她得陪她等到人再走。
她三步兩步回到飯店門口,果然看見那混蛋劉總正攬着lily的腰瞎蹭,她剛要殺過去護花,卻冷不丁看見lily露出一朵含羞帶怯的笑,下一秒兩人就上了同一輛車,絕塵而去。
梁曦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愣是沒回過神來。
周遭路人都是行色匆匆,偶有人瞥她一眼,也是眼神漠然。她這才發現天色已然轉黑,周圍霓虹初上,華麗得刺眼,熏得天更黑了。
她撇了撇嘴角,又把前程往事想一遍,忽然發現“傻|逼”這倆字,形容她真是無比确切。
從富麗堂皇的大飯店來到簡陋尋常的湯包館,梁曦卻覺得踏實了許多,她一口一個湯包,呼嚕嚕喝着馄饨湯,頓時心生感慨:“餓死我了,還是這兒好。”
江卓一擡頭:“不是和客戶吃飯?沒吃飽?”
就那氣氛她能吃得飽麽?想了想,她竹筒倒豆似地和男友傾訴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末了嘆口氣:“真看不出來,看着那麽純的姑娘。”
江卓一司空見慣地扒着面條:“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後少管閑事,要不然有你倒黴的。”
“我怎麽知道?”她撇撇嘴:“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救得好,救出去兩千。”
“不會吧,”梁曦尋思着:“他是我塊裏的客戶,做成了按規矩也是我的,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江卓一沉默片刻,迸出二字:“難說。”
“反正我也沒本事掙那錢。”她不以為然。
“原來行政部不是挺好?非攪這渾水,趕緊回去吧。”
“你以為我願意去銷售部?銷售部好掙錢啊,你看雅蔓做得多好?每月少說兩三萬。”
他掏出二十準備結賬:“她是天生吃這口飯的,那八面玲珑的勁兒你學不會。”
她扁扁嘴,一言不發地從自己包裏掏出二十,一手把他的擋回去;他眉頭一皺:“幹嘛呢你?”
“小的我請,回頭請我吃好的。”她不由分說地把錢塞進老板手裏,心想江卓一那小公司剛開張,什麽都得花錢,他又死要面子,她可得主動點。
眼見老板收了她的錢,還似有若無地望了他一眼,江卓一心口有點發悶:“以後別這樣。”
“知道了知道了。”
翌日梁曦和往常一樣去上班,還沒進門就聽見屠經理那高頻的吆喝,進門一看,整個部門圍成一圈把lily拱在中央,屠經理正口沫橫飛地表揚她上班三天就出了大單,而她則特文靜地站在那兒,一臉羞澀。
現在的小朋友啊,可真是不得了。梁曦正感慨着,豈料屠文勝一見她,那表情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既然有表揚,也要有批評,衆所周知客戶是上帝,有些人卻連上帝都敢惹!”他清清嗓子:“梁曦,你過來!”
梁曦一頭霧水:“我?”
“不是你還有誰?”他把內訓冊敲得啪啪響:“昨天你去見的劉總是不是?人家一大早就來電話,說你态度很有問題!要不是lily好說歹說地把劉總勸下來,這筆單子就飛了知道麽?”
梁曦只覺得腦子裏轟隆一聲炸開,她不是猜不到個中原委,只是……一時還無法相信。
“雖然劉總是你塊裏的客戶,可你不但沒能好好挖掘,還差點引發投訴!這筆單子我劃給lily了,還有,你的客戶資源我會劃一半給她,今天起讓她正式見客戶。”
“屠經理……”梁曦傻了眼,客戶分她一半?這和扣獎金有何差別?
他提高音調,眉毛橫豎:“有什麽問題?”
他走後,其他同事都上來安慰,那lily也混在裏頭,眼神無辜又膽怯:“梁姐,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要換了剛上班那會兒,梁曦想,非得一耳光刮飛她的牙不可。可……
她想起老家身體不好的母親,想起正在用兩人的全部積蓄艱苦創業的男友,想起自己足足奮鬥五年才加到6000的底薪,她想,她不能丢了工作。
“沒事,我沒事。”她說着,緊緊攥住了衣擺。
也許一個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不再把尊嚴和是非,看得那麽重要。
晚上江卓一加班,梁曦獨自在面館裏要了碗湯面解決晚飯,想起白天的事,又發狠地加了個荷包蛋。等面的間歇她給江卓一撥了個電話,可他那頭正忙得不行,直截了當地問她有什麽事?她愣了愣,只好提醒他別忘了吃飯。
放下電話,熱氣騰騰的面條正好上了桌。真香啊,她想。喝了口熱騰騰的面湯,空蕩蕩的胃立刻暖和起來。眼眶忽然有點發熱,她避着食客的視線揉了揉眼睛,深呼吸,然後呼嚕嚕吃起了面。
有時候,一碗熱湯面,竟比男友更實在,更溫暖。
沒吃幾口手機又響,來電顯示是“不靠譜”。
她接起:“幹嘛?正吃飯呢。”
“那正好,我還沒吃,你在哪兒?”
“就我家門口那面館。”
那頭的聲音和着風的呼嘯,顯得非常興奮:“給我五分鐘!”
“慢點開啊!”她對着手機吼,那頭卻已然挂機。她無奈地搖搖頭,司徒這家夥,真是個急驚風。
哪裏要五分鐘?三分鐘後,身後的騷動已經明确告訴她,這家夥來了。
梁曦無奈地回頭,穿越重重發亮的眼神鎖定目标——
目标正一手搭着工裝外套,一手抱着頭盔大步流星地往裏走,汗濕的t恤毫無縫隙地繃出他一身腱子肉和碩大二頭肌,及肩長發微微汗濕,工裝褲管上還粘着不少機油和污漬,他卻毫不在乎,188的大塊頭讓面館瞬間擁擠起來,有幾個少女都停了筷子,一邊打量他一邊竊竊私語,他居然還賤兮兮地揮手和人家打招呼,一口白牙頓時閃暈一大半。
一看見他,梁曦心裏就開始浮現各種成語和俗語,例如“徒有其表”,例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還沒數完,那人就充滿壓迫感地坐在了她身邊,手也不知洗沒洗過就去撚她面上的叉燒吃,她趕緊用筷子捅他:“用這個!”
司徒放大大方方地接過她的筷子大快朵頤,一邊還口齒不清地吆喝:“老板,這兒加份大碗叉燒拉面,多加面,另外再來份叉燒!”
她用手肘撞他:“加什麽叉燒,你付錢啊?”
“你還真別說,”他呼嚕嚕把她的面吃到連湯都不剩,嬉皮笑臉:“今天發工錢,我請客!”
“得了吧你,”她沒好氣:“又是月頭當皇帝月末成挺屍,大學畢業三四年了也不知道計劃計劃,還娶不娶老婆了你?”
“你都沒嫁我急什麽?”他厚顏無恥地笑:“再說你懂的,想喝牛奶到處都是,何必養頭奶牛在家?”
“混小子!”她順手給他一個爆栗子:“媽的遲早得艾滋!”
他不痛不癢地撓撓頭,接過老板遞來的超大碗拉面,笑嘻嘻地望她:“分你點兒?”
“不用,我怕得病。”
“啧啧啧,”他搖搖頭,忽然湊到她耳邊:“艾滋可不是這麽傳的,要不要我給你示範一下,小曦曦?”
那又濕又熱的氣息簡直夾雜了萬噸荷爾蒙,她渾身汗毛瞬間直豎,下意識一掌把他的腦袋拍回去:“吃你的面去吧!”
司徒放在五分鐘內把堪比面盆的大碗面傾倒下肚,又往她嘴裏硬塞了兩塊叉燒,梁曦含着叉燒啐他:“大庭廣衆的注意點行不行?別人都在看呢。”
他依然嬉皮笑臉:“看就看呗,她們估計在想‘這女的肯定特有錢,要不怎麽包得起這麽帥的小白臉?’”
她斜着眼正要嗤之以鼻,卻在視線對上那張神氣活現的俊臉後,忽然不得不承認,這還真他媽的是事實。
“帥能當飯吃?”她立刻改了個吐槽點:“修車鋪那點薪水兩千有沒有?我倒要看看将來誰肯跟你。”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的是倒貼的。”
“倒貼?”她又好氣又好笑:“就你?”
“這你就不懂了,”他笑得毫無廉恥,旋即俯身壓低聲線:“我別的都沒有,好在有特長。”
她一懵:“什麽特長?”
他即刻爆發出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笑,搞得人人側目,下一秒她手裏就多了個頭盔,人也被扯下座位——
“走,帶你去兜兜風!”
“你他媽的慢點!別人的車你也敢這麽開?”
梁曦頂着狂風聲嘶力竭地吼,覺得自己的臉皮已瞬間幻化成面袋子一只,在風中一層顫過一層,偏偏這家夥壓根兒是個不要命的!她只能死死扣住他硬邦邦的腹肌,用指尖卡住縫隙來提高生存幾率。
“沒事,我的技術你放心!”司徒放high得兩眼放光,難得逮到一輛哈雷,他恨不得立刻把它改成四缸四沖程,感受一把風馳電擎的滋味!無奈人家送修的不能亂來,但騎一圈過過瘾那是必須的!
“怎麽樣?爽不爽?”嘴裏這麽說着,他還是稍微放緩了速度。
梁曦沒說話,這會兒總算适應了點,感覺沒那麽恐怖了。這一刻似乎什麽都不用想,所有的煩惱也都飛走了,呼嘯而過的風裏有種平時聞不到的氣味——難道這就是自由的氣息?
看着妖冶閃爍的霓虹燈和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在速度面前統統被扭曲成一片模糊色塊,生平第一次,她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對飚車如此癡迷。
這樣多好,眼淚還沒出眼眶,就被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