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顏怒(捉蟲)
天保四年晉陽高府
入夜,涼風習習,月色下有一素白的身影正疾步前行,只見他手持銀槍步履極快而穩,盡管他面沉如霜極力克制內心的驚濤駭浪,卻依舊掩藏不了他周身那淩厲的肅殺之氣。
這是一張幹淨的少年之臉,看模樣不過十三四歲,卻有着霞姿月韻之容,花園裏的女眷婢子見了來人紛紛欠身行禮便自覺的退了開去,似乎與他站在一起都是對他的一種亵渎。
直到那少年漸漸遠去,那些婢女才将眸光默默的收了回來,陶醉之情卻是意猶未盡。
忽的一绛紫色身影飄然出現,不偏不倚的将那少年的去路死死攔住,起先那少年臉色不快本想發怒,直到定睛瞧清來人才沉聲道:“陶姨、原來是你。”
“陶姨”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瞥眼看向他手中的銀槍冷冷道:“長恭,你是要去找婉歆那丫頭?如果是那我命令你不可。”
高長恭聞言心頭一緊,幾乎窒息,“陶姨”的話他不能不聽,可是想到婉歆他的心卻如被萬千蟲蟻撕咬般的難受,不禁啞聲道:“可是、婉歆她,我怕她會遭遇不測。”想到高洋那畜生般的行徑,高長恭頓時渾身顫抖,擡眸堅定的看着“陶姨”道:“我必須得去,對不起 、娘。”
擦身而過之時,那聲娘叫得極為隐忍沉重,他不記得他有多久未曾這樣親切的稱呼她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
高長恭垂眸不去看她,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他也知道自己這一去定然是九死一生,可是他沒得抉擇。
元靈兒一驚之下趕緊将高長恭的手腕拽得死死的,娘的手還是那麽溫暖,就如幼時一樣,他依偎在她懷裏,他害怕時她用這雙手緊緊将他摟住給他安定,她用這雙手為他遮風擋雨,太多太多的恩情,高長恭頓覺渾身無力,竟有些挪不開步子,他很想甩開那雙手的束縛,可惜他卻做不到。
高長恭聲音嘶啞,“娘、兒子不能眼睜睜看着婉兒遭罪,我、我這樣還算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高長恭已然回頭望着元靈兒,眼神滿是彷徨清苦之色。
元靈兒嗤笑道:“為了一個厭棄你的丫頭值得嗎?”
高長恭苦笑,“可是我實在不忍心,我做不到。”
元靈兒道:“為了這句不忍心,你情願犧牲自己和搭上高家值得嗎?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自從你父親死後,高洋一直視我們高家上下為眼中釘肉中刺,正愁沒機會下刀子,你這個不孝子倒好,竟如此忤逆蠻橫,你說、你可對得起死去的父親?”
高長恭聞言面如死灰竟無言以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為皇上的高洋莫說要一個丫頭,就算是要了他們高家任何一個人的命也只能吞聲忍恨逆來順受。
鄭婉歆本是他自小一塊長大的丫頭,在他八歲那年被高澄帶回府中,那年她不過六歲卻出落得極其水靈惹人喜愛,與他站在一起就如觀音座下的一對金童碧女,見他們感情較好,高府上下還一再打趣說是将來可湊成一對共結連理倒也不錯,沒想到這句戲言卻讓高長恭心心念念了六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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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為何從小與他感情較好的鄭婉歆突然有一日卻變了,變得是那麽陌生而心寒,她不再關心他的飲食起居,更不曾關心他的身體安好,甚至不再如同往常那樣親熱的喚他一聲四哥哥,他與她說笑也讓她索然無味,但是他的三哥,那個她一直不喜歡的高孝琬卻能逗她開懷大笑,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沒有勇氣去問,沒想到昨日不巧在後花園的涼亭之內,他卻親耳聽到那個嬌柔恬靜的婉兒一反常态的對高孝琬獻媚道:“長恭不過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他不值得婉兒傾心相待,三殿下你貴為嫡長子身份尊貴,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栖,三殿下你說是不是?”
高長恭的心如同被人深深被人割成無數碎片,那雙修長如玉的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微微顫抖,就連面色也跟着慘白毫無血色,而高孝琬摟着婉兒雙肩的手是那麽刺眼,就如銀針般刺得他雙目生痛,耳畔邊都是回蕩着他倆那無比嘲諷的談笑聲,他的腳步很沉沉得他都不知道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間,這一夜他喝了很多酒,直到把自己灌了個鼎鼎大醉。
沒想到才一夜,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醒來時是母親告訴他婉兒不見了,他本以為他在做夢,可是他雖然頭痛欲裂但卻聽得異常清楚,母親說她水性楊花喜歡勾三搭四,指不定被高洋帶回宮中去享福了也說不定。
他不信,可是最近婉兒的善變也不免讓他底氣不足。
記得三月前高洋入府,是婉兒親自斟茶,還不慎被他毛手毛腳了一番,幸而元氏上前解圍,只是高洋那雙色眯眯的眼睛一直在婉兒身上打量,明顯是對她動了心思,只是元氏推托說婉兒還小,虛歲還未滿十二如果皇上覺得悶,可選府中其他婢女作陪,誰知高洋只是搖頭并未接話,這事便這麽一了了之了。
高長恭無奈嘆息,踱步在房間內來回走動,心竟是那樣煩亂不堪。
屋外腳步聲吵雜,只聽外間人道:“別攔着本王,這小妮子指不定被那野種藏在房中做不羞不躁的事情呢,這個賤妮子,哼、說得三貞九烈,還不是人盡可夫的賤貨。”
“三殿下,你喝醉了,快快回去吧,莫又惹夫人生氣了。”一下人壓低聲音從旁勸慰道。
“你走開,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休要用娘來壓我。”外間公子怒不可歇道。
“三殿下…………小心。”一幹下人齊聲驚呼,似乎三殿下酒醉步履蹒跚險些摔倒,虛驚之下才将那爛醉如泥的三殿下給扶住,高長恭根本不需要清聽,便知曉又是那三哥醉酒胡鬧了。
除了大哥二哥,這三哥好像從小就跟他不對眼,不管他做什麽便始終擠兌他,這回居然越說越混,他本想出去外間,将高孝琬訓斥一番,誰知他剛準備起身,便聽見了元氏那嚴厲的呵斥聲:“混賬孽子,又在醉酒鬧事,還不快将他扶回房內,還不夠丢人現眼的。”
那幹下人一聽是大夫人的聲音吓得豈敢怠慢,只得連聲應允,直到高孝琬離去數丈,他那連連葷話才漸漸遠去直至不聞。
高長恭暗自嘆了口氣,這元氏與自己的母親本是姑侄關系,待他自小也算親厚,是以他對高孝琬也一再隐忍,只是母親一直不想将她的身份公布于世,是以父親當年也只得予以尊重,本想着等他坐擁天下的一日再給她名分,沒想到卻從此陰陽相隔,為避免無端的事情發生,是以這件事情便一直隐瞞直到現在。
元氏在高長恭屋外站立良久,見那燭火已然熄滅,便無奈嘆息了一聲,直到那輕盈如蓮的步履聲漸漸遠去,高長恭長才挪步躺到了榻上,而心思卻如川流不息的瀑布,竟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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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西園地處偏僻,因常年鮮少有人在此走動,一到夜深人靜之時竟顯得格外幽靜詭秘,秋風蕭瑟,芭蕉樹的暗影随風搖戈,倒影在幕牆之下如同魑魅魍魉。
元氏一直低頭不語,琉璃燈下只有她那高挑娉婷的婀娜身姿,端是她不茍言笑卻也算得上是芙蓉之色,高澄一生風流成性,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他身邊的哪一個女子不是驚才絕絕之色。
一座古樸的廂房內,元靈兒正癡癡的端坐在檀木椅上,凝視着銅鏡中的絕色之顏,膚若凝脂吹彈可破,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一雙鳳眸顧盼生輝,堪稱當之無愧的絕色佳人。
歲月待她如此之好,竟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只是元靈兒自己知道,她卻早已不是當初的元靈兒了,物是人非鬥轉星移,這個世上的萬物不過彈指一揮間,終究有它的定數。
這十四年,她經歷了太多太多,從她懷上長恭開始,她本以為從此與父皇恩斷義絕,她本也想過帶着長恭永遠留在天水鎮,過着日出而作日落日息的平凡日子,可惜她錯了,也許這就是命數。
從徐靑接她回來的那天起,她就已然原諒了父皇,沒想到短暫的相守還是未能換來今生的長聚,高澄走了,一年後父皇也走了,她的人生再次跌落谷底,那份善良的初心再也蕩然無存。
低垂眼眸再次看到那輕薄如蟬翼般的□□,擡手按壓在面具之上,心竟是那樣的安心恬蕩。
元氏并未敲門,人已踱步來到屋子裏間,元靈兒聽見那輕盈的腳步聲,便已知來者何人,只是淡然一笑頭也不回的道:“姑姑…………你來了。”
元氏垂眸道:“長恭那孩子已睡下了,我睡不着便過來你這裏看看。”
元靈兒回過頭來問道:“姑姑,你來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元氏已然坐下嘆道: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心裏難受得很,心裏總覺得對不起婉兒那孩子。”
元靈兒眸光深邃,如同黑夜的星空,令人捉摸不透。
“姑姑,人各有命,我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何必自尋苦惱。”頓了頓又道:“何況這樣也未曾不是好事。”
元靈兒一語雙關點醒元氏,元氏擡眸道:“靈兒你或許是對的,是姑姑婦人之仁,長恭那孩子心性純良,本與婉兒倒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生逢亂世,只是可惜了。”
元靈兒點頭道:“姑姑你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就好,至于長恭那邊只要假以時日便會忘記一切,我相信以長恭的聰慧定能重振門楣,将我們失去的一切都給讨要回來。”
元氏心情沉重,自高洋登基以來,誅殺元氏宗親,殘暴不仁手段令人發指,元靈兒以人皮為面,這才幸免于難,想到哥哥元善見元氏心裏又是一陣抽痛。
元氏道:“大哥在位之時,滿朝文武都當夫君是才狼虎豹有不臣之心,可是夫君因對你失而複得早已放下成見,決心好好輔助大哥做一名忠君愛主的賢臣,大哥卻已累了,自問無夫君之才又對你歉意良多,想禪位給夫君,不曾想卻是黃粱一夢為他人做了件嫁衣,真是可笑至極。”
元靈兒冷笑道:“誰會曾想到平日裏屁都不敢放一個的癡傻之人會做如此大的動作,子惠若是早只如此,也不會着了那畜生的道了。”
元氏似想到什麽,頓覺心緒不寧轉而壓低聲道:“那次高洋那賊人來府中時,又犯渾了,竟說些不三不四的風言風語,我只怕………只怕會,想必爾朱氏的事情你也聽說了。”想到爾朱氏的慘況遭遇,元氏就右眼跳個不停,聽說前去收屍的家奴所說,爾朱氏赤身露體不絲一挂,□□更是慘不忍睹,早已被刺刀戳個稀爛,鮮血淋漓比十八層地獄還慘。
爾朱氏是高歡在生時的一個小妾 ,時年不過二十五歲 ,正是貌美風韻之年,因高洋心生淫心,想與她歡好,卻被爾朱氏以□□為由拒絕 ,這才遭來殺生之禍。
元靈兒一手抓住元氏的手,那雙手早已冰涼徹骨似不是活人的手。
元靈兒沉聲道:“無論如何,請姑姑務必記住,保命方為上策,待我們高家男丁羽翼漸豐之時,便是那狗賊的葬生之日。”
作者有話要說: 心裏好沒底啊,開這篇文本來斟酌了好長時間 ,但老覺得會數據不好,就沒有動力更新拖了好久 可是現在就不想去糾結了,如果想多了黃花菜也涼了,現在只跟着自己的感覺走,希望寫完會有不一樣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