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琳夢
我認命了。
不論我如何掙紮,都無法擺脫原生家庭對我的影響。在一個深夜裏,我将校服整整齊齊疊起來,放在櫃子的最深處。
我知道,自己的學生時代就此結束。
我在房間裏站了好長時間,終于下定勇氣去找了父親。父親房間的燈仍舊亮着,兩居室的狹窄出租屋,他和林想住一間,我自己住一間。
我直接推門進去。
看見父親正坐在木板床上做小手工,他正在給可達鴨貼眼睛,貼一個幾分錢,地上堆了一地的可達鴨,密密麻麻,個個瞪着呆滞刻板的眼睛,滑稽極了。
見我進來,他朝我露出一個笑容。
我視線落在另一張木板床上,林想已經睡着了。小男孩濃密的睫毛垂下,安靜又可愛。
林想一直是個漂亮的孩子,我常常想,如果他被有錢人家收養,一定會擁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而事實卻是,他遇到了我們。
貧賤無比的,我們。
是父親一時的仁慈,使得他墜入這暗無天日的生活中,可他偏偏不自知,将我們視作親密無間的家人。
真是個蠢貨。
父親揉揉酸澀的眼睛,問我:“夢夢,你怎麽進來了?”
我開門見山:“咱們家,到底有多少錢的負債?”
“小孩子家家的,不用操心這些事情。”父親偏過頭去,不再看我,他聲音透着沉澀:“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這個家有我。”
“什麽叫我不用操心?”我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我是為了什麽放棄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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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瞬間就沉默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吐出來一句:“夢夢,是爸爸對不起你。”
昏黃的燈光下,他連脊梁都是彎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然而這樣的他,并沒有激起我的同情。
我依舊覺得,同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我只想解決問題。
在我的一再逼問下,父親終于坦誠,前些年母親患了重病,為了給她看病,他不得已借了高利貸,如今利滾利已經翻了好幾番。
曾經的幾萬塊,如今漲到了四十五萬。
四十五萬,還不及一個嬌小姐一套高定的價錢。
父親說:“那些人說如果今年再還不上錢,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他們好多都是道上混的,爸爸實在是怕他們會對你和想想做出什麽來,尤其是你,你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又那麽漂亮……”
後面的話父親沒有說出口,我卻聽明白了。
我這樣貧民窟裏長大的孩子,居然生了一張極其漂亮的臉蛋。
美貌對別人來說是求而不得,對我來說,卻是罪惡。
從上初中開始,我行走在貧民窟裏充滿泥濘的道路時,就常常會有流氓将視線落在我身上,那種如同盯上什麽獵物的惡心眼神,着實讓我恐懼。
好在校服寬大,能遮掩住我漸漸發育成熟的身子。
我也慢慢學會掩蓋自己的美貌,将劉海留長,遮住潋滟的桃花眼,走路也經常垂着頭,盡量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長相。
只有這樣,我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然而這種獨特的讓我獲得安全感的方式,卻讓我成了同學眼中的怪咖。
不過我不在乎,我只想好好學習,然後逃離目前的一切。
我羨慕電視機裏那些踩着高跟鞋,笑容自信明媚的女孩子,羨慕她們身上穿的鑽石禮服,更羨慕她們溫暖的家庭和無憂無慮的生活。
我想,只要我能考出去,也能活得和她們一樣精彩。
只是那些少女的小心思,還沒來得及實現,就已經被現實擊得粉碎。
和父親談完話的第二天早上,我便将劉海梳了上去。
光潔飽滿的額頭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氣中,我望着鏡子中那個穿着白色衛衣,淺色牛仔褲的女孩子,突然就覺得有一瞬間的陌生。
那天,我第一次昂起頭顱來走路。
貧民窟中魚龍混雜,仍舊會有小混混用那種讓人惡心的眼神望着我,他們沖我吹口哨,我都充耳不聞,只顧着往前走。
這一刻,我竟然覺得自己無比自由。
我去了火車站,用自己存下來的零花錢買了一張去北方的火車票,聽說那裏冬天會有很大的雪,不像我們這裏,偶爾下一次還常常伴随着水花。
可是臨到上車的時候,我又開始猶豫。
我站在火車站候車處,腦海中閃過父親蒼老的臉龐和林想那張稚嫩的面容,腳步卻怎麽也挪動不出去。
明明只要多踏出幾步,就可以遠走高飛。
但我腳下卻像灌了鉛,沉重得要命。
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提醒我:“姑娘,你不上車嗎?火車馬上就要開了。”
我慢半拍反應過來,朝他擺擺手:“我買錯票了。”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在心裏唾罵自己。
林夢。
你真是沒有用。
在唯學歷論的南洋,只有高中學歷的我,根本就找不到好的工作。
我兜兜轉轉,終于找到一份在飯店後廚洗盤子的工作,雙手每天都被浸泡在冰冷的洗碗水中,賺着微薄無比的薪水。
生活是如此暗無天日而又毫無希望。
即便我拼了命地刷碗,每個月也只能獲得三千多的工資。
加上父親每月打工和做小手工的五千多塊,一個月也只有不到九千。除去各種日常花銷,離四十五萬還遙遙無期。
飯店人手不夠,我有時候也會放下後廚的工作,出去端盤子。
有天我去給“天”字號包廂送菜的時候,有個打扮時髦的女人注意到了我,她打量了我半天,最後對我說:“你要不要來我們藍魅工作?保準薪水是你現在的幾倍還要多。”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藍魅在南洋是種怎樣的存在。
只是聽到她提到薪水,不可抑制地動了心。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以為我的動心會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對一個穿着白襯衣的男孩一見鐘情。
然而現在……
我甚至沒有問藍魅究竟是做什麽的地方,就對她說:“我願意去你那裏工作。”
我努力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她見了,笑得不行,朝我遞出一個名片:“好了,比哭還難看,我們藍魅從不勉強人,你好好考慮考慮,考慮好了再給我答複。”
我接過那張名片。
與此同時,腦海中閃過前幾天高利貸去我家催債的場景,他們拿着刀,威脅說要砍掉父親的雙手。
我低頭,看向上面的藍魅.高.級.會.所幾個字,堅定地道:“不用考慮了,我今天就和你一起走。”
當天晚上,我換上工作服,見識到了什麽是真正的紙醉金迷。
上等人揮金如土,随随便便撒下的小費,就足夠我們一家三口一個月的花銷。我陪着笑,應付着各種各樣的男人。
同時也忍受着他們時不時地動手動腳。
有個男人表示,想要邀請我出去。
我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顯然,如果出去,會掙得更多。
但我還是笑着拒絕了他。
這年我才剛剛十八歲,即便已經堕入深淵,依舊渴望會遇到曾經期待不已的愛情,盼望着會有個人,拉我出泥濘。
一晚上的時間,我就掙了三千多塊。
我拿着錢回到家的時候,父親仍舊坐在客廳裏,替滑稽的卡通形象粘眼睛,這次是派大星,粉嘟嘟的海星,正憨厚朝着我笑。
我拿出成沓的錢,交到父親手裏。
父親擡起頭來,一眼看到我臉上還沒卸去的濃妝:“你……你去哪兒了?夢夢你聽我說,爸爸會想辦法湊錢,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做傻事。”
他語氣聽起來擔憂極了。
可我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說了一句我累了,就回到房間。
從那以後,我白天睡覺,晚上就出去上班。
負責帶我的姐姐說我的名字太寡淡,于是替我将姓氏林改為了琳,我在藍魅的名字也就變成了琳夢。
日子一天天得過,直到那天,我碰到一個男人,他生的英俊冷峻,不像其他客人那樣對我動手動腳,只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喝悶酒。
我看他看得出了神,只覺得他完全符合我少女時期對男性的所有幻想。
我想,他一定出生于很好的家庭,有着最好的家教,如果林想也像他一樣擁有那麽好的出身……
思緒不受控制,信馬由缰。
突然我聽到男人旁邊那個肥頭大耳的老板開了口,示意我對男人做出些親密的舉動,我猶猶豫豫地送上紅唇,卻沒想到一把被男人推開。
額頭撞到茶幾尖角,有血流出來。
我還來不及喊疼,下一秒,就落入了男人寬厚溫暖的懷抱當中。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抱着,就好像我是他寵在心尖尖上的人,然而後來,我聽到男人喊了別人的名字。
他一聲聲呼喚着“櫻櫻”,我便知道,自己這是被當成了別人的替身。
後來發生的一切水到渠成,人生第一次,我青澀又緊張。
他很興奮。
漸入佳境後我也漸漸能體會到其中的快樂,只是每次親吻我的時候,都會一聲聲叫着櫻櫻這個名字。
如此溫柔,又如此殘忍。
我曾一度放縱自己沉淪,到最後還是被他那一聲聲深情的“櫻櫻”喚醒。
林夢,清醒一點吧。
你只是個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