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人的用處不大,這兩天向知榆去查房,察覺紀柏惟看起來還是悶悶的,兩人又恢複了普通的醫患關系,她問他答,偶爾視線撞在一起也是他先移開。
導致向知榆這些天上班心情也不佳。
不過前天得了她能下床的“準許”後,紀柏惟好像有了另一個愛好。
就是去急診閑逛。
向知榆只要去急診室準能在周圍看見他。
偶爾遇到粉絲就微笑擡手打招呼,致使微博上經常流出他身着病號服的生圖,一些聞訊趕來的粉絲堵得醫院門口跟見面會現場一樣。
急診劉主任實在受不了,找到向知榆讓她去制止他的遛彎行為。
向知榆也覺得不妥,粉絲太多,其他的病人會有意見,而且已經有不少病人投訴了。
正好晚飯後沒什麽事,她走出辦公室想去逮他,剛走到走廊就接到急診那的消息,有個跳樓自殺的人被送來,現在需要胸外醫生聯合會診。
向知榆聞訊立刻趕過去。
患者是個四十多歲的男性,因為破産加欠高利貸被暴力追債,實在沒辦法就想一走了之,沒想到跳下來竟然沒死,摔成重傷。
向知榆聽到這話眉頭緊皺,不覺有些棘手,一般跳樓沒死的能救回來也沒什麽用了。
運氣好點殘疾,運氣不好直接植物人。
顯然這個患者屬于運氣好的那類。
……
做完手術出來,向知榆慢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到值班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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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晚不打算回去了。
方慧連續兩天沒回來,打電話不接微信不回,她實在受不了屋子裏的安靜,感覺死在裏面也沒人知道。
唐潮還沒來上班,包小寧輪休,陸祎一下班就走了,估計和相親對象打得火熱,沒工夫理她,她不想自讨沒趣。
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麽想着,向知榆的肩膀微微塌了下來,剛要推開值班室的門,耳朵注意到身後有動靜。
回過頭,發現紀柏惟自己劃着輪椅定在她身後。
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感覺有話要說。
向知榆撓撓脖子,想起急診劉主任的囑托。
她坐到一旁的等候椅上,疲憊笑道:“正好有事找你。”
“什麽?”紀柏惟與她平視。
“急診的劉主任讓我制止你的遛彎行為。”向知榆說,“你是個明星,一言一行都會被人關注,你的粉絲已經打擾到別人了。”
紀柏惟沒應聲,把玩着手機,轉換了話題:“剛剛那個跳樓的救回來了?”
這話題轉的實在生硬,向知榆沒跟上,下意識點點頭:“救回來了,推ICU了。”
“自殺……”紀柏惟輕嗤,眼角上挑,語氣帶着些惡劣,“命是他自己的,他既然那麽想死,拼命救回來幹嘛。”
向知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眉頭皺成一團。
氣氛沉默了片刻。
終究還是向知榆輕輕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白巧克力撕開包裝,掰下一塊塞進嘴裏。
她遞到紀柏惟面前,讓他吃一塊的意思明顯。
紀柏惟伸出手接過,慢吞吞地咬了一塊,含在嘴裏沒有嚼,就這麽在舌頭上化着。
“紀柏惟,我是醫生。”向知榆看着他的眼睛,柔聲說,“只要他躺進醫院裏,命就是我們的,必須救回來。”
紀柏惟低頭摩挲着包裝紙,甜膩的味道在嘴裏擴散,他想起多年前那個藍色的夜晚,嘴裏那時的味道是現在是一樣的。
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晚的火光,男人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他想叫他起來,可喉嚨像被人給掐住了,說不出話來,胸口處酸脹麻木,眼前漸漸有了霧氣。
見她要走進去,紀柏惟叫住她:“向知榆,你沒家嗎?”
這幾天他發現向知榆除了回去洗澡換衣服,其他時間基本都待在醫院裏,今晚看這架勢還要在值班室睡。
向知榆腳步停頓,這話唐潮以前也問過她。
自從考上大學後,寒暑假和一些法定假期,向知榆都沒怎麽回過家,要麽在外租房兼職,要麽去外地民宿當義工。
過年也是,就除夕回去吃頓飯,第二天就回自己的出租屋裏。
現在想想,高三畢業考上大學到現在,整整九年了。
向楠對她的态度從一開始的勸她回家,演變成心裏怨怼,跟她賭氣。
只能借着劉開紅的口,了解她的近況。
紀柏惟擡眸注視着她的背影,向知榆在女生裏算高的,但身上沒二兩肉,從後面看非常清瘦,但背脊挺拔,頭發利落綁起。
看着就嘴硬。
“嗯,沒家。”
撂下這句話,向知榆把自己關進房間,阻斷了紀柏惟的視線。
低下頭,慢吞吞的把頭發放下,頭皮得到放松,整個人都洩了氣。
躺到床上,縮進被子裏,瞪着眼睛盯着床頭的小雞玩偶,漸漸陷入沉睡。
紀柏惟在門口待了一會,然後劃着輪椅沉默地回到病房。
他點開和向知榆的聊天界面,上一條信息是她發的雪人照片。
右下角向知榆還把自己随風揚起的頭發照了進去。
紀柏惟伸出手指撫上那幾縷茶色的發絲。
想起沒家這兩個字,胸口有點透不過氣。
“你還想和我住嗎……”
“只有我和你。”
屋裏沒開燈,只有手機屏幕這一個光源,紀柏惟盯着那個雪人,嘴裏喃喃,一動不動。
……
這一覺向知榆睡得不好,夢裏都是些光怪陸離的畫面,一開始在游泳,接着下一秒就沉到了水底,她想叫喊可是發不出聲音,這樣的狀态持續了一會,直到手機鈴聲将她叫醒。
掙紮着撐起身子,滿頭都是汗,四肢酸軟無力,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個未知號碼。
猶豫了一下,鈴聲還在堅持,她點了通話鍵。
“喂?”向知榆啞聲道。
“請問是向知榆小姐嗎?”
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沒有什麽情緒。
“嗯是我。”她摸了摸額頭,體溫有些不正常。
“我們是綿江區派出所的警察。”
警察?
向知榆心一緊,咽了口唾沫,趕緊道:“您好,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們接到報案,有人在城郊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身上的身份證顯示是方慧女士,我們在她的手機裏發現與她通話最多的就是你,想問你和她是什麽關系,盡快來派出所一趟協助調查。”
“……”
向知榆手機從手中滑落,瞳孔顫抖,嗓子發緊,透不過氣,說不出一句話來。
女,女屍?
方慧怎麽變成女屍了……
“喂?喂?向小姐?還在嗎?”
……
手機聽筒出還在不斷傳出警官的呼叫,向知榆覺得自己有點耳鳴,發燒的症狀猛地襲來,她只覺得眼前的世界正在變得模糊,開始天旋地轉。
“……我現在就趕過去。”
向知榆張了張嘴,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
向知榆直到看到方慧的屍體前心裏都是不相信的,怎麽可能呢,前幾天還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說說笑笑的人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
她甚至抱着僥幸的心理,覺得一定是同名同姓的人,電話也是烏龍,一定是這樣。
但是當警官掀開蓋着的白布時,方慧蒼白死氣的臉龐刺進向知榆的眼裏,上面遍布着擦傷和淤青,頭發淩亂沒有了往日的光澤。
她像是睡着了,等着向知榆叫她。
向知榆也這麽做了,顫着手碰了碰她的發絲,語氣輕輕,斷斷續續沒了理智:“慧慧,醒醒,我們回家。”
死因是窒息而死,猙獰的痕跡橫亘在方慧的脖間,平日裏愛美的少女此時沒了神采,任憑向知榆怎麽叫她都不睜開眼睛。
“過幾天就是我生日,不是說要和我一起過的嗎?你睜開眼睛我們回家,我買蛋糕給你吃,今年的蠟燭我讓給你吹,慧慧……你醒醒……”
沒有回答,沒有動靜。
她睡得太沉了。
向知榆終是沒有忍住,跌落在地,無聲痛哭。
這是她從醫以來第一次面對死亡,沒有任何預兆,沒有……
不對,那天晚上的聊天記錄!
向知榆想到這立刻爬起來拽住一旁的警官,帶着哭腔道:“聊天記錄!是兇手!是兇手發的!”
因為生病和受到刺激,向知榆花了半個小時才将她的發現說清楚。
警察立刻截取了那天晚上二人的聊天記錄界面,詢問了幾個問題,開始展開調查。
方慧的父母在外省的農村,接到通知連夜趕過來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到。
向知榆不忍心去想像二老見到女兒屍體的模樣。
她抓了抓頭發,無盡懊悔,如果那天晚上她能立刻察覺到不對,打電話報警,是不是方慧還能有一線生機。
……
向知榆走出警局時天已經蒙蒙亮,她宛如失掉了魂魄,眼眶通紅,盯着地上被風卷起的樹葉。
她沒有開車,因為着急只披了件外套,手套帽子什麽都沒戴,呆滞地站在風裏,任憑刺骨的寒風鑽進四肢百骸,仿佛這樣能讓她清醒。
“慧慧……”
她好像看見馬路對面出現一個身影和方慧好像。
穿着粉色的絨外套,戴着羊毛圍巾,馬尾一搖一晃,離她越來越遠。
向知榆眼前又開始泛起霧氣,她邁出腳走進車道裏,想跟上那個身影。
耳邊傳來由遠及近的汽車鳴笛,她皺了皺眉,只覺得吵鬧。
下一秒天旋地轉,向知榆被攔腰撲倒,摔在一個柔軟的物體之上,她眨了眨眼,看清了上方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好像在哪見過,眼熟的緊。
“向知榆……遵守交通不知道嗎?!”
男人留着極短的胡子,眼眸深邃,是一張極具男性氣息的臉。
向知榆暈倒前,腦海裏浮出一個名字。
——江闊。