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世
興和二年邺城皇宮
夜已深,寧華宮內燭火晃動,一豔紅身影的曼妙女子正端坐在金絲楠木椅上,逆着光只能依稀看清她的輪廓,此時她正埋着頭,臉含笑意的輕撫着她那平坦的小腹,那雙眸如剪水般蕩漾開來,有期待,有柔情,憶到深處又嬌羞萬分,如見到情郎般羞惱。
只見她年約十四五歲,生得卻是極好的美人胚子,眉如星月,目若秋水,唇若桃花,那一颦一笑之下竟流露出萬種風情,将一旁的婢女陶然也瞧癡了。
“公主,您還是早些歇息吧,那高大人今夜恐怕不會來了。”陶然看了看天色勸慰道。
巳時已過,平日裏高澄要來早已來了,今夜興許有事給耽擱了,那被喚作公主的女子輕輕嘆息了一聲,便無奈的準備挪步上榻。這妙齡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孝靜帝的長公主,人稱縧英公主元靈兒,而她所等待的高大人便是東魏權臣高澄是也。
正待元靈兒準備上榻歇息之時,突然殿外內侍太監高扯着尖細的嗓子唱道:“皇上駕到…………………”
元靈兒心頭一咯噔,不知道何以這個時辰父皇會深夜造訪,沒來得及多想元靈兒蓮步輕移,往殿外方向迎了上去。
“兒臣參見父皇………”元靈兒福了福身道。
元善見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的嗯了一聲,便負手而立踱步向四周掃望了一番,方轉過頭來定定的看着元靈兒才道:“皇兒怎麽這麽晚還不歇息?”
元靈兒已然起身,方道:“兒臣一時睡不着,便看了會書,現下有些困頓了,正準備上榻歇息,不知父皇這麽晚找兒臣有何事?”元靈兒見孝靜帝那左顧右盼的舉動心中已了然,看來父皇是為堵截高澄有備而來,那殿外人聲攢動,想必羽林衛也帶了不少恭候在外。
元善見望着元靈兒那單薄嬌弱的身軀,那吟吟淺笑的嬌俏面容,恍惚間憶起她兒時的光景,因為是長公主自然是疼愛許多,那時候她還那麽小,那麽的可愛聽話,而且成天粘着他這個父皇身後,軟糯糯的叫着“父皇…………父皇………”當那粉嘟嘟的小人兒第一次這麽喚他的時候,那一刻他那鐵骨铮铮的漢子的心都随之融化了。
舊時的一切一晃而逝,突然元善見肩頭聳動,那一刻雙眸閃過一絲不忍,轉而嘆了口氣才道:“夜深了,早些歇着,累壞了身子可不好。”
“謝父皇關心,父皇也要多保重龍體才是。”元靈兒擡眸露出一抹淺笑回道,幸好父皇沒有繼續追究,她心裏的石頭也落下來不少。
正在元靈兒暗自慶幸的時候,元善見身邊的太監若有似無的道:“皇上………………”
被那近身宮人這麽一喚,元善見那柔軟的心間不由得微微一顫,那柔和的眸光随即一閃而逝,眉宇間竟再也找不到一絲溫度。
那淩厲的雙眸轉而望向元靈兒那平坦的小腹,不作片刻遲疑轉而冷冷道:“皇兒,把它喝了,一切都過去了,父皇定會為你做主。”
Advertisement
不多時元善見手裏端着一碗湯藥,黑乎乎的氣味煞是難聞,元靈兒本心下大覺不妥,猜到父皇來意不善,本想開口解釋,沒想到聞到那濃郁的藥味,頓覺五味翻騰內心作嘔,竟受不住味兒手捂口鼻幹嘔了起來。
元善見見此不由得眉頭皺得更為深沉臉色鐵青,看來果然情報非虛,這不孝女真的與高澄那厮有染,還不知廉恥珠胎暗結,想到這裏元善見不再猶豫,那手裏的動作更為堅定了許多。
“皇兒,如果你還當朕是你的父皇就不要逼朕,還是快快喝了它吧。”元善見手端着藥湯不顧元靈兒身體的不适,徑直往她嘴角逼送。
元靈兒見父皇不念骨肉親情之痛,竟顧不得孝義倫常吓得一個勁的往後躲閃,只是她越忤逆推脫,元善見卻越是震怒無常,高家一直是他心裏的那根毒刺,明面上他對高歡曲意承歡,其實只不過是掩人耳目韬光養晦罷了。只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高澄那厮居然如此色膽包天,連他這個養在深宮的貴胄之女也不放過。當他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本已為時已晚,竟然如此這孽種萬萬留他不得。想到此節元善見心下一橫,竟容不得元靈兒的任意妄為。
語氣也不由得加重了幾分:“皇兒你想忤逆朕意?”
元靈兒一手捂着胸口強忍着胃中的不适,片刻間稍緩和了些才搖頭道:“父皇,兒臣不知道您在哪裏得知了那些風言風語,不過兒臣卻與子惠是真心相愛的,希望父皇能成全兒臣,好不好?”元靈兒見父皇來勢洶洶定不會善罷甘休,只得全盤托出請求他能諒解。
元善見本是極為疼愛這個女兒,也深知她自小恃寵生嬌不受約束,現在定然不會輕易妥協,便蹙眉冷哼一聲道:“子惠…………看來高澄這狗雜種灌了不少迷魂湯給你,枉父皇白疼了你這麽多年?真是女大不中留?”
元善見沒有絲毫妥協之意,将那湯藥再次推入元靈兒手中,道:“喝了…………朕可以既往不咎,你一樣是朕的好皇兒,等這些日子淡了,朕會為你另覓良婿。”
元靈兒拼命搖頭,雙眸含淚哀怨道:“父皇您不是一直誇子惠德才兼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賢臣嗎?為何您要如此狠心斷送女兒的幸福。”
元善見冷笑道:“賢臣?他們高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如今你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父皇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個棋子,說不定哪天就會淪為棄子,你說這樣的人父皇怎會忍心将你交付于他?”
元靈兒不願相信,依然據理力争道:“那為何父皇願意将姑姑許了過去,難道父皇就不怕姑姑傷心?”
元善見仰頭望天深深嘆了口氣,轉而定定的望着元靈兒一字字道:“你和她不一樣。”當年要不是權宜之計,他也不會把自己的妹妹許配過去,如今他坐擁朝政多年,朝中也有部分親信,雖不足以抗衡高家勢力,但無論如何他再也不會把自己的親生愛女往火坑中送。
那貼身太監見此時元善見與元靈兒兩方僵持不下,便忙站上前來打着圓場勸慰道:“公主,您可不能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傷了皇上的心吶,奴才服侍皇上這麽多年,從未見皇上對哪個皇子公主這麽上心過,您可要好好斟酌清楚?別為了一時意氣傷了父女的和氣,您還是聽皇上的話将那碗湯藥喝了吧。”說着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元靈兒。
“蘇公公,本宮與父皇說話,豈容你這個閹人在此多嘴,給本宮滾下去…………。”元靈兒本是心氣不順,此時聽到蘇公公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這閹人多嘴,父皇何以會對自己如此狠心。
元善見見說了許久元靈兒還如此一意孤行便怒斥道:“皇兒………看來朕是将你寵壞了,今日不管你是願還是不願都由不得你了,蘇謹…………”那聲蘇謹叫得格外幽長,蘇公公便已會意孝靜帝的意思,這是讓他強行動手了。
元靈兒當然明白父皇之意,不由得下意識的倒退了幾分,母雞護小雞似得護住自己那毫不出懷的小腹,怒目而視道:“蘇公公,你敢?”
陶然一直站在角落不敢發出一言,這會兒見皇上絲毫不留情面,便不知哪來的勇氣,人影一晃便飛身擋在了元靈兒身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皇上,奴婢求您饒了公主肚子裏的孩兒吧……………高大人對公主是真心的,求皇上成全。”
元善見聞言臉色一沉,喝道:“大膽賤婢,知情不報還妄圖迷惑朕,有你這樣的賤婢跟在公主身邊,只會禍害荼毒公主,來人啦,将這賤婢拖下去杖斃……………”
元靈兒上前将陶然護在身後,掃視着上前的宮人道:“不許傷害陶然,誰要敢動陶然分毫,便是對本宮不敬。”
元善見一手指着元靈兒的鼻子痛心疾首道:“皇兒你……定要與朕作對不成?”
元靈兒繼續搖頭,人早已徐徐跪在了元善見的腳底,兩手扯着他的衣擺道:“皇兒不敢,皇兒求您………只這一件事情,皇兒不能遵從,子惠對皇兒确實是真心實意的,他從未對父皇有過不敬之心,而且他一直在從中勸慰他的父親,兒臣相信假以時日高家上下也會齊心歸順于您不再心生異心,兒臣相信子惠定能說到做到,父皇……”
元善見望着元靈兒那稚嫩清澈的雙眸,卻悲從心來搖頭苦笑道:“皇兒………你真傻,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
說話間大手順勢捏住元靈兒的下颚,試圖将那湯藥灌入她口中,因帶着三分怒意那手勁不由得拈得元靈兒下颚火辣生疼,元靈兒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将嘴巴閉得緊緊的,如那河蚌般就是不張嘴,掙脫間竟“哐當”一聲将那青釉瓷碗推翻在地。
被元靈兒這麽一鬧,元善見神色一擰,神情變得更為深沉可怖,只見他皮笑肉不笑的道:“蘇謹,還愣着作甚?還不快在拿一碗過來?”
元靈兒聞言只覺得天旋地轉,原來本以為打翻了一碗,興許就有轉機的餘地,原來是自己想太多了,父皇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皇,就算他再寵她也不容她撼動皇權社稷。
另一碗湯藥還未呈上前,元靈兒便趁元善見不備再次掙脫了那被禁锢的下颚,使勁渾身力氣沖到梨花桌的另一端,從桌下抽出一把羊角匕,直面來人厲聲喝道:“誰要敢上前一步傷我孩兒,此桌便是他的下場。”話音剛落那本是圓潤平滑的桌面邊緣早已被“唰”的削落一角,出手之快竟毫不拖泥帶水。
這一幕來得突然,卻出乎意料的撥動了元善見那波瀾不驚的心,突然心頭一陣窒堵連呼進去的每一口氣息都是那麽劇痛難忍,一連串說了三個好字,便冷然道:“既然皇兒你不念父女之情,那也休怪父皇不顧血肉親情之意。”
燭火撲騰紗缦缭繞,熊熊火光蔓延到整個寧華宮,火蛇所到之處是寸縷不生,炙熱壓抑的氣息如同阿鼻地獄。
元靈兒依稀記得父皇一聲令下,羽林衛中的禁軍統領徐靑被傳入內殿,情形危機之下元靈兒顧不得許多,那羊角匕胡亂揮舞,本是想吓退來人的步步緊逼。
誰知在她那瘋狂的揮舞之下,不慎将那青釉蓮花紋燭臺給翻落在地,霎時間引着了床榻邊的紗缦,本是秋燥的季節,這一火勢來勢兇猛竟撲騰成汪洋火海,因着情緒波動太大再加之勞累過度在這生死有命的緊要關頭她竟然不争氣的暈眩了過去。
醒來時,她已經安然躺在那冰涼深冷的暗道之中,而父皇和陶然等人早已不知去向,她心裏發出陣陣冷笑,皇權至高無上在父皇眼中她的命卻如同這蝼蟻一般輕賤,而陶然………陶然………卻是用她的命換了她的命,憶起陶然她那枯竭的心突然一陣抽動,竟是那樣的痛。
寧華宮的一切都随着這場彌天大火煙消雲散,還包括她與父皇的一切過往。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中孝靜帝的年齡有所修改,設定比實際的大許多,縧英公主也是虛構并非史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