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琳夢
當着醫生護士的面,我嚎啕大哭。
像是要将所有的心酸委屈全部都哭出來一樣,病房裏的其他産婦都被我這模樣吓到了,有個年歲大一些的産婦說:“小姑娘準是第一次生産吧,興許是産後抑郁了。”
就因為她這一句話,直到出了院,月子結束,父親都整天在我耳邊叨叨來,叨叨去。
面包店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勸我要是實在心裏難受就去看心理醫生,還讓林想時刻關注着我的情況,一旦發現不對勁就告訴他。
我都不知道父親究竟在擔心什麽?
我好得很,有爸爸有弟弟,如今還有了寶寶,我有什麽不開心的?
他總是這樣,在該擔心的時候放心,在不該擔心的時候又瞎關心。為了讓他轉換注意力,我一把将懷裏的寶寶塞到他那邊,跟他道:“你給寶寶起個名兒吧。”
他似乎是怕弄痛寶寶,整個人都變得笨拙起來。
到最後,他用他那張蒼老黝黑的臉龐輕輕蹭了下寶寶白皙的小臉蛋,然後道:“不然就叫他浩渺吧,林浩渺你覺得怎麽樣?”
“我沒意見。”我望向一旁的林想:“你覺得呢?這名字怎麽樣?”
林想大眼睛眨了眨:“為什麽要叫浩渺?”
父親說:“我希望他長大後,能擁有自己的一片浩渺天地。”
長輩們過了大半輩子都沒有改變自己的命運,到了他這一代,希望他能闖出自己的一片浩渺天地,天高海闊任君游。
我撇撇嘴。
父親總是喜歡起這些花裏胡哨的名字,就像是我和林想,合起來也是“夢想”。
然而夢想哪裏那麽容易實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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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如此渴望逃出囹圄,到最後卻是用最不光彩的手段獲得了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我接過父親懷中的寶寶,輕輕吻小家夥的臉頰。
浩渺。
這個名字真是土死了。
浩渺五歲那年,我參加了成人高考。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父親帶着兩個孩子在考場外面等着我。林想如今在念初中,曾經那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也已經長成了青蔥如玉的小少年。
參加考試的人很多。
在一望無際的人群中,浩渺準确無誤地找到了我,他張開小手,朝我飛奔而來。
盡管他現在走路已經很利索,我卻仍舊怕他摔倒,更何況現在的人流量這麽大。我加快腳步朝他走去,将他擁在懷中。
小家夥身上有甜甜的奶香味兒。
因為奔跑,他小臉蛋都紅撲撲的,手裏拿着的幾朵小紅花随着風搖啊搖。他一把将花塞到我手中,軟軟地說:“送給媽媽。”
我接過花朵。
林想在一旁補充道:“渺渺在幼兒園裏表現好,這是幼兒園老師給他的小紅花。姐姐,他這是在獎勵你呀。”
我心裏一軟,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謝謝寶貝。”
浩渺低下頭,腼腆地笑了。
在家裏等待成績的這段時間,我一邊經營面包店,一邊帶孩子。
通常我會在面包店裏待整整一個下午,然後再去幼兒園接浩渺放學。後來有天我在幼兒園門口等待的時候,碰見了一個熟人。
“邵醫生,你也來接孩子放學?”
邵弘醫生是南洋有名的婦産科醫生。我生浩渺的時候,就是他幫我接診,也是他給我接的生。幾年過去了,男人依舊風度翩翩,好似時光的變遷在他身上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鼻梁上架着的銀框眼鏡換成了金色的。
他定定看了我幾秒鐘,然後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們認識嗎?”
也是,他每天接診的人數那麽多,怎麽可能記住我呢?
我簡單和他說了當年的事情,他皺着眉頭陷入回憶,過了一會兒後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我記起你來了,你當時年紀還小……”
我想起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下意識低下了頭,像個做錯事情等待老師訓斥的學生。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話說到一般硬生生轉移了話題。
“抱歉……”他頓了下:“那個……我來接我妹妹的孩子,她今年五歲了,在念中班。”
這是在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我說:“我來接我兒子的。”
他朝我颔首,表示知道了。
氣氛一時間變得尴尬起來,我們相對無言,只是目光不約而同看向幼兒園大門的方向。不多時,幼兒園門開了,孩子們一窩蜂地湧出來。
浩渺向來是個活潑的孩子。
他第一個沖出大門,撲到我懷裏。
我牽起他的手,和邵弘道別:“邵醫生,我們就先走了。”
話音剛落,有個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走到邵弘身邊。浩渺的聲音響起來:“媽媽,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朵朵。”
朵朵也和邵弘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浩渺。”
“…………”
“…………”
兩個小孩子竟然早就認識了,還成為了好朋友。
我和邵弘之間尴尬的氛圍猝不及防被兩個小家夥打破,幾秒鐘後,我們同時笑出聲。
因為朵朵和浩渺的緣故,我和邵弘見面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
邵弘比我大了整整十歲,我懷浩渺的那年,他剛剛在美國讀完醫學博士,在家人的安排下回南洋工作。
醫學博士,難怪他妹妹都已經結婚生子,而他依舊是單身一人。
不過像他這樣的精英人士,應該是女孩子們争相追逐的對象。他不結婚,大概只是因為不想被婚姻束縛牽絆。
幾個月後,我終于查到了高考的成績。
雖然并沒有自己十八歲那年的成績優秀,但也還算符合預期。
我填報了一直夢寐以求的大學,興沖沖去學校報道的那天,在面包店門口看到了邵弘。
他開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高大颀長的身子倚靠在車門上,見我出來,朝我露出一個笑容:“走吧,送你去學校。”
我望着他神色認真的臉,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就湧入了腦海之中。
然而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生根發芽,朵朵的小腦袋便從車窗中探了出來,她朝我招招手:“阿姨快上車啊,送完你之後我還要和渺渺去公園玩呢。”
原來是因為朵朵!
我徹底松了一口氣。
其實這些年來并不是沒有遇到過向我示好的異性,只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一旦聽說我有孩子之後便對我敬而遠之,少數留下來的也被我以堅決的态度疏遠。
我還沒有做好迎接感情的準備。
我這樣肮髒的人,怎麽配擁有感情呢?
我發現,邵弘真的很喜歡吃面包。
各式各樣的面包他都愛,吃得最多的便是酥酥軟軟的牛角包。在他又一次來我們店裏買牛角包之後,我禁不住打趣他。
“你是不是在國外生活得太久,連飲食口味都變了?”
邵弘不置可否。
男人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金絲框眼鏡:“這就要問你們店裏做面包的師傅了,是你們家面包太好吃,我這個回頭客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回購。”
他說這話時,大師傅正好就在廚房裏烤面包。
對一個廚師來說,沒有什麽比得到食客贊譽更令人有成就感的了。
大師傅邊擦圍裙邊從廚房中走出來,樂呵呵道:“喜歡就多來,下次你來之前跟我打好招呼,我提前給你留出來。”
“那就太感謝了。”
邵弘好像真的很擅長人際交往。
慢慢地,我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好像都和他熟絡了起來,父親提到他就誇贊不已,林想将他當作學習的對象,就連浩渺,都是三句話離不開邵叔叔。
他無孔不入,充斥在我的生活中。
這是什麽世道嘛。
他一個外人,為什麽比我都受歡迎?
邵弘每個周一和周三的早上都會來面包店買牛角包,剛好周一和周三我沒有早課,都會在面包店幫忙,有次在他買完牛角包之後,我将他拉到身邊。
“你以後能不能別來我們店裏買面包了?”我湊近他耳朵,小聲道:“我聽說前街有家叫‘食味’的面包店,做牛角包的手藝是一絕,你要不換換口味,嘗嘗那家的?”
邵弘莫名其妙看我一眼。
“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送上門的客人都要推出去,有你這麽做老板的嗎?”
我:“…………”
你才讀書讀傻了!
你一個醫學博士,說我一個成人高考出來的學生讀書讀傻了?
要不要臉呀。
邵弘來面包店來的越發頻繁。
周一早上有個快遞員過來,指明說需要我簽收包裹。問題是我根本沒有買任何東西,我狐疑地接過包裹,打開後發現那裏面是一捧鮮紅的玫瑰。
紅玫瑰,代表熱烈熾熱的愛意。
正慢悠悠挑着牛角包的邵弘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他居高臨下看一眼那捧玫瑰花,然後從裏面抽出一張小卡片。
粉紅色的卡片,上面寫着——“送給我心愛的夢夢”。
邵弘冷哼了一聲,不屑地吐出兩個字:“幼稚。”
此時此刻,我竟然覺得手裏抱着的不是玫瑰花,而是一顆會随時爆炸的手榴彈。
正在我進退兩難之際,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接起電話,裏面傳來一個男音:“夢夢,喜歡我送你的鮮花嗎?”
我手機是幾年前買的,有漏音的毛病,他騷包的聲音直接傳了出來。
我尴尬朝一旁的邵弘笑笑,然後開始想,這人究竟是誰。
想了一會兒,終于有了頭緒。
我們學校大三的男生,從我入學到現在,已經追求了我好幾個月的時間。
我早就告訴過他自己已經有孩子了,可他在短暫的驚愕過後仍舊窮追猛打,還表示并不介意我的過往。
然而在我眼裏,他只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我準備再次在電話中拒絕他。
可沒想到,下一秒,手機直接被邵弘搶了過去。男人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她已經有男朋友了,你不要再糾纏她。”
邵弘說完,就直接按了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此刻的邵弘,生了很大的氣。
從那天開始,他有将近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來面包店。
大師傅整天天地就在廚房念叨他:“也不知道邵醫生最近是怎麽了?怎麽不過來買牛角包了?”
那模樣,十足的怨婦。
按理說,以往我看到他這副樣子,該是打趣的。
然而我卻實在笑不出來。
邵弘不來了,我的心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塊。我早已經習慣了在每天清晨看到他在店裏挑選牛角包的場景,也習慣了聽他時不時冒出來的金句。
唉。
我大概是真的病了。
邵弘不來了,我連上課都沒有之前有精神了。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發覺,原來被邵弘蠱惑的不止是父親和林想他們,還有我自己。
邵弘真是個害人不淺的……
禍水。
好吧,我承認。
自己大概率是喜歡上邵弘了,然而他那麽優秀,怎麽會看上我這個肮髒的,沒有學問的壞女人呢?
我在短暫的休整旗鼓之後,又恢複了以往那種沒心沒肺的狀态。我早就知道,那些小說中完美的愛情故事并不存在。
更不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可是……
在邵群消失的第21天,他又再度出現了。
這次,他手裏捧着一束比那天我收到的紅玫瑰更大更漂亮的花束。男人走到我身邊,将花束遞到我手裏,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
“林夢,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我望着他,淚水不可抑制地流下來。
怎麽會這樣?
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推開他,沖出了面包店。
我坐在長椅上,哭的泣不成聲。
人生第一次,我覺得自己離幸福那麽近,近的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然而曾經的經歷,曾經那些揮之不去的夢魇,成為了禁锢我的枷鎖。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配不上邵弘。
他身邊應該有更好的女孩,她會有良好的教養,優秀的履歷,穩定體面的工作,而不是像我這樣,除了一張臉,其他一無是處的壞女人。
我何德何能啊!
邵弘追出來,一如五年前在醫院裏那樣,坐到我的身邊。
他溫柔擦拭掉我的眼淚,然後同我道:“夢夢,你看今天的天空。”
我仰起頭。
今日的天空,湛藍如洗。
“其實人生就像是天空一樣,雖然偶爾有陰霾,但是終有一天會放晴。”
他握住我的手,手心傳來溫暖幹燥的溫度。
“每個人都有過去,但過去也是組成人生的一部分,不論你的過去如何,我都會接受,連同你這個人,一同愛着你的過去。”
不是“不介意”,而是“接受”。
那一刻,我辛苦建立起來的壁壘像是被打破了一個洞。邵弘這個外來客,就這樣猝不及防闖入了我的心間。
一年後,我和邵弘結婚了。
後來邵弘告訴我,他其實很早以前就喜歡上了我,本來他想要陪在我身邊,等待我敞開心房,可是那天,他看到別人送我的花,突然就有了危機感。
他用了二十天,為我籌備一個告白儀式。
只是沒想到,最後換來的,卻是我不顧形象地大哭。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我心裏的傷痛,遠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
可是沒關系。
他願意用一輩子來治愈我。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陪伴。
給你們發紅包,這章底下評論的寶貝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